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一九
于是,吕令萱豁出去,博了一回,却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负心汉,她失了贞洁,若为日后夫家知晓,便完了,整日提心吊胆,想法子推掉了几门亲事,可不料绝处逢生,姑祖母回门,为谢家五郎说亲,吕家虽还有其他适龄姐妹,姑祖母却一眼相中了她。
如今回想起来,定亲那几日,竟是她此生最风光的时刻了。
若她被休弃回吕家,这一生便彻底毁了。
老夫人始终不愿见她,吕令萱终于回过味儿来,眼中隐隐带着股魔怔,在老夫人门外扯着嗓子喊,当着下人的面就说,那两个从柳氏院子里跑了的奴仆,是老夫人的人。
老夫人这才愿意见她。
谁料,吕令萱进去没多久,老夫人竟口吐白沫,脸歪嘴斜,大夫来看,说是中风了,往后余生都只能躺在床上。
吕令萱疯疯癫癫,被遣回了吕家。
休书上只有一字——妒。
柳氏之死,凄惨至极,原本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而如今吕令萱被休弃,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吕令萱谋害了柳氏。
“毒妇”名声传出,不仅吕令萱再无二嫁可能,就连吕家待嫁的姐妹也受牵连。
吕令萱便被吕家关在偏僻小房里,每日仅给些许食物,被当做疯子关了起来。
一日,谢漼新宅子门口跪了一人。
这人从早跪到晚,滴水未进。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倒下之时,眼前被人影挡住。
谢进仰起头,看到了谢漼。
谢进满脸憔悴,喉中干涩,想要唤“五兄”,却没脸叫。
谢进俯身,对着谢漼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渗出鲜血,蜿蜒流下。
谢进红着眼睛,迎着谢漼冰凉的目光,嘴唇颤抖,还是问出了口:“五兄,她……葬在何处?我、我想……”
谢漼俯视着他,许久:“谢进,你怎还有脸问我?”
“我如今才知,这世上,何人最为可憎。”
谢漼说完,转身进屋。
谢进看着,眼中盈满了泪,模糊视线中,有个小身影立在门口,望了他一会,也转身进去了。
谢进撑着地,摇摇晃晃起身离开。
过了几日,谢进从军的消息传入了谢府。钱绮大惊,问谢进所在,仆人说谢进已随大军出征,三日前便已离京了。
谢进报的是去边疆的军,九死一生。
钱绮心急如焚,坐着马车去追,却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摔断了双腿。
谢大爷谢怀礼也十分诧异,他向来乖巧的儿子,怎一声不吭突然跑去从军了?问钱绮,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晚上,谢怀礼去找谢彦成,二人聊至深夜。
进了卧房,孙宜问:“大哥可发现什么了?”
谢彦成摇了摇头。
短短几日,府中发生这么多事,他们自然都有所察觉,但柳氏之死,怎么也想不到会与大房有关,谢彦成去查后得知,大夫人院中关了一个丫鬟,那丫鬟面容与柳氏极为相似,查到这里,谢彦成就停手了。
谢彦成:“大哥只说,这府中近日不太安宁。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沉默片刻,孙宜又问:“那十五郎……”
谢彦成:“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建功立业也是好事。我已派人去边境,让他们暗中护着点,大哥便放心了。”
孙宜叹了口气。
谢彦成终是忍不住,声音陡然响了几分:“这竖子……竟为一妇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如此糊涂!若叫外人知道了,仅孝这一字,便可压死他!”
谢怀礼回去对钱绮说,已拜托二弟派人在军中照顾谢进,好言劝慰了一番。可钱绮心情依旧低落,没过几天,头上竟生了白发,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叫人唏嘘。
谢漼本只有一月的假,因突发心疾,又给他特批了一月。
这回,谢漼要带谢璋一同去凤阳府,便提前几日出发。
临行前,谢漼回了一趟谢府。
谢彦成与他谈了片刻政事,谢漼告辞之时,他语气重了几分:“柳氏之事,便到此为止。”
谢漼没有回复。
谢彦成盯了他半晌,又想,他马上便要去凤阳府,还能整出什么事,道:“万事小心,去吧。”
谢漼躬身,离开。
从谢彦成书房中出来,往西边瞧了一眼,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抬腿,往前走去。
目光随意一瞥,见一女子抱着包袱,一瘸一拐,垂着眼,往门口走去。
谢漼一震,僵了瞬,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看了许久,见那女子马上就要迈出府门离去,大步奔了过去。
谢漼抓住那人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颤,恍恍惚惚地唤:“……真儿。”
那人转过身来。
谢漼看清了她的脸。
第103章 “流亡”
于此同时,寻真与引儿已成功混进了流民队中。
只是,路线却与寻真原本的计划有所偏差。
这一批流民皆为泗州人氏,他们中的一部分被洪水冲到了淮河下游的淮阴、淮安等地,另一部分逃到盱山避难。因房屋被洪水冲毁,积蓄也付诸东流,只能在外流浪。后来,不知从何处听闻,洪灾已得到控制,朝廷还临时颁布了许多有利于流民的政策,不仅提供住所,还减免赋税与徭役。于是,众人便聚集起来,一路走回乡。
挤入流民群时,寻真扮作男子模样,与引儿以兄妹相称。
寻真起初打算是装失忆,可两人同时失忆,这几率实在太小。于是,她随机找了一个大娘,攀谈起来。
没聊多久,便从大娘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
大娘是泗州虹县青阳镇人,住在靠近淮河岸边的滩头村,一家人靠摆渡、捕鱼为生。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捕鱼时被洪水冲走,大娘着急去找,也被洪水卷走,好在她水性不错,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寻真脑子一转,立刻又有了新的计划。
当场认起了老乡,激动对大娘说,她们兄妹俩也是滩头村中人,自己家同样以捕鱼为生,只是与大娘不同的是,父母都在洪灾中遇难,如今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有彼此了。
大娘并未起疑,听着寻真的遭遇,联想到自己,眼眶不禁泛起了泪花,道:“都是可怜人呐……”
就这样,三人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行。
跟着大部队流亡,寻真和引儿把包袱里的衣物全都换成了钱,将四个包袱缩成两个,以免太过显眼。
寻真和引儿虽揣着不少金子,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风餐露宿,挖野菜、摘野果,喝浑浊的河水。要是没找着野菜、野果,就只能啃树皮、嚼草根。为了填饱肚子,队伍里甚至有人吃昆虫、老鼠和蛇,寻真实在接受无能,还好提前有准备,趁人不注意,偷偷吃一点存粮。
有一次,引儿支起锅给寻真烧河水,还遭到了队伍里男人的嘲笑,说寻真这男子竟比女子还要娇贵。
寻真虽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那男人的话不正表明自己女扮男装很成功吗?
跟流民一起混了十五天,寻真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她心想,自己很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许是喝了被污染的河水,抵抗力弱,一下子就感染了病菌。
晚上,寻真和引儿靠在一起睡觉,寻真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身体忽冷忽热。
引儿手探上来,指尖一颤,声音焦急:“好烫,姐……哥哥,你还好吗?”
寻真迷糊应了声。
脑海中却浮现谢漼的话。
谢漼说她内里积弱已久,没骗她。引儿的身体就比她好得多,两人同样吃野菜、喝河水,引儿却什么事都没有。
大娘也探手摸了摸寻真的额头,吃了一惊:“这是发烧了!莫不是得了……疫症不成?”
漆黑的夜色中,大娘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众人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纷纷散开,到别处去睡觉了。若不是夜间无法赶路,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将寻真和引儿抛下。
引儿看着众人如避蛇蝎般,慌了,眼里吓出了泪。
“小妹,你取块布,到河边打些水绞干,给你哥哥敷在脑门上。要是今晚能撑住,明日便能到泗州城请大夫瞧瞧了。”
引儿忙照做,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去河边浸水、拧干,给寻真敷上。
大娘脸上带着歉意,伸手指向远处的大部队,道:“小妹,这疫症可不得了,我也去那了……你今晚可千万别睡,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了,你多看着点,可别落下了。”
“多谢大娘。”
大娘也远离了她们。
引儿环着寻真,哽咽着说:“姐姐,你再坚持一晚,明日我们便到泗州了。”
寻真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变成一团浆糊。
泗州……
谢漼在濠州……
不对,他回去了。
这些日子,寻真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但在病倒的这一夜,全都涌现了。
谢漼现在已经知道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应该……会吧?
但是时间久了,他肯定就会忘了自己吧?
他会找别人吗?
会喜欢别人吗?
谢漼。
谢漼……
引儿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前方的动静,果然,天一亮,其他人便迅速起身,向前赶路,完全没有叫她们两人,生怕她们跟着。
引儿给寻真敷了一夜的额头,可烧还是没有退。
“姐姐,姐姐……”引儿急切地唤着。
“嗯……”
“姐姐再坚持一会儿,莫要睡……”
引儿将她背起来的时候,寻真感觉自己的魂儿仿佛飘了起来,她搂着引儿的脖子,看了眼天边刚刚露头的太阳,橙黄的光芒晃得人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