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它想了想,又从两人怀里要回了一点:“不行不行,不能都给你们,我得留点,等阿雪回来给它吃......”
段知微跟阿盘不想要这些砖头般硬的糕点,全部还给了它:“我们不用了,还是还给你吧。”
石狮子咧开嘴憨憨笑了几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它把那些点心拿回来,又藏回庙脚的小洞里,用爪子刨些土,把洞重新封好,然后拍拍爪子。
远处社戏已
经开场,今日是一出《聂隐娘》,段知微也很想去看看,于是跟石狮子告了别,拉着阿盘要走。
石狮子又叹口气:“可惜我不能离开这座庙太久,不然我也想去凑下热闹。”它重新跳到底座上,拿出绣球踩上去。
重新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守卫之神。
段知微和阿盘走出很远,回头一看,石狮子在秋风与落叶间一动不动,看上去有点落寞。
这让她想起了铜镜,在广袤的沙漠待了很久,好容易遇到人,便会想一直聊天,将十来年的寂寞都补上。
那一只石狮子,同伴不在了,只剩它在这座破落的土地庙前待了几百年,它一定很寂寞吧......
这事儿一直萦绕在段知微心头,导致她看社戏也心不在焉,社戏结束后有小贩沿街叫卖杏浆,袁慎己给每人买了一碗,她也少喝。
袁慎己有些担心:“怎么不喝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情绪低落的说。
那短暂的、在她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镜子成了她的心魔,自那以后,她连看见花肆门口孤零零的一朵花,都觉得难过。
更何况那丢了同伴的、在庙前守护了百年的石狮子。
总之她回了食肆之后,心不在焉了好几日,还是决定再去庙前看看,给石狮子带些吃的,再跟它说说话。
正巧今年柿子大丰收,小贩推着车沿街叫卖,那柿子黄橙橙的圆润饱满,上头结着一层白霜,远远就能闻到甜味。
段知微挑出一个尝尝,里头橙亮的果肉软糯香甜,于是便立刻买了一筐。
她准备试试做黄桂柿子饼。
饼的外皮由香甜柿子肉与面粉混合而成,馅料则由桂花蜜、核桃仁、柿子肉拌在一起,再放到铁锅上文火烙制。
这饼外皮烙的焦脆,咬上一口“咔滋”一声,再往下咬,里头的馅料便在唇齿间爆浆开来,果肉黏甜又不失细腻,甘甜味伴随淡淡桂花香,吃起来像在枫林间漫步,很有秋日特色的一道甜品。
段知微装了一盒柿子饼,跟着袁慎己又去了趟终南山脚的土地庙。
秋社那日这里人山人海,段知微被挤得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今儿那些摊子全撤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遮天蔽日的高大枫红,和踩的咯吱响的银杏叶。
石狮子见四周没人,挑了块有太阳的地方,躺那儿四脚朝天的晒肚皮。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它赶紧打个滚儿起来,重新跳到底座上,也来不及拿绣球,只好把爪子悬空在那,假装踩着球的样子踩空气。
段知微在它背后道:“别装了,是我。”
石狮子扭头望见她和袁慎己,立刻放松下来,重新跳下来往那一躺:“是你们啊。”
它躺得舒适,突然鼻子嗅嗅:“我好像闻到一阵很香甜的味道,像柿子果。”
段知微扬了扬手上的食盒:“给你带了柿子饼。”
它两眼放光的跳起来:“真的吗?”
一盒黄橙的黄桂柿子饼散发出醇厚馥郁的甜香,小心翼翼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真是,太美味了。”
它的爪子不够灵活,拿第二块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食盒,赶忙用爪子把那些被掀翻在地的柿子饼拢好:“这些先不吃了,留着等阿雪回来给它吃。”
段知微好奇:“你说的阿雪是谁啊?”
石狮子像是陷入了回忆,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开始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阿雪和阿墨是前朝的石匠打磨出的石狮子,两只都威风凛凛,那时候土地庙的香火还很旺盛,每日无数的香客前来上香。
随着岁月的流逝与香火的供养,不知从哪日开始,两只狮子都有了自己的意识,经常在晚上宵禁过后,一起在林间奔跑,踢着绣球玩。
然后有一日,它们吵架吵的厉害,阿雪气不过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石狮子阿墨讲完故事,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它不会流眼泪,哭出两串小石子儿:“它一定很生气了,几百年都不愿意回来。”
段知微抬手去摸摸它坚硬的头,又觉得阿雪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看向袁慎己:“你有印象吗”
袁慎己当然印象深刻,那位被他吓跑的,只在食肆干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月作人,也叫阿雪。
“可能是同名呢,万一人家就是个叫阿雪的普通人......”她自顾自讲讲,又突然顿住。
那个奇怪的阿雪,好像惊慌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求食肆众人不要吃他的头。
狮子的......头?
阿墨坐在那仍然哇哇大哭,段知微问道:“那个阿雪化作人形的时候是不是又瘦又白,还很瘦小。”
阿墨止住了哭:“不知道,我还不会化型。”
“那......”段知微思考半日只能道:“我们去长安城帮你寻寻看,能不能找到它。”
阿墨抬起头来,它的脸上写满了希冀,又重新黯淡下来:“可我们当时争吵的很激烈,我怕阿雪不会原谅我......”
段知微问道:“你们吵了些什么啊,怎么会这么严重,让它几百年都不愿意回来?”
阿墨诚恳道:“我们在争论青苔多长在左爪上,”它抬起左爪露出碧色青苔痕迹:“还是右爪上。”
段知微和袁慎己只能用沉默来面对这只憨态可掬、但是脑子似乎不怎么好使的石狮子。
眼见暮色四合,他们告别了石狮子,骑着马往回走。
段知微靠在他身前问道:“你觉得那个阿雪是不是狮子啊?”
“我猜就是他。”
段知微扭头望他一眼,他的下颌角在夕阳的光晕下格外的锋利:“你怎么这么笃定?”
“他看见我就跑,自然是因为......”他停顿一下,勾住段知微的好奇心:“因为我前一日在朱雀大街对着他拉开了弓箭。”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可怕的缘故。
段知微知道他对此还耿耿于怀,不由失笑,而后用头顶蹭蹭他的下巴:“我都说了,你一点不可怕,你是最亲民的武官了。”
袁慎己感受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自己下巴上,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又听她这样夸赞,他面上不显,内心早已经乐开了花。
段知微:“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开心死了。”
袁慎己不答,只握紧了缰绳,马儿感受到了,迈开腿在橙黄的夕阳下、撒欢一般朝着家的方向急速跑去。
阿雪在长安城游荡了几日,他原身是个石狮子,不用进食也能存活,架不住这长安食肆的各色香味实在是诱人,他贪吃,肚子咕噜噜叫,但是身上身无分文,只能盯着热气腾腾的摊儿瞧。
被不耐烦的胡人摊贩挥手赶走:“去去去,不买瞧半天,穷鬼。”
他有些愤愤,觉得自己好歹是神兽,竟然遭受到这种屈辱。
阿雪漂荡半日,不知不觉又迈步到了宣阳坊的段家食肆院子外。
里面飘出好香甜的柿子味儿。
他咽了咽口水。
很快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段家食肆里头几盏昏黄灯笼全部熄灭了,银铃般的欢笑声也停了下来。
他也觉得有些寂寞,但是当务之急是去吃些东西,省得肚子再咕噜噜叫。
他在食肆外徘徊一会儿,又纠结一会儿,而后悄悄翻过了后墙。
大不了回头去
码头扛货,赚些钱再回来还给他们。
食肆的灶房果然还剩了不少软糯香甜的柿子饼,他盘腿往那一坐,开怀大吃了起来。
金华猫在屋檐趴了半日,等段知微屋中灯光熄灭了,开心晃了晃尾巴,一溜烟跑进灶房。
秋日是鲈鱼的旺季,被称为“秋季三鲜”,食肆炖了鲈鱼豆腐汤,翠色葱花提鲜,奶白色的汤汁浓香,里头的鲈鱼肉极肥,成蒜瓣状,鱼肉鲜美又紧实,吃进嘴中却很快化作万千鱼丝儿,鲜掉了眉毛。
只是这抠门的段娘子,只舍得给它喝了一锅儿,就把盖子关严实了。
但这可拦不到它。
金华猫晃着尾巴一溜烟钻进灶房,远远便看到一个黑影坐那儿狂吃柿子饼。
是小偷!
那可太好了,抓到这么个小偷,食肆众人肯定对它刮目相看,段娘子也会非常感激,做出一桌清蒸鲈鱼、红烧鲈鱼、雪菜大黄鱼,笑眯眯地邀请它吃。
“金华真厉害!”幻想中的大家夸奖道。
金华猫美滋滋从后面弓起身子,肉垫子在地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那小偷无知无觉,还在狂吃。
它张开了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口咬那人腿上。
“啊!!!!”
声音响彻宣阳坊上空,食肆各个房间的灯都瞬间亮了。
第100章 第一百章桂花糖水栗子我有故人归来……
金华猫包了一包泪,埋在蒲桃怀里嚎啕大哭。
地上静静躺着它崩掉的一颗牙。
始作俑者被袁慎己五花大绑在正堂的柱子上,他很委屈的蛄蛹几下:“那我也不知道,这只可怕的大胖猫像一辆结实的牛车,冲上来就咬我的腿。”
他的袍子被金华猫的牙齿扎了两个洞,腿却丝毫没有损伤,不过那也正常,毕竟,他阿雪是一只坚硬的石狮子啊。
段大娘在灶房四处看一圈,其他损伤都没有,只被吃光了一篮子黄桂柿子饼,今年柿子价钱格外便宜,因此她也没到处嚷嚷要报官,只打个哈欠,把事情交给了段知微处理,重新回房间睡觉了。
金华猫还在大哭,阿雪被绑在那儿,看上去颇为不好意思:“也不是故意偷东西的,主要实在是饿了,那些安息国的家伙,每次都给我喂生羊肉,还不加调料,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安息国丢失的狮子找到了,袁慎己准备写封折子上表,阿雪哀求道:“别啊,至少让我见到我的朋友再说,我不是真正的狮子,我是庙前的一只石狮子,只是为了能回长安,无奈化形成狮子的样子。”
段知微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一只叫阿墨的石狮子?”
它眼前一亮:“你们认识?”
段知微把在土地庙的事情跟它一讲,阿雪有点失落:“我到了长安,不敢去见它,生怕它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