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青舟
“你看,我还不如你,虽然躺在这儿不能动,但你有奶奶,有媳妇,有你大伯一家。”
“我可真想跟你换换,叫我躺这儿算了,我是一点儿都不想起来……”
“腰上那个弹片,医生说指不定哪天忽然就移位,割断神经,那我就真跟你一样要永远躺着了。”
“活一天算一天,每天躺下,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快醒过来吧,那么多人盼着你念着你……别辜负他们。”
*
次日,江罗春吃过早饭,就准备离开了。
谈老太收拾了不少东西叫他带上。
江罗春笑着说:“奶,我去上班也是吃食堂,自己没空做饭,这些东西带去省城就是搁家里,放坏了多可惜。这样,您做的这西瓜酱和辣椒酱,特别对我的胃口,这个给我带两瓶,我拿去办公室蘸馒头吃。”
谈老太索性给他多带几瓶。
沈南星又交代江罗春了几句:“你的腰伤,自己心里要有数,自己也多注意些。给你开的方子一定要记得吃,如果实在是疼,就趁着周末或者是请假,抽空过来一两天,我再给你扎针。千万不要随便去按摩,一定要避免腰部受到大力撞击,避免叫里面的异物移位。”
江罗春连连点头:“知道了,多谢你了小南,我会注意的。”
沈南星和谈老太一起送江罗春出门,搭队里的拖拉机去公社,再搭公社的拖拉机去县城,到县城他可以坐火车去省城丰州市。
不过,江罗春到县城没着急走,又去了一趟武装部,说明身份,再拜访一下,问候一下。
谈礼是从保密单位出来的,本来就是县武装部的重点关注对象,江罗春也是同一个单位的,那自然也不会受到冷脸,更何况现在江罗春转业可是分配到了省城的公安系统,这代表着江罗春背后有人,那就更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他。
江罗春表面上就是过来拜访一下,再顺便问问是否能搭个便车回省城。
地方武装部这边的事务并没有很多,因此不常有公务车去省城,之前送祝老,那是接到省里命令,特派的车。
不过,给江罗春特派一辆车也可以,但江罗春不要,他只是回来看望战友,没有执行公务,不能浪费国家资源。
所以,他就说问问兄弟单位,看那边有没有车辆,甭管是啥车,他搭个便车就行。
这兄弟单位说的就是公安局了。
如今这个时间节点,地方各个职能部门还没有完全理清楚,虽然公安一直都有,但自从运动开始,其实某委会抢占了很多公安的工作。
现在拨乱反正,一切都开始重新走上轨道,地方和省会之间的联系也更加密切。
本地的公安系统,还真是隔三差五就有去省城的公务车,送检本地处理不了的证据样本、去参加各种学习培训,还有系统内的技能大比武,还有协助参与一些案件交流侦破等等。
“这个简单,我们今天下午就有车去省里,送点材料。正好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让江同志坐我们车走。”
武装部这边的领导一个电话打过去,问题就解决了。
毕竟比起武装部这边,江罗春这个省城公安系统的人,对他们县公安局来说,那更是值得好好招待的人脉。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罗春说了自己看望战友谈礼的事情,然后又不经意地提到了栾宋大队沈家,发生的谎报案情的事。
“群众因为家庭矛盾,想要寻求一个合适的解决方式,这没错,但他们虚构案情,还是入室盗窃这种案情,就有些不合适了。”
江罗春说道。
“现在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人心本就比从前更加浮动,我从省里了解到,各地治安案件频发,入室盗窃、拦路抢劫甚至是杀人灭口等等的恶性治安案件都呈上升态势。”
江罗春看着一脸严肃的县局领导,又说道:“我们公安力量在应对这些真实案件上已经有些不足,若再要应付这些虚构的案情,那可真是无端增加工作量。当然,这也还罢了,最重要的还是会让不知情的其他群众,觉得我们这里治安混乱,觉得我们公安系统不作为,真真假假的案子掺杂在一起,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县局的这位领导,不断点头:“这个问题确实很严肃,得立个典型。要不然人人都这么胡乱造谣,咱们南明县势必会背上治安混乱的帽子,这名声一旦坏了,想修补起来可不容易。”
“陈局长高见。”
“哪里哪里,也是江同志给我们提了个醒啊,我们基层的同志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危害……”
就在江罗春离开的第二天,公社大喇叭通知到各生产大队,要在公社召开治安大会,让各生产大队的领导,公社各单位的职工,以及各大队的群众代表,都去公社大院,参加这个治安大会。
其中,栾宋大队全体社员,停工一天,全都去公社参加这个大会。
在大会上,公社领导和公安的人一起,通报批评了多起治安案件。
比如方庄大队上个月,两户村民为抢一坨牛粪,从斗嘴上升到互殴,再后来升级到两家二十多个人群殴,造成一人重伤多人轻伤的重大治安案件。
再比如小王营大队,几个混子小伙喝酒上头,合伙偷盗生产队的牛,并且把牛给杀了。那可是队里正值壮年,今年春上还揣了崽的母牛!
还有一些蹲在公厕偷看女人上厕所耍流氓的,投机倒把的等等诸多或大或小或是鸡毛蒜皮的治安案件。
最后,这次大会被立为典型的就是栾宋大队沈家,因为家庭矛盾,虚构案情,谎称自家被入室盗窃,两千块巨款的存折丢了。
这起案件导致整个大队都人心惶惶,生怕那入室盗窃的歹徒,会半夜翻进自己家门。
同时,因为明显知道是熟人作案,村民之间难免互相猜疑,指责对方可能就是那个入室盗窃的歹徒,由此也引发了不少口角、矛盾。
这件事虽然暂时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这在舆论上,影响极坏,也开了个特别坏的头。
这跟那些形成实质的治安案件不同,打架斗殴偷东西大家都知道不对。
这种虚构案情的,就是随口扯了个谎,很多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隐形危害和长远的影响,是其他普通类治安案件所不能比的。
“领导人要求我们,一定要实事求是。虚构谎报案件,这可不是你跟街坊邻居随口扯个谎的事,这是扰乱治安,扰乱社会秩序,是造谣生事!我们一定要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现在,特此对栾宋大队沈有粮韩金花,提出公开批评!通报全公社、全县!所有人都引以为戒。”
现在不兴批斗人了,但所有被公开通报批评的治安案件当事人,除了打架斗殴受伤在医院起不来床的,其他全都被带到台上,进行公开批评和自我批评,读悔过书。
这已经是比较轻的惩罚了。
搁在前几年,那是要直接弄去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的。
沈有粮和韩金花,也被带上台,读悔过书,向全体社员道歉,悔过。
丢人。
一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沈有粮一直都很要面子,因为儿子有出息,闺女也嫁给当干部的,那些老伙计们就都捧着他。
韩金花呢,解放前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认识字会算账,也自认为很有见识,有成算,不是农村那些无知老妪泼辣村妇能比的,她在村里那些女人们跟前,都比较有优越感。
她会认字懂规矩,有见识,说话办事都有些拿腔拿调,在村里人跟前是很有一些面子的。
谁家有红白事,或者是有重要亲戚上门,需要陪客,男的都会叫上沈有粮,女的都会叫上韩金花,也叫人家知道,咱这边是有不一般的人的。
就是这在村里倍有面子的老两口,如今却被拉到那大戏台子上,被公开批评!
这大戏台子,就是过去批斗人的台子,虽说现在不是批斗,只是叫他们读悔过书,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也是脸皮都给揭下来放地上叫人踩的份儿。
沈有粮到底是男人,脸皮厚,再加上他把责任都给推倒韩金花的身上,说老娘们不懂事,出了什么馊主意,以后一定看好自家婆娘,绝对不再给社会添麻烦。
平日里看着和气、沉稳、端庄的韩金花,骨子里其实比沈有粮更加要脸。
沈有粮就是大老粗一个,韩金花那是真的比大多数农村人都有见识。
所以这会儿,最难熬的也是韩金花。
勉强读完悔过书,韩金花一下台就直接晕过去了。
自导自演“存折被偷”的事,被沈南星带江罗春给拆穿之后,闹得沸反盈天。
村里那些平日对韩金花特别客气尊崇的人,都在背后说她偏心、处事不公、苛待孙女、装模作样、虚情假意,说她平时都是装出来的和善人,实则心思毒的很,不然手里也窝不下那么些钱。
其实根本原因是村里人都知道她手里攥着那么多钱,嫉妒。
从前没觉得她不好,也只是因为从前她表现得是跟大家过得差不多的日子。
娘家那边,爹妈过世,哥嫂生病等,还有几个侄子侄女们结婚,她哪回没给钱。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少说给贴进去一千多块。
这个年代的一千多块啊,那可是巨款!
但她也不可能做到娘家回回开口,回回给钱,那别说一千多块了,三五千的都打不住。
可就是因为她少数几次拒绝不合理的借钱,那她那么多次补贴娘家的功劳就都给作废了。
知道她手里还有这么多钱,却不给娘家使,哥嫂侄子全都有意见。
前天过来帮着给她家分家的时候,哥哥还阴阳怪气。
自己家呢,老大那边不说,反正沈南星这个孙女算是白养了,还给养成仇人了,给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老二一家,哪怕是把房子田地粮食全都分给他们,就因为钱没给,他们也还是觉得爹娘偏心。
老三家那边,三儿媳妇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老三调动工作说好给人家两千块的好处费,前头她娘家已经垫了一千,还差一千。
现在人家事儿都给办好,老三都已经去教育局上班了,剩下那一千块得赶紧给人家,不然老三怎么进去的,就得怎么滚出来,以后也别想再进任何公家单位。
老三媳妇说了,她娘家垫那一千块,是把老三当半个儿子,这钱不用还。另外还差那一千块,沈家要不愿意出,他们娘家出,但以后,沈青山就算是入赘了,跟沈家断绝关系。
大闺女那边,因为没给钱,大女婿自己自杀了,可大闺女却彻底恨上他们老两口,老死不相往来。
小闺女呢,昨天下午接到公社通知,村干部就过来找他们老两口,说今天公社治安大会上公开批评和读悔过书的事。
韩金花第一时间就亲自去公社打电话给小闺女,女婿也是公安的,还是干部呢,好歹叫说说,把这事儿给按下去,她和老伴被拉去公开批评,在城里当派出所长的女婿,又有什么脸面呢。
可女婿电话都没接,疼的不行的小闺女却对着她一通埋怨,说女婿在单位都成笑话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人家上头领导却说事情性质恶劣,非要立典型,还说女婿没有政治觉悟。
本来女婿这派出所长都干那么长时间,已经有眉目调到县局工作,现在,别想了!
甚至女婿还被领导叫过去批评,说自己就是公安,家里人却是没半点觉悟,弄出来影响这么恶劣的事,丢人都丢到省里了。
晕倒的韩金花,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这一辈子经营的好名声,好德行,这一下子全都毁了!
她韩金花要强了一辈子,到如今,这都混成了个啥。
沈南星和谈老太都没去公社,去参加治安大会也不是强制性的,再说了家里还有个植物人呢,谁敢非叫她们出门。
谈老太洗洗涮涮收拾菜地闲不下来,沈南星在复习高中知识。
数理化捡起来不难,政治是真难。
沈南星就在着重学政治,手头放着托人买回来的一大堆旧报纸,也不要年代久远的,就要去年今年的即可。
看着看着,沈南星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些想法。
她到处跟人宣扬,自己今年还要考京市医学院,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小姑和姑父一家,叫他们再次对她下手。
但她就一普通学生,现在又不是后世网络自媒体发达的年代,一个手机在手就能知天下大事。在这个年代,即便日后事情败露,小姑和姑父一家的身败名裂,也只会在小范围内。
可若她不仅仅是个普通高中生,还是个名人,那就不一样了。
出名要趁早啊。
中午,沈南星想吃卤面。
前天谈老太买了个肘子,还有两个猪蹄,从中午一直卤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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