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蛋糕会有的
“这是什么？”他问完，嘴巴里已经咬下了大大一块冰凉的果肉。
“是西红柿～”星星重新窝进哥哥的怀抱里，两个脏兮兮的臭小孩谁也不嫌弃谁。
小五不认识西红柿。
但他吃得很快很欢，第一口确定这东西真的能吃且并不难吃后，就立马往星星嘴边送。
星星摇头说自己刚才吃过了。
小五没信，硬要哄着星星多吃几口。
吃着吃着，小五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抱住星星，吸吸鼻子，呜咽着说：“要是、要是再早几天，该多好……”
星星不太懂哥哥这句话。
他抬手笨拙地拍拍哥哥稚嫩瘦弱但极为有力的肩膀，软声问：“哥哥，什么早几天？”
小五胡乱抹掉眼泪，伸手摸索着触到星星的脖子，愧疚自责一起涌上心头，7岁的小朋友再坚强，经历了这么多，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却在这一晚短暂茫然的安定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是早几天……星星，你脖子上的东西就不用拿去换那半块麦饼了！”
那时候他说什么都不想换，他甚至想过可以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给弟弟吃。
可他和弟弟都快要饿死了。
而站在他们面前，带着好几个膀大腰粗的家丁婆子的小公子，却一眼看中了星星脖子上那块并不起眼的石头。
曾经小五也怕这块星星身上唯一的石头被抢走或是掉了，所以想要摘下来拿去藏起来，可石头离身的当天晚上，星星就生了重病，要不是他抱着星星去跪求一位赤脚大夫给他们一点不要的草药渣给星星嚼了吃了，恐怕星星早就挺不过来。
所以他虽然担心，但这枚石头还是一直挂在星星身上。
他甚至特意把那块石头弄得更脏更不起眼。
这么久都没人关注那块小石头。
可小五没想到，那个小公子竟然只是路过时瞥了一眼，就一定指名要星星脖子上的小石头。
小五不想给。
可小五不傻。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给，因为哪怕那位小公子被拒绝了，他身边的仆人也会为他达成目的的。
小五如果同意，那他和星星还能得半块麦饼果腹。
可如果不同意，到时候可能就只会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小五的眼泪就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哭也不会大声哭，和星星一样，两小只抱在一起，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却连哭声都几乎听不到。
星星抬起小手，帮哥哥擦了好久的眼泪。
“没关系的。”星星轻声说：“哥哥，不哭～”
“可是……那个石头，一定很重要，你不是我这种没人要的小乞丐。”
小五抱紧星星，哽咽着低声跟他说：“你还小，不知道有一个身份证明有多重要，星星，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你不是被抛弃的小孩，你只是……跟他们走丢了，有那个小石头在的话，你的家人说不定就能更快地找到你。”
可这一切的希望，全都终结于半块麦饼。
小五生来就是小乞丐，他是被丢掉的弃婴，因为他吃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哪怕他是个男娃，父母也只能把他丢了。
他被老乞丐捡到养活，老乞丐养他的要求就是等老乞丐死后，给老乞丐裹张完整的裹尸布然后把他埋了。
小五是老乞丐捡到的第五个孩子，之前的四个全都死了，是老乞丐给他们收的尸。
老乞丐总说自己仁至义尽，也总对小五说，乱世多流儿，但也有很多是被迫和父母走散的孩子。
老乞丐说，这样的孩子，哪怕成了乞丐，也和他们这种天上的小乞丐不一样。
因为他们在这世间还有牵挂，有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家和爱他们的父母亲人。
看起来都是乞丐。
但心无归处颠沛流离之人，和心有牵挂一心想家之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以前小五不懂哪里不一样。
直到他在徒手用树枝给老乞丐挖了个坑把他埋进去后，天地之大，他的心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那一刻，小五明白，自己真的成为小乞丐了。
不久后，他在去陪老乞丐说话的路上，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星星。
襁褓上有血，星星浑身上下只有脖子上的小石头可当作身份证明。
小五把那个襁褓也裹起来，埋在了老乞丐的身边，抱着怀里白白净净的婴儿，跪在老乞丐的坟前对他说：“爹，我有弟弟了，以后我不是一个人，希望你保佑我和弟弟，让我活着长大，然后陪弟弟平安找到他的家人。”
然而在抱着星星回破庙的第一晚，小五就被人性的恶所冲击。
那间破庙里每一双饥肠辘辘的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怀里的咿呀作语的婴儿，在小五踏进破庙之后，就好像走进了一个群狼环伺的深渊。
他们丑陋急切地吞咽着口水，他们顶着头上凌乱的杂草一步步靠近小五，如饿狼一般森然的目光始终落在婴儿身上，枯瘦的爪子伸出来仿若索命的厉鬼……
那时才刚满五岁的小五终于知道自己带回来一个多大的“香饽饽”。
可这不是食物。
是他捡到的，将会成为家人的弟弟。
5岁的小五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他只有和这些人拼命。
小小的身体哪怕没吃饱，也能像牛犊一样顶得那些同样饥肠辘辘的乞丐们受到重创。
他浑身是伤，乞丐们也浑身是伤，襁褓里的婴儿却被保护得很好。
最后，小五把怀里的婴儿放在了破庙中倒塌破损的佛像脚下，和破庙里的那些乞丐们约定好：一旦婴儿饿死，或是自己饿死，那他们两个孩子都任由乞丐们处置。
可从那以后，在破庙的每一个深夜，小五都再也没有熟睡过。
他抱着小小的弟弟，警惕着每一个有所图的人。
小五从来不觉得星星是拖累，因为就连星星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老乞丐曾经跟他说过，捡到他，给他取名，哪怕是个贱名，也意味着他们是这个世上仅有的牵绊之人。
以前是老乞丐和小五。
以后是小五和星星。
而星星的名字，是他把星星放在佛像脚下后，求佛祖取的。
供品是小五从山林里找来的一颗涩口的果子，他求佛祖给这个小小的孩子一个名字。
然后一仰头，看到佛祖像的上空，破了洞的庙宇之上，那片黑夜里有一颗亮晶晶的安静闪烁的星星。
那时是傍晚，那是天上出现的第一颗也是最亮的一颗星星。
从此以后，星星就叫做星星了。
小五又捡回那颗果子，用木棒捣烂成泥给星星一点点喂下去。
小五总说星星是*他弟弟。
可小五比谁都清楚，星星将来是要回家的。
那颗石头就是回家的钥匙。
但颤抖着伸手握住那半块麦饼的时候，小五就知道，星星回不了家了。
就像老乞丐死后的自己，懵懵懂懂摘下石头的星星，也终于在那最平平无奇的一刻，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小乞丐。
从此颠沛流离，从此无家可归。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以前的小五是流不出眼泪的，身体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分，就连口水都没有多余的。
但现在，他抱着星星，心中后知后觉的钝痛终于在这个难得温暖饱腹的夜晚，翻涌着险些将他摧毁。
或许此后，他再也难以直视入口的每一块麦饼。
哪怕那半块麦饼的确续了他的命，但代价实在是太大太沉重了。
耳边响起一声软软地轻叹。
小五在黑暗中被弟弟伸手抱住。
“哥哥，我懂的。”
我懂有家和没家的区别，我也懂有家人和没家人的区别。
“但是，没关系喔～”星星抱着哥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哥哥，不要难过，比起回家，小石头更想让我活着。”
那块小石头能让他和哥哥活下来，就是他这具身体的父母对他最好的庇佑。
星星不会换算什么价值和机缘，他也不怎么在意，在他短短的丧尸生涯里，只有饿肚子是可怕的，但他也知道，对人类来说，可怕的还有死亡。
但现在他能和哥哥吃饱，小石头让这具身体的星星还有哥哥活着等到了他，这就够了。
在星星眼中，这就是那颗小石头对原主还有原主父母而言，最大最宝贵的价值了。
他们身后，原本还为了星星的机缘被抢夺而气愤的球球陡然愣住。
……是这样吗？
所谓的机缘，在成为机缘之前，已经竭尽全力护住了两个孩子吗？
比起让星星死在冬日，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然后这块小石头再也不见天日，星星的父母，应该真的真的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吧。
哪怕只是换了小半块麦饼，也如星星所说，那已经是父母眼中，这块小石头最大最宝贵的价值了吧？
家人的宠爱和泼天的富贵机缘，都远远比不上让自己的孩子有机会活下去。
第68章
小五的哭声渐停。
他伸出手，揽住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
“星星，你说……小石头想让我们活下去？”这是小五从未想过的另一个解释。
但很神奇的，只是听星星这样一说，他就真的觉得：原来那颗小石头真正的用处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