作者:寒鸦如暮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微风中睡着了,季絮也随着他一起在花丛中躺下。
她现在只是一抹游魂一样的存在,完全没有睡眠的需求,却依旧有了困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陆终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方向 ,将她吓了一跳。
她被看见了?
但很快,季絮就知道了他并非在看自己。
季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在自己的身后,四五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跑了过来。
孩子们似乎想跟他玩儿,围着他叽叽喳喳,但因为小陆终并不搭理他们,也没有说话,时间一长,两边都不耐烦起来。
小陆终离开树林之后没有回家,直直地往演武场去了。
李时泽来雪境之后时常在这里练习,今日正好撞见。
“小终,今日怎么……”
李时泽笑着与小陆终搭话,却见小娃娃抱着书一股脑往武器架跑,踮脚伸手去够离他最近的剑。
不过毕竟他的个头就那么一丁点儿,比剑身也高不了,多少尽管努力了半天,依旧没有能得手,看上去也有些笨拙跟滑稽。
一只大手将那把剑取了下来。
“这剑你可拿不动……”李时泽这会儿还在笑着打趣,待看清小陆终脸上的情况之后,表情顿时收敛了下来,“……怎么,跟人打架了?”
小陆终圆嘟嘟的脸上有被手指抓花的痕迹,抱着的书也被撕烂了半边。
但他脸上满是倔强的表情,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明显的愤怒。
李时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在小陆终面前蹲下,表情郑重。
“小终,你想要学剑吗?”
小陆终点了点头。
“爹爹可以教你。”李时泽拍了拍他瘦小的肩,“不过,你要答应爹爹,不可以用剑伤人,可以吗?”
小陆终眨了眨眼,点头。
李时泽将那柄剑放回武器架上,随后将小陆终一把抱了起来。
小陆终一脸不解,显然气愤未消,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
“爹爹可不喜欢教小花猫。”李时泽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这副模样叫你娘看见,会心疼的。”
“还有啊……”
“爹得给你寻一柄趁手的。”
“……”
小陆终学什么都很快,看书的时候是这样,练剑的时候亦然,李时泽跟陆清寒都会教他,不论是多复杂的剑招,不出三次,小陆终必定都能记住。
而小陆终自己也很喜欢,连睡觉都抱着自己的小剑不愿撒手。
“时泽,我们小终真是天生的剑修呀,用不了几年,他就能超过我们俩了。”一次训练完毕之后,陆清寒感慨,“若是在外面,小终必定是扬名九州的名士了……”
“嗯。”李时泽的表情却没有陆清寒那样轻松。
他心中的忧虑一直都没有消,反而随着小陆终日渐优秀而变得愈发的明显。
“……怎么了?”陆清寒察觉到他的情绪,“是不是,魇症又复发了?”
这些年在雪境休养之后,李时泽的魇症逐渐消失,但近日时常有睡梦中惊醒的情况。
“清寒,我没事。”李时泽不想让陆清寒担心,握着她的手安慰。
李时泽自己也很内疚。
明明是他自己的原因,不能一直把这种不好的情绪强加在儿子身上。
时间又过了几年,陆终的个头已经长起来了,也逐渐能跟其他人对招了。
陆终九岁那年,陆清寒将自己曾经的佩剑莫问送给了他当生辰礼。
就算他身量渐长,依旧还是个孩子,女式佩剑轻巧,正好适合他。
少年陆终依旧喜欢去树林里看书,不过现在没有孩子敢再来招惹他了,不练剑的时候,他喜欢独自冥想发呆。
虽然他是个聪明孩子,但却是个怪胎,到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再加上一些风言风语从巫祝那里传出来,众人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微妙起来。
而这些年,李时泽的魇症也开始变得严重了起来,先前的宁静逐渐被无法抑制的焦虑替代。
他时常会无知觉地做一些事情,待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在其他的地方,这种失控的恐慌让李时泽变得越来越暴躁。
所有的矛盾,在陆终与人对招时砍伤了对方的手臂之后彻底爆发。
“之前爹爹怎么教你的?!”李时泽将屋里的瓷器瓶罐砸得粉碎,“不要伤人!不要伤人!不要伤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
少年陆终抿唇,脸上的倔强表情显示了他的不服气。
李时泽见状,心底更是烦躁,抓着他的衣领将少年拎了起来,从未抬起过的巴掌就要向那张倔强的小脸上扇去。
“时泽!你干什么!”刚将受伤人安抚好回来的陆清寒看到这一幕,一脸震惊地将陆终抢了回来,护在身后。
“喂招受伤本是常事,就连你以前也伤到过我,为什么你对小终这么严格?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已!”
李时泽见陆清寒如此,心中的烦躁更甚。
“孩子?不!他是鬼蜮罗刹,是妖魔!”
“你们都不明白!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时泽!够了!”陆清寒愤怒地斥责,“是你累了,你该去休息了!”
李时泽面色阴郁,在将手边的瓷瓶摔破之后,怒气冲冲地进了屋里。
陆清寒紧绷的表情逐渐松下来,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安慰少年陆终。
“小终,怎么样?你有没有伤到哪里?”陆清寒温柔地摸着他的脸,仔细地替他检查。
少年陆终摇了摇头。
“你爹爹他……只是病了。”陆清寒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你不要怪他。”
少年陆终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很乖顺,似乎并不在意父亲对他的凶狠。
陆清寒明白他的意思,欣慰地抱了抱他。
随后,她让少年陆终去陆清霜那里待一会儿,自己进了里屋,去查看李时泽的情况。
少年陆终一直都很听陆清寒的话,抱着书就去陆清霜那里去了。
“小屁孩儿,你剑术那么厉害,表演一下给姨姨看呗。”陆清霜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逗弄他,“我最喜欢姐姐最拿手的‘清风破’,你要是能表演好了,姨姨给你做炖牛肉!”
少年陆终知道陆清霜喜欢逗他玩,但“炖牛肉”三个字对他还是有点杀伤力,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腰间小剑抽出。
少年虽然身形单薄却脊背挺拔,一招一式少了成年人的力道,却多了几分飘逸之姿。
陆清霜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少年陆终却猝然停下了动作。
他皱眉,直直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喂!小屁孩儿,你干嘛去啊?等等!”陆清霜愣了愣,也追了上去。
陆清霜不像陆清寒那样有修炼的天资,自己也乐得当闲散人,所以身上一点底子都没有,根本追不上少年陆终的步子。
待一路小跑到陆清寒的居所,已经是气喘吁吁,扶着大门喘粗气。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说好的炖牛肉没有了啊!”
又往里走了几步,陆清寒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里好像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还没进屋,陆清寒听到了一声属于孩子的,稚嫩颤抖的嗓音。
“娘。”
陆清寒与李时泽意外生病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小小的冰湖秘境。
虽然很多人对此有疑虑,但陆清霜还是以一己之力压了下来。
“小姨。”见陆清霜一脸疲惫地回来,少年陆终主动开口。
自从那次之后,他终于说话了。
陆清霜怔了怔,忽然将少年揽在怀里,往日的快乐以及近日的苦痛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天的真相。
李时泽魇症复发,将陆清寒一剑穿心,而自己清醒之后无法接受,随着
妻子一同自刎而去。
看见房间里情况的时候,陆清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久久无法接受。
而少年陆终孤零零地站在充满着血腥气的房间里,眼中第一次出现哀伤。
“娘……”
他哑声叫着,却无人回应。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自此之后,少年陆终再也没有拿起过剑。
向来吊儿郎当不问世事的陆清霜反而拿起了剑谱,练起了姐姐曾经的剑招。
可是陆清霜本就没什么天赋,即便练剑,也就是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但她又偏生喜欢让人评价,每天追着少年陆终后头跑,让他夸自己,让少年陆终不厌其烦。
陆清霜也逐渐开始出去境外,带着陆终看外面的世界。
陆清寒曾经跟她提过,不希望陆终这样的天才一直困囿在这小小的角落,陆清霜想帮姐姐实现她的遗愿。
二人相依为命,日子倒也渐渐稳定下来。
直到少年陆终十三岁那一年,冰湖秘境被一群人闯入,族人被他们大肆屠杀。
来人是李时泽与陆清寒在天荣学宫时候的同窗,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当初二人从学宫隐退是因为在南海秘境得了至宝,找了多年,终于寻来了。
族人都说没有这种东西,而二人业已去世好几年,但对方却不相信,将所有人都杀尽,在将冰湖秘境翻了个底朝天之后也没有找到所谓的“秘宝”,也没有找到故人,最终只能遗憾离开。
陆清霜那时候正好带着陆终出去远游,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