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曲瞻嘴角一勾,他笑的意味深长,道:“是侍奉陛下啊……”
贺云昭猛然惊醒,她根本不必考量在翰林院能参与什么修书项目,也不必多学什么为官之道,只要能在御前抓住机会获得陛下赏识,那比什么都重要。
而翰林院的正职官员们都会做好准备在翰林院终老了,为的就是治学。
在余下的比如修撰、编修等,不论年纪大小进院年份能在陛下面前露面引荐人也不过三五个人。
这里面真正能毫无保留的引荐贺云昭,给她讲述侍奉陛下的忌讳、细节的,只有曲瞻!
贺云昭抬手啪的一声打在曲瞻的手心,她赞道:“曲兄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
曲瞻哼笑一声,他得意的张开手臂向后一靠,“不是穆砚?”
贺云昭白他一眼,道:“你消息倒是灵通,还知道穆砚回来了。”
曲瞻啧了一声,“我这叫耳聪目明,常在御前侍奉,能得到的消息自然多,日后便明白了。”
说到穆砚,贺云昭倒有一一个疑惑,她便对曲瞻问道:“说来我倒是有个疑惑,虽说武官升职快,但穆砚回来后便是从三品,未免太快了些,而且回来的这么突然,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曲瞻还真知道,甚至诏穆砚等人回京的公文还是他拟定的。
他神色一肃,慎重开口道:“你知道穆砚是立了什么功吗?”
贺云昭摇摇头,她没有问穆砚,若是能说的穆砚自然会说,不能说的涉及边疆军机也不太好开口。
曲瞻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说,他抬眼看着贺云昭,见她蹙眉琢磨。
即使他不说,以贺云昭的好奇心,只要想知道就会千方百计的去探听,还不如他现在就说。
“这事得从塔塔部说起……”
穆砚所在的边城八九年都没有发生过大型的战役,仅有小股部落侵扰,于是在边疆一位文官的推动下,当地官员呈递了公文,希望能与众多部落互市。
朝廷经过仔细的分析,认为此事可行,便下令允许。
互市对两边的百姓都有很多好处,蛮族能通过市场交易获得缺少的物资也就不用必每年秋天来侵扰,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但唯一一个大问题就是,虽然大晋这边都称呼他们为蛮族,但细细一分,各个部落其实还是不同的族,部落与部落之间是各自为政。
塔塔部算是距离边城最近的几个部落中人口最多的,想要以塔塔部为突破口,但不巧塔塔部狮子大开口,对互市条约提出很多修改全部都是偏向塔塔部的。
当地主官也是两头犯难,一方面是要给朝廷交代,这是他的政绩,一方面还要说服塔塔部同意。
塔塔部所在的位置能够截断十几个小部来边城的路线,因此他们仗着自己的位置多次提出修改互市条约。
“然后,塔塔部的一位将军带人屠杀了一个村子示威,苏将军派手下威武将军穆砚前去,塔塔部覆灭。”曲瞻道。
他抬眼看向贺云昭,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出,她已经明白过来了。
贺云昭已然明白过来,塔塔部卡住互市,那么想要开市的其他部落必然容不得它,好处若是都被他们塔塔部吃了,其他部落还能吃什么?
于是在心照不宣下,有人勾动塔塔部挑衅边军,边军顺理成章的覆灭塔塔部。
“不仅如此,他从塔塔部带回的全部金银一分没留,全部给了边军做军饷。”
既是互市的功臣,又缓解了边军的军饷紧张,怪不得他能够这么快的升上来。
贺云昭略一思索便道:“那陛下诏他们回京是否有苏将军的手笔在,塔塔部的战功归于边军,但金银财宝应当也有当地官员一份,却全部投入了边军军饷中,只怕是……”
曲瞻点点头,穆砚为了升职拿到那仅有的一个名额确实很拼,但他太急了,政绩抢了一半,金银一分没留充作军饷。
穆砚若是再待下去,只怕是边军都容不得他了。
毕竟历来打仗到手的战利品都有三四分留在自己手里,剩下的再上交,穆砚那么高风亮节,岂不是显得其他人贪婪。
贺云昭忍不住笑道:“或许这才是他要的效果,他想回京不是吗?”
曲瞻一楞,随即笑着赞同道:“是极。”
两人对视一眼,其实穆砚回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宗室的蠢蠢欲动,陛下一定会收紧对京城兵将的掌控。
那么穆砚这样一个看起来耿直的将军,就瞬间进入了陛下的视野。
曲瞻带着贺云昭在翰林院四处走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各个房间的用途,还介绍几位庶吉士给贺云昭认识。
前面听从曲瞻吩咐的小吏姜岳是翰林院的人,在曲瞻走后,他便跟着贺云昭做事。
贺云昭从来没体会过这种饭喂到嘴边上的感觉。
她忍不住感叹道:“啃友真愉快啊!”
曲瞻温柔的看着贺云昭,用他柔的能滴水的声音对着贺云昭腻歪道:“还有呢,我的政绩也可以给你。”
贺云昭一楞,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瞬间有不好的感觉。
曲瞻引她到典簿厅,他微笑道:“之前同你说会带着你半年,其实并不对,大概三四个月我就要离开翰林院去六部做事。”
典簿厅内,高阔的厅堂被一排排红木书架填满,满到不仅有高高的书架,两侧靠墙的位置还有五花八门的拼接书架,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从经史子集到朝廷奏章,无不井然有序。
左侧排列着许多书案,不少庶吉士正忙碌的翻阅着书籍,他们时不时挠挠耳朵头发,这熟悉的姿势看的贺云昭眼前一黑。
贺云昭心中一跳,她耳边震耳欲聋。
曲瞻拉着她的双手,恳切道:“兄弟,求你了!我还有两本书没修完,同我的房间、座位还有姜岳一起传给你了!”
贺云昭猛的抽回自己的手,她无语的看着曲瞻,她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一旁埋首修书的庶吉士听见这句话,他同情的抬起头。
好家伙,兄弟专门坑兄弟啊。
贺云昭看着满屋子的书籍,墨香叫人晕眩,她咬牙狠狠道:“好,我修!”
没多久,贺云昭便意识到修书的好处。
翰林院人不算多,又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在这里谁都是奔着能做出些事情来的,而备受陛下宠信的曲瞻是那样惹人瞩目。
贺云昭一进来便被曲瞻带着,必然招致不少记恨,万一要是真有人使绊子,也着实够麻烦的。
但能够面见陛下实在太过难得,这样的资源曲瞻是一定要亲手给自己人的。
别说他们俩结党营私,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谁都更愿意把机会给自己亲近的人。
曲瞻考虑的也全面,正好他因为经常进宫导致自己手头的活计根本没忙完,叫贺云昭接手继续做。
这样一来,虽有人眼红贺云昭,但心里也清楚曲瞻留下‘烂摊子’是需要收拾的,且收拾好之后,修的书籍上必须得加上曲瞻的名字。
心胸宽广的人不过是念叨一句曲瞻专坑自己好兄弟。
有那眼红嫉妒的看看曲瞻留下的那两本没修好的书,也清楚贺云昭这工作量不小,心里平顺许多。
……
第二日,贺云昭一到翰林院,便见好多人面色焦灼,手头的东西都放下了,都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贺云昭还纳闷呢,就被孟丞拉了过去,与顾文淮凑到一起。
顾文淮顺着贺云昭视线扭头一看,便明白过来,他解释道:“曲修撰一早就进宫了。”
贺云昭摆摆手,她疑惑道:“不是这个,我是好奇大家是怎么了?”
“你没听说?”顾文淮忍不住问道。
贺云昭摇摇头,她好奇道:“什么事啊?”
顾文淮张嘴欲说,临到嘴边还是压低声音,“冀州节度使萧临死了!”
贺云昭顺着他的目光面露惊骇,“萧节度使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七天前!”顾文淮道。
不,至少是九天,贺云昭心道,她面上还是适时的露出震惊之色。
萧临死在萧长沣之前,萧长沣死后她在庄子上又待了五天,第六天接穆砚,第七天进翰林院,今日刚好是第九天。
贺云昭蹙眉,两手垂在身前交握在一起,她神色紧张的问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是怎么死的,急病还是?”
顾文淮摇摇头,“还不清楚,只知道一大早侍讲等人都进宫了。”
节度使负责某一地的军事指挥,萧临的权柄不可谓不重,他的突然死亡带来的影响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顾文淮还不太理解,他出身寒微,是凭借着过耳不忘的天生能力才得到大儒师父的赏识。
他来京城不久,对大家紧张到放下手里的活计还不太理解,他犹豫着抬手怕拍拍贺云昭的肩膀,道:“同咱们干系不大,只是看大家都紧张。”
贺云昭叹口气,她为难道:“顾兄,这萧节度使是我师父丁老的女婿,听闻此事我心里也是急了些。”
顾文淮的手一僵了,他小心的收回了手放在身侧。
贺云昭眼睛一眨,她瞧了一眼,笑道:“多谢顾兄安慰,我心里好受一些。”
“最近事忙,咱们为同年还不曾细细聊过,若有了空闲,还要多联系才是。”
一旁的孟丞瞧了一眼,他温和的笑笑,“是啊,有了空闲,咱们一道聚一聚才是。”
顾文淮整个人都要僵了,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此刻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些官宦子弟之间的天差地别。
离开前,贺云昭若有所思,她轻拍顾文淮的肩膀,“顾兄,从前这种事与你干系不大,但今后你要慢慢习惯了。”
顾文淮看着贺云昭的眸子,眸中情绪淡淡,看不见刚才的紧张惊骇。
下值前,顾文淮犹豫许久,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下定决心,将贺云昭拦住。
他深吸一口气,深深一躬身,拱手道:“还请贺兄教我!”
贺云昭笑了,还是很聪明的嘛。
第55章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曰:“敏而好学, 不耻下问,是为‘文’也。”
不耻下问,说来简单, 但落在实处却难。
别说是问地位比自己低的人, 有多少人甚至连向自己的师长请教都深感羞耻。
但人的羞耻是一件好事, 人与野兽的区别之一就是懂得羞耻。
出身寒门的学子往往更加清高, 不够和光同尘,有人腹诽是这些学子什么都没有于是只能抱着自己清高的名声生活。
贺云昭却不赞同这样的话, 她认为出身低微的文人更加清高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敏而好学, 身边又没有权势加身的尊长以身教导, 那么他们所能学到的一切来自于书本。
而书中的人物便为圣人, 圣人是因言行学识才会被奉为圣人, 他们跟着那样的人去学是再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