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蛋糕会有的
第116章
对于赵家而言，今天是个极为特别的日子。
但对于同一个公社大队，听到风声的村民们而言，今天则是一个极为适合看热闹的日子。
听说老赵家要分家了。
赵家算是大队里生活条件上等的人户了，特别是何桂枝，死了男人之后一个寡妇撑起门庭养育活了三个儿女不说，还个个都送着上了学识了字。
别看往日里人人都在背后议论老赵家的幺儿子赵国志偷懒耍滑，可大家心里同样有一杆秤，知道赵国志夫妻两个，包括他们的一双儿女，在村里和别人家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们肚子里装了墨水。
夫妻两人全都是高中毕业，这在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都是极为少见的。
不仅仅是老幺，就连老大也是读过书的，基本的识文断字完全没问题，这在整个村子里就算是够拔尖儿的了。
更别说还有最让人羡慕的赵家老二，一个女娃娃，读完了初中不说，还嫁到了城里吃上了商品粮，自己更是有出息有本事，愣是找了个厂子当工人，每次回来都拎着大包小包，看着就和村子里的女人格外不一样。
因此，村里谁不羡慕何桂枝呢？同样是生儿育女，怎么别人就能把孩子教养得那么优秀？
表面上，人人都说何桂枝的好日子全靠有个孝顺老实的大儿子，可暗地里，却又人人都想成为何桂枝，拥有三个各有所长各自优秀的孩子。
可如今这令全村人都暗自羡慕的一大家子，却突然说是要分家了。
这热闹，谁不想凑上去瞧瞧看看？
如今这个年代，想分家分得干净利落，也不是一家人聚一块嘴巴一张说两句话就完事儿了的。
相反，这是一桩会惊动很多人的大事。
所以一大早，天刚亮，何桂枝就无视了大儿子大儿媳的愧疚退让，直言让他们去找来赵家尚存的长辈宗人，又找来村长村支书大队长等人，摆了长条桌长条椅，严阵以待等着二女儿赵国英回来分家。
赵国志天没亮就骑着自行车赶往县城找二姐了。
回来的时候，姐弟二人看着都挺风尘仆仆的，赵国英看到坐在一堆亲戚长辈里的妈，眼眶一酸，差点就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爹妈都很宠着她，妈有啥事也爱跟她嚼耳朵，所以赵国英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偷偷跟她说过：英子，妈跟你说，等你以后长大嫁了人去了婆家，一定要记得，咱们女人最应该靠的就是自己。
说这番话之前，妈刚被大哥气得直捂胸口，赵国英不记得大哥犯了什么错，只记得妈那时候极为认真地对她耳提面命，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无论是娘家婆家，还是丈夫儿女，那都不是自己。
那时候妈还说，现在她砸锅卖铁供他们上学，就是为了他们将来脑子里能装住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别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跟个没长脑子的应声虫一样让人恶心。
赵国英那时候比弟弟大了四岁，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已经上小学了，懵懵懂懂听明白了妈这话里那个恶心的应声虫，其实说的就是爸。
那时候爸还活着呢，可爸的性子就跟面团一样，谁都能揉两下，为此，妈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却全部都只能硬生生嚼碎了往肚子里吞。
后来，大哥辍学。
赵国英拉着弟弟躲在门外墙角，听着爸妈难得意见一致，拎着棒子逼大哥跪下想清楚。
她至今都记得，那时候妈在大哥斩钉截铁的声音里，陡然落下去的音量。
失望，无奈，又好像怜悯着谁。
她害怕那样的妈妈。
所以她上学认真，不仅自己认真，还时时带着弟弟一起学，大哥已经让妈失望一次了，她不想让妈再失望第二次第三次。
但她还是让妈失望了。
她为了成全大哥，冲动之下就把自己嫁了。
她第一次被妈拎着棍子打在身上。
痛得她眼泪模糊，弟弟冲上来护着她，于是她和弟弟一块被妈打得吱哇乱叫。
妈骂她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弟弟护着她，说爸已经没了，但是以后如果姐夫敢欺负二姐，自己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赵国英没来得及感动，因为她妈气得揪着小弟的耳朵又打又骂，骂了整整一天，看到小弟的影子都想拎着棍子冲上去打两棍。
妈那天骂了很多话，赵国英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你们现在为了他毁了自己，将来怎么办？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可你们呢？你们得到了什么？万一将来后悔，我这个当妈的又该怎么救你们？！
大哥也是妈的孩子，还是承载爸妈所有期待的第一个孩子。
妈心疼大哥，但从没想过让两个小的牺牲自己去成全大哥。
妈打了她和小弟，真正让妈生气失望的，却是大哥。
赵国英以前被妈打的时候没后悔过，后来在婆家受尽磋磨的时候倒是后悔过，但她仔细衡量后又觉得并不算太亏，自己虽然过得辛苦，却也得到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
可当她今天早上，听完小弟细细说了家中近些时日的变故后，她突然真切地感到了后悔。
后悔自己没听妈的话。
后悔自己竟然觉得嫁人了就能把妈放心留给大哥一家。
“大哥没错，错的是我。”赵国英避开大哥大嫂愧疚的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牵着小弟一块儿跪在妈的面前。
已经嫁做人妇的赵国英脊背挺直，比赵国志沧桑许多的还算年轻的脸上满是心疼和自责。
她仰起头，对坐在凳子上红了眼眶的何桂枝说：“妈，这个家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但是我和小弟一分钱都不要，我们只要妈！”
赵国志跟着点头，俊秀白皙的脸上同样带着认真，“妈，当着这么多宗人长辈们的面，儿子有话就直说了，分家可以，妈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我绝无怨言，但是妈你得把自己分给我，不然我带着我两个娃天天找你哭！”
星星牵着小月亮站在妈妈旁边，目睹了这一幕后，萦绕在心头一整晚的疑惑终于豁然开朗，有了一个最为清晰笃定的答案。
原来，大家这么想分家，最想分走的不是破旧房子也不是几张钱票，而是奶奶！！
小朋友找到了自以为正确的答案后，再看向主角和大爸一家时，目光就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之前星星并不怎么在意围绕主角所展开的剧情，因为除了那五座坟墓给他造成的冲击以外，星星对主角的意图其实没什么清晰的概念。
更何况星星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会被骗去山上找什么人参，那就不会断腿，能一直陪着妹妹，所以全家人的悲剧转折点不会出现，剧情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只是现在不同了。
小朋友抬眼看向三姐姐，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凝重。
紧跟着，让所有人错愕的，星星牵着妹妹，竟然也往前屈膝跪在了爸爸和二姑身边。
小月亮懵懵懂懂。
星星却认认真真。
“奶奶，不要分家。”
星星仰着白净瘦削的小脸，牵着妹妹，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圆圆地睁着，在一片寂静中软声道：“奶奶，爸爸说得不对。”
他认真纠正，“家不可以乱分，奶奶只有一个，要是分给大爸和二姑家，那我和小月亮不光会哭，还会每天都来抢的！”
小朋友的童言稚语轻易瓦解了刚才还很紧绷寂然的气氛。
有人忍笑，有人无奈。
谢佳秀大概知道儿子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她走上前，半蹲在婆婆身前，伸手握住老人苍老枯瘦的手，温声道：“妈，国志还没找到工作，我也身体不好，两个孩子正是调皮需要人管的时候，您可不能在这时候撇下我们去跟着大哥享福啊。”
说的是跟着老大一家享福，可实际上在场的谁不知道今天分家的源头多半就是老大家呢？
可谢佳秀会说话，温温和和一句话出来，既给了老大面子，也申明了自己一家的选择，她会无条件站在丈夫和孩子身边，让婆婆跟着自己一家生活和将来养老。
之前严肃的氛围彻底松快下来，有人打趣也有人劝说。
何桂枝看着自己这一大家子儿孙小辈，眼底也满是欣慰。
她拍拍小儿媳的手，点头道：“妈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不过我老了，你们也都各自成家立业，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总会有点磕绊。”
就像人的牙齿和舌头，在一起久了都会不小心咬到，一家人相处久了，也绝不会毫无龃龉。
这也是她下定决心要分家的愿望之一。
所以就算此刻儿女都孝顺，何桂枝也没想过后悔。
她在在场宗亲和村支书等人的见证下，缓声宣布了自己早就做好的分家决定。
第117章
整个家，所拥有的东西都是肉眼可见。
几间土屋，几块自留地，秋收后的粮食大队上还没往下分，家里的存粮并不算多，除了家具，其余还能分的，就只有老人家拿出来的零零碎碎却也叠得整整齐齐的九十四块五毛八分钱。
老人家自己留了零钱，剩下九十，三兄妹一家分三十。
“按理来说是老二吃亏了。”何桂枝看向自己的三个儿女，对他们说：“老二分不到家里的房子，所以你们兄弟两个是占了几分便宜的，但是老二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我以后养老送终的事就交给你们兄弟两个操持。”
她并不说自己要跟着老大或者老幺，而是在老大媳妇欲言又止的神色下，平静道：“我现在腿脚还算利索，好手好脚的暂时也不需要你们养老，如果你们有心，平日里分我一碗饭给我一碗汤，如果嫌老婆子累赘多余，也可以当没看到。”
说着，不等儿女们反驳，老人家便神情平淡地伸手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就这么分吧，老大老幺，等我哪天半截身子入了土，彻底没了自理能力的时候，你们给老婆子我准备一套寿衣，买一口棺材，我也就能含笑而终了。”
她说完这些话，好像也同时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垂眸看着神色各异的儿女小辈们。
最后，目光定格在表情愤愤的三丫头身上，沉默一瞬，慢慢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谁都没想到，赵家分家分得这么干净利索，且极为公正。
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太最喜欢幺儿，可大家看着分的家，身为幺儿的赵国志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偏心的好处。
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就连嫁去城里的赵国英都和两个儿子是同等待遇。
眼明心亮读懂何桂枝一番苦心的人暗叹人老成精，看不懂的却暗自嘀咕何桂枝缺心眼，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更有人笃定，这一天不会太远。
赵圆圆站在赵华阳身后，她自然注意到奶奶看向自己那一瞬间凌厉又失望的眼神。
她的心脏有一瞬间的紧绷，但接着便长松了一口气。
分家了。
自己家虽然吃了亏，但比预想的情况要好一些。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的爸妈再也不用当一家人的供血包，也不用像矜矜业业的老黄牛。
热闹的人声中，她抬眼看天。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应该是个好日子。
帮着爸妈成功摆脱吸血鬼家人，也该为自己考虑打算，做一些长远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