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折栀
小丫掰着指头呢,突然导弹就兜头炸下来了。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我不换,我不换!我要自己去!”
白芳芳皱眉:“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你一个小丫头,肠子都还没长好呢,吃太好了受不住。听话,妈明天给你糊地瓜吃。”
她不说还好,一说,小丫哭得更大声了:“不要,受得住,受得住!我不要吃地瓜,我要吃肉!”
她的两个哥哥同仇敌忾:“就是,哪儿有不能吃肉的?”
“小丫不能吃,凭什么白大牛就可以吃?”
“妈妈就是偏心,只喜欢白大牛!”
白芳芳恼羞成怒,黑着脸扬声道:“瞎说八道些什么,是不是找抽?”
三个小孩子更委屈,哭闹声此起彼伏,不大的小屋子里听取呜呜一片。
“你消停点!”王老二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再这样你就给我滚回你白家去,”
白芳芳有点讪讪,又有些不服:“我也是想着,小丫才这么大点,还是个女娃娃,吃两粒米就饱了,多亏哪,大牛去不也能吃得多些吗?合起来也是咱家占便宜”
见王老二眼睛一瞪。
“好好好,让她去就是了!”被男人孩子一起围攻的白芳芳中终于还是抵不住,败下阵来,“你们可真是亲爷俩!全家就我一个外人。”
只是到底不平,瞪了一眼小丫,嘴上骂骂咧咧:“一个女娃娃,嘴巴这么馋!”
小丫已经习惯了被妈妈说,虽然难过但也还好,见妈妈似乎终于歇了拿她换表哥的心思、自己明天可以去宋姐姐家吃饭,反而高兴了起来,哭声也渐渐平息了。
白芳芳没好气地把手上的外套往炕上一丢,也不管衣服还没脱的三个崽子,躺在炕上睡觉去了。
三个小崽子无精打采地自己脱了衣服,也跟着上炕,还有些没缓过来,时不时发出一声抽噎声。
不过小孩子不记事,尤其是被糙养着的农村娃儿,虽然睡前闹了这么一场,但一觉醒来,伤心和难过就像是被睡没了似的,又是活力满满的小炮仗。
三个小萝卜头连着大房的虎头和另一个萝卜头,一群小豆丁刚吃过早饭就聚集在一起,先围着大队长肌肤叽叽喳喳地叫换。
“奶奶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还早呢,公鸡才刚打完鸣呢。”
小豆丁们焦急地在屋子院子里转了两圈,又跑回来:“奶奶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还早呢,雀儿还在呢晨叫呢。”
“奶奶奶奶……”
大队长媳妇被这群不消停的碎嘴子葫芦娃们叫得头都大了,只觉得有人拿钻头突突突地往她脑仁上扎。
终于忍不住,把锅刷往锅里一丢,将小兔崽子们轰出去。
“去去去去,出去玩儿去,别打扰奶奶干活儿!”
小豆丁们还是怕这个家里的最高领导人的,见奶奶眼睛都瞪起来了,不情不愿地往外一哄而散。
但肉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他们连平日里最喜欢的“打仗”游戏都不乐意玩儿,一个个就跟刚出生的小鸭子似的,在田埂上挤成一坨。
看看秋收后光秃秃的田,看看天上白白的云,扯两根草,又开始叹气。
“怎么还没到中午呀。”
“虎头哥虎头哥,现在什么时候了呀?”
“小宋姐姐正在在干什么呢?”
小宋姐姐正在肉联厂买肉。
其实家里还有肉——前不久她还带着金花上又囤一波冬粮呢,地窖被狍子野羊野鹿填的满满的,她还抄了一家野驴呢。
不过出于对自家小野驴身心健康的考虑,她让金花在外面吃完了才回去。
但都是些野东西,天天上山下河还有天敌追得到处窜,肉质十分紧实——换句话就干巴塞牙——还有一股明显的腥骚味儿,用来招待自己的小贵客们显然是不够的。
——最最最主要的是她吃腻歪了,也想换个口味。
宋软到得早,肉站的案板上还摆着很多东西。
宋软大概扫了一眼:“同志,我要两斤肉、一只猪蹄、一只鸡。”
看到另一边摆着的鱼,不大,最大的一条看上去也就比她巴掌大一点,又说:“鱼也来三条。”
她昨天晚上专门赶着小驴磨了点豆腐,本来是想炒个肉末豆腐的,现在看看鱼炖豆腐也不错啊。
哟呵,是个大客户啊。
原本大咧咧岔腿坐着的屠夫收了腿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哪儿啊,家里有且(客人)。”宋软现在已经很能接茬了。
“这可不老少,”屠夫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甚至憋出个文绉绉的词儿,“贵客啊。”
“那可不咋地。”
屠夫嘴上扯着闲白,手上的功夫丝毫没受影响。
动作利落的从钩子上取下一大块,锋利的砍刀一划拉,一块带皮的肉落在了案板上,纹理很是好看。
屠夫把肉放在秤的吊盘上,正正好两斤。
“怎么样大妹子,老哥这手法准吧。”屠夫得意洋洋地吹嘘到,“我砍十来年猪肉了,我的手就是尺!”
“大哥厉害。”
宋软顺嘴捧了一句。
于是屠夫说得更起劲了。
宋软应和着,眼睛不经意往屋里一扫,定住了。
“诶大哥,里面那一桶装的是猪下水吗?”
提前这个,原本还兴致勃勃叭叭的屠夫就跟被霜打了个茄子似的,有气无力地说:“是的。”
宋软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咋了,这下水不新鲜啊?”
“新鲜,今天早上刚拉来的,怎么会不新鲜!”屠夫连忙打起精神自证清白,但没多久又歇气了,“但这玩意,新不新鲜都没人买啊!这玩意儿,得要肉票。”
当然,和买纯肉比起来,要的肉票至少少一半,但也还是要肉票的啊。
现在最稀罕的是肉票,有肉票不买肉买下水,几个人会干?
如果是实在想吃肉但是没钱,对,你要硬说,下水也是肉,但这玩意儿的气味重啊,处理得再干净,要想做得像那么回事还是得下大油下大料——更不值当了。
他是吃公家饭的,东西卖不卖得完的虽然不会罚他,但这玩意儿卖不掉天天放这里,熏的是他啊!这摊子巴掌大的地方,他躲都没法躲。
——尤其下水这东西还是会越放越臭的,臭味儿还和茅坑同根同源。
他是个屠夫,身上有血腥气有生肉味,那是他工作的勋章、骄傲的证明,有股屎味是怎么个事?
屠夫越想越悲伤。
宋软眨巴眨巴眼,一脸单纯地问:“那大哥,这下水怎么卖的?”
屠夫的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对啊,这是个家里有且的大客户,看上去还是个好忽悠的青年娃娃,连忙热情地说:“下水便宜的嘞,你要是想要,我给你个内部价——这么一整副,一大桶整整的——你给个两三块钱就行。”
“妹儿,哥可告诉你,这玩意儿做好了不比肉差,而且成适合下酒了——你家今天不是刚好来且吗!”
宋软看上去有些意动:“确实蛮划算——那得多少肉票?”
屠夫脸上的笑容一僵:“这,这,得要两张。”
宋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张?那我还不如买肉呢!”
对啊,确实是还不如买肉呢。
屠夫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在嘴上苦口婆心:“妹儿啊,账不是这么算的啊,你看着一整副下水得有十来斤呢,你要是买肉,才只能买两斤!”
宋软看上去有些动摇,但还是迟疑:“但这还是有点贵……算了算了……”
“别算啊!”
好不容易等来个冤大头,屠夫一下子急了,左右看了看,凑到宋软面前小声地说:“这样,我给你悄悄搭点猪耳朵,你不是招待客吗,这玩意儿下酒成好了。”
见宋软还是没说话,他牙疼似的在原地憋了一会儿,又加码:“再给你整点猪脸肉!”
宋软的目光落在一边的大骨,得寸进尺:“那你再给我搭两根骨头。”
现在的骨头是真的骨头,上面被剔得干干净净——屠夫对他这一手几乎是很自豪的。
他盯着苍蝇站上去都劈叉的骨头看了一会儿,一咬牙:“我给你送五根,但你得把这一副全买了。”
宋软本来就想买一副——她吃不完,但是金花是很喜欢吃内脏的,但是因为存了内脏的不好放,所以她会刚打到猎物的时候就把内脏掏出来先给金花吃掉。
现在地窖里猎物肚子里都是空的,金花已经很久没吃内脏了。
今天他们吃大餐,也给金花弄点东西打牙祭吧,不然又得在那里嗷嗷叫。
宋软想着金花那只大馋虎,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行。”
原本一脸牙疼样的屠夫瞬间眉开眼笑,动作利落地把猪下水捞出来扎好,生怕宋软反悔。
摊子是公家的,肉骨是公家的,他是每个月拿死工资的,送点肉骨给宋软最多只是自己能占的便宜少些,但又不是向外掏钱,有什么好心疼的——他要和肉联厂打一辈子交道呢,占便宜的机会多的是。
但是,下水卖出去了,提升的是他工作环境的质量!
双方都很满意。
但这么一番推拉,眼见着太阳已经偏高了,宋软本来还打算去供销社买点糕点饼干的,现在也只得放弃这个打算,背着背篓往东风大队的方向边走边等牛车。
没想到路都快走了一半了,也没有听见牛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宽的黄泥路村道上一片安静,路边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一个个光光秃秃地指刀向天昂,像是一排沉默的哨兵。
没等来车的宋软耷拉着一张脸,把脚底下的落叶踩得吱嘎吱嘎响。
“吱~咻~”
一道长而响亮的口哨从边上的树林边传来,接着是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
“哟,妹子一个人背着这么大筐东西,重不重啊?”
正气闷的宋软不可思议地抬头。
怎么个事,有小流氓找事
找她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