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照前墀
但他大抵要让她失望了。
沈鸿影心想。
张月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福了福身道:“臣女见过襄王殿下。殿下是在看臣女这把扇子?”
被人抓了正着,沈鸿影当即移开目光,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面色却红润了不少,解释:“这扇子用的工艺精巧,难得一见。”
“这算什么。扇子上的刺绣用的是苏绣,淮阳那边厉害的绣娘能够将一根丝线劈作十余根细丝,还可做双面绣,两面图案花纹皆有不同。”张月盈莞尔一笑,指尖抚过绣面,停滞片刻,她道:“不过我却不怎么喜欢扇面上这绣样,还是今儿出了门才发现,便懒得换了。”
这与他适才所想大有不同,沈鸿影听了,难得露出了一点儿困惑。
张月盈翘起唇角,问:“殿下没见过雌鸳鸯长什么样吧?”
“扇子上不是绣了吗?”
张月盈脸上的笑更浓了:“这两只都是公的。灰扑扑的、长得像鸭子一样的才是雌鸳鸯,它们可没这么缤纷浓艳的羽毛,可不就遭人嫌弃了。雄鸳鸯找人家春风一度后,便跑得无影无踪,要去行下一场艳遇,留下孤儿寡母在一处,好不凄凉。”
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竟然是忠贞爱情的象征,前世她知道的时候,便觉大受震撼,找同学吐槽了好久。她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沈鸿影眼底荡起了波澜。
“我竟是不知。”他须臾温和一笑,遮去了眼中神色。
河畔忽而响起了擂鼓之声,声如崩山。
这是要开始了。
张月盈和沈鸿影循声望去,此处视野极好,遥遥便可看见河对岸码头临时搭的高台上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身着蟒袍,在几人的簇拥下登台,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那是二皇兄。”沈鸿影向张月盈介绍。
原来这便是和成王斗得不相上下的楚王,张月盈倒是头一回见,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跟成王和沈鸿影外表如翩翩公子不同,楚王膀大腰圆,气质英挺,不似皇子,更像江湖上扛着大刀走镖的镖师。也难怪,皇甫德妃出身将门,楚王更类母家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听说三日前,黄淑妃不知何故触怒了太后,被连削三级成了美人,与许宜年同阶,如今只能被称作黄美人。皇帝匆匆赶去都没能改变太后的决定,只能私下送了诸多赏赐安抚,宫里彻底成了皇甫德妃的天下。
与此同时,都察院的几名低阶御史一连弹劾了成王麾下的几位大臣,包括长兴伯在内。成王一系焦头难额,楚王这边形势一片大好,为汴京龙舟赛敲锣这样象征性极强的差事也从成王那儿到了他手上。
楚王走到红绸挂着
的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锣面前,抡起棒槌在上面猛地一敲。
倏尔,白烟散去,河面上十余只龙舟从中跃出,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鼓点密密,将观者的心都吊了起来,欢呼声一阵赛过一阵。
“姑娘,你猜谁赢?”鹧鸪凑过来问张月盈道。
张月盈指了那只尚在第四位置上的蓝色龙舟:“我觉得惠州来的那只船赢。”
惠州便是前世的广东,广东的龙舟大战可是全国都出名。
小路子端了一杯青提饮给张月盈:“王妃娘娘竟不猜扬州?”
“那个地方来的,总会偏着家乡一些,但前两年扬州的龙舟赛我还是看过的,反正不怎么样。”张月盈抿了口青提饮,里面加了冰块,顿时清爽了许多。
“殿下呢?”张月盈看向沈鸿影。
沈鸿影眉眼清疏温和,抬眼望着远方,睫羽落下一片暗影,他唇畔含笑:“未至终局,焉知鹿死谁手。”
张月盈却从这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了一丝峥嵘,可目光落在沈鸿影身上,只觉是一瞬的错觉。
这时候,汴河上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和声声锣鼓。
“姑娘,是咱们扬州的船赢了!”鹧鸪也跟着欢呼雀跃。
张月盈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扬州今年的龙舟队如此迅猛,成了凭空杀出的一匹黑马。不过,惠州的龙舟拿了第二,她的预测也没偏离的太厉害。
几近午时,赤日满天地,热意融融。
鹧鸪和杜鹃携手将带来的两个大食盒打开,盛出一碗绿豆汤,给张月盈解暑。
糯米、绿豆、红绿丝、冬瓜糖、蜜枣飘在薄荷水里,上下沉浮。冰冰凉凉,带着丝丝甜香,沁人心脾。
本着见者有份的原则,沈鸿影自然也得了一碗,他捧着碗低头嗅了嗅:“是苏州那边的?”
“嗯,跟着舅舅去苏州玩的时候尝过,味道不错。”张月盈边吃边点头,“殿下见过?”
“去岁在江南养病,在苏州四时书院住过些时日。”
这个张月盈倒不清楚,她只听冯思意提起过沈鸿影常常离京养病。
张月盈突然发问:“那殿下可在扬州住过?”
小路子也得了一大碗绿豆汤,干燥的喉咙甫一得到滋润,正是对未来女主子好感倍增的时候,窥了眼沈鸿影的神色,插话道:“殿下去扬州拜访过徐山长的好友两天,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只是可惜没有见过您。”
“也是。同在吴地,臣女也只憾未曾有幸见过殿下,若是见过,这样一张俊脸,我肯定是日思夜想,压根忘不掉的。”
张月盈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随意惯了,只是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撩拨了人家?
就是开开玩笑,也不是故意的,应该不要紧的吧?
她略有忐忑地瞟了眼沈鸿影,见他神色淡然,仪态端方,慢慢地品着绿豆汤,默默松了口气。
河风吹拂,汴河两岸旌旗摇曳。
沈鸿影握勺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
这姑娘说话,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已到了用午饭的时间,杜鹃借观楼的厨房,将另一个食盒里的粽子热了热,端了上来,其中一盘被摆在了沈鸿影面前。
张月盈一边解着粽叶,一边向他介绍:“这是百花楼新做的,一个咸鸭蛋的,一个蜜枣的,一个红糖的,最好吃的是红豆沙的,甜甜糯糯,却点到为止。”
沈鸿影目光在咸鸭蛋粽上掠过:“父皇和皇祖母喜咸,宫中从不吃甜粽。”
“啊?”张月盈没料到皇室的口味竟如此单一,抿了抿唇,一下尴尬了起来。
她刚思索着如何找补,沈鸿影忽然径直拿起了豆沙粽,他剥粽子的动作又简洁又好看,不一会儿露出了白中带棕的粽肉。他一口咬下一小块,细细咀嚼了起来。
他动作突然,看得张月盈有些诧异,思忖这位殿下这么给面子的吗?
两盘粽子很快被分食殆尽,距下一场京城各商号的龙舟比赛尚有些时辰,张月盈正襟危坐,整个人显得极其正式,打算同沈鸿影谈谈正事。
“既然已经赐了婚,许多话臣女便不多兜圈子了。”张月盈开口。
沈鸿影抬眼,视线凝在张月盈身上:“张五姑娘请讲。”
张月盈道:“殿下和臣女应当都心知肚明,太后娘娘与殿下当初青睐的并非臣女,而是四姐姐。只是中间出了意外,长兴伯府需给皇家一个交代,臣女便阴差阳错被陛下赐婚殿下。”
沈鸿影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绿衣少女抬手将鬓边的一丝碎发别至耳后,继续道:“我知娶我或非殿下所愿,但……”
“你怎知,你不是我所选?”
沈鸿影起身,背手望向汴河上偶尔飘过的画舫,阳光透过窗户斜斜洒在他身上,背影如玉,衣袂随风浮动。
张月盈的睫毛颤了下。
第31章 外室难不成他还真看上自己了?……
沈鸿影的突然发问,让张月盈颇有些猝不及防,琢磨着当中的意思。
她蛾眉轻颦,眼珠子转过一圈,盯着沈鸿影的背影,心道:感情这赐婚的旨意下得怎么快,原来有他在里面搞鬼。
几面之缘而已,难不成他还真看上自己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出现的粉红泡泡下一刻便被沈鸿影戳破:“父皇坐观虎斗,不动如山,默许二皇兄、三皇兄相争,朝中两派争斗得如火如荼,我自知体弱,并无问鼎大位之可能,无力相争,不愿牵涉其中,只想图个清净日子过。”
“所以,殿下选我。”
“你最合适。”
虽出身勋贵,但背景干净,其父因公殉职,素享清名,本人与楚太夫人和如今的长兴伯一家显然不是一路风格,与楚王、成王两派均无任何干系。母族徐家曾经显赫过,虽如今有些没落,几位舅舅却默不作声占了朝中好几个紧要位置,凭借已故徐太师留下的关系,隐隐有再次兴盛的迹象。
而本人,他亦不讨厌。
张月盈没想到自己这位未来夫君竟然和跟她抱着同样的打算,皆准备找个合适的搭子过日子。
既然无关风月,那么,一切就好谈了。
“殿下自己都不愿入局,却擅自把臣女给拖入了局中。”张月盈微微抬首,直视沈鸿影,茶色的眸子熠熠发亮,“不知殿下打算给我什么补偿?”
还是如此直白,不过比起那种话里话外的暗示,这种明目张胆的索要更让沈鸿影觉得舒服。他唇角弯了弯,抬手道:“我可以承诺姑娘,今后王府上下皆以你为尊,你叫人往东,阖府上下便无人敢往西,包括我在内。当然,王府的产业也均归你管制,你的嫁妆我分文不取。我在东山还有个温泉庄子,等会儿便过到你名下。”
给权也给钱,这样的补偿算是很有诚意了。
张月盈思索少顷后,说:“我想让殿下允我日后一个请求,不论对错、是非,殿下都一定要替臣女办到。”
“是何请求?”
“还……还没想好。”
这个就相当于要对方给一张空白的票据,今后用它支取多少钱,全看张月盈往上面填多少,造成怎样的后果完全未知。
张月盈清楚自己要的这个请求可以称得上得寸进尺了,正当她以为沈鸿影不会答应,他却轻轻说了句:“好。”
“那便成交!”张月盈回过神,担心他反悔,
立马一掌击在沈鸿影掌心,“啪”的一声后,盈盈起身,福身行礼道:“臣女约了人一道乘画舫游览汴河,这厢便告辞了。”
少女提裙,转身跨门而出。
沈鸿影盯着他掌心良久,愣了一愣,怎么越相处越了解,就越觉得这个姑娘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
最大的那场龙舟赛已经比过,汴河沿岸车马稍疏,但仍时有堵塞,绘着长兴伯府徽文的马车悠悠前行,抄小道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再拐几道弯便可到百宝楼。张月盈在那里预定了几根五彩绳要取。
车厢一晃,车夫忽地勒马停车,一人御马飞快地穿过巷间,险些撞上了马车。
“等等!姑娘!”杜鹃拉住张月盈,掀起车帘一角,指着外面说道:“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三姑爷?”
“是吗?”隔得有些远,张月盈不太看得清。
杜鹃说:“就是三姑爷,看他腰上挂着的那条快有半个巴掌大的红翡无事牌,听说是永城侯府祖上传下来的,绝对错不了。”
张月盈向来信杜鹃的眼睛,想起祖母之前同她提起过的事情,极目望去,欲探个究竟。只见马踏青石,尘土飞扬,黑马瞬间没入一条隐密的小巷。
因张月盈从前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她开口问道:“那条巷子是?”
鹧鸪和杜鹃同样对此处不甚熟悉,皆是摇摇头。
“姑娘,您和鹧鸪、杜鹃两位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条巷子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不怎么提。”车夫在京城赶了十多年车,对京城的每一条街巷,几乎都如数家珍,“若不是今天外面大街上实在太挤,车实在开不动,也不会从这附近走。”
张月盈好奇问:“我瞧着那里面宅子规整,住得应当还是些不差钱的人家,怎么都不愿提呢?”
车夫道:“这花山巷说起来不太干净。五年前,不远处的一家食肆着了火,殃及到了这条巷子,救火的人一来才知道,这里面住着的十个有八个都是旁人养在这里的外宅,好几家的夫人都打上了门。这里的名声便彻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