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一九
“大爷做的是什么官啊?”
“是吴县的县令呢。”
吴县地处苏州,《大周舆地志》上有记载。
那是鱼米之乡,山水环绕,稻田肥沃,农业生产发达,是苏州的核心区域。
在这种经济繁荣、地理条件优越的地方做官,应该很容易做出政绩。虽然只是个县令,但品级想必不会太低。
寻真就这么想了想,大爷回府这事,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
忽然,又想到一点。
“咦,你刚说大爷是老夫人唯一的儿子,那二爷就是庶出咯?”
月兰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寻真的神色,说道:“是妾室所生又如何?姨娘您瞧,如今二爷官拜尚书,正三品的高官呢。府里上上下下,哪个见了二爷不恭敬有加?所以说,庶出还是嫡出,归根结底,还得看自身有没有真本事。”
寻真自然听出了月兰话里的深意,不过她只是一时好奇,随口问问罢了。听了这话,不禁失笑。
月兰又接着说道:“姨娘您头胎便生了小公子,奴婢瞧着,姨娘天生就有多子多福之相。若是能多为爷——”
寻真赶紧打断月兰施法:“等等!……诶,我好像忘拿什么家伙来着……”说着起身,往里屋走去。
一晃十日过去,小竹椅的制作已近尾声。
午后,庭院静谧。
寻真坐在榆树下,做着最后工序。
她正准备固定椅腿,用刷子蘸取熬好的鱼鳔胶,均匀地涂抹在椅腿与其他部件的连接部位,然后迅速将它们拼接固定,确保每一处都严丝合缝。
自从谢漼一走,这院子除了瑞宝就没人来了。仿若被众人遗忘,格外清净。
寻真平日里的打扮也愈发简单随意。
月兰的接受程度已经很高了,心想,姨娘平日里又不出门,爷也不在,在这院子里打扮得朴素些,倒也无妨。
于是,寻真为了干活方便,不再梳发型,只是简单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因头发过长,再将一半头发扎起,这样,俯身时,半截辫子就不会滑落碍事。
寻真将绘好的图纸,平铺在地上。挽起双袖,低着头,手持锤子,“砰砰”将竹钉敲入,把椅子腿、扶手与椅背一一拼接组装起来。
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杂沓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寻真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形灵动的小少年,像只敏捷的小鹿般,三两下窜进院子。
小少年面庞晒成蜜色,透着别样的康健与活力,他一进院子,便冲着寻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眼睛圆溜溜,满是俏皮。
月兰原本在一旁协助,见状,忙要上前询问。
可这小少年动作快如闪电,眨眼间就像条滑溜溜的游鱼,“嗖”地一下窜进了里屋。
那可是姨娘的卧房!
月兰一惊,这小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行事怎如此莽撞?
还没等月兰回过神,院门便被叩响。为首的小厮满脸客气,抬手作揖问道。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我家公子?”
月兰暗想,刚才那小少年泥鳅似的,没想到竟是府上的公子。
可谢府之中,向来规矩森严,何时出过如此不懂规矩礼数之人?
再瞧这小厮,说话带着些微乡音,不似京都人士。
月兰心中一动,忙问道:“公子可是身着朱红衣衫,脸蛋圆润,身形精瘦,肤色透着康健的蜜色?”
小厮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姑娘可知道公子往哪儿去了?”
姨娘身份特殊,若是传出这位公子钻进姨娘卧房,以公子的身份,至多不过被长辈训诫几句便罢了,姨娘恐会被无端揣测、横加指责。
月兰不动声色地随手指了个方向,小厮便带着人追去。
院中重归安静,月兰遣散小丫鬟们,让她们各自回屋。
那小少年从正房探出脑袋,脸上洋溢笑容,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对着月兰抱拳:“多谢姐姐!”
他又看向院子里做竹椅的寻真,满是好奇地凑过去,一会儿瞅瞅寻真手中的活计,一会儿瞧瞧地上的图纸,而后蹲下来,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问道:“你在做什么东西……这是椅子吗?”
寻真见这小孩脸蛋圆圆,眼眸中透着质朴之气。这在长辈眼中,就是很有福气的长相,特别招人喜欢的那种。
正要解释,月兰上前,福身行礼道:“十五公子,这是咱们府上五公子的柳姨娘,奴婢方才将找您的人支走了,是怕……”月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叫旁人知道,您进了咱们姨娘的屋子,姨娘会受责罚。”
小少年一怔,小声嘟囔了几句,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吧,打扰了……”又看向寻真,“原来你是五哥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阿奶的。”说完便跑了出去。
寻真问:“十五公子,是哪位?”
月兰道:“是大爷的独子,想来刚从吴县入京,还未习惯京都的规矩礼仪,行事无忌,才冒犯了姨娘。”
寻真想,难怪刚才看这小男孩的眼神和举止,带着几分乡土气息,不像谢府中的人。原来是从吴县来的,怪不得。
没想到小男孩第二天又跑来了。
他动作敏捷似猴,滑不溜秋。月兰和引儿她们根本拦不住。
寻真已经做好了小竹椅,坐在庭院的榆树下,看书。
小少年一进院子,目光便落在寻真屁股下面的椅子上,眼睛亮亮道:“咦!你椅子做好啦!”
恰在此时,又听到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他忙看向寻真,眼中满是恳求,双手合十。
求道:“五嫂嫂!再帮我一回!”
谢进随父外放,长在乡野。因其父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一子,故而十分宠溺疼爱。
谢进随父亲返回京都。自家这府邸倒是气派非凡,里头的规矩却实在是多。在吴县时,整日在田间奔跑,山间嬉闹,父母也不怎么管他。
哪知到了京都,处处被束缚。
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子,自然是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成群丫鬟在旁伺候,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谢进却觉得哪哪都别扭。谢进想出府玩。老夫人如何能放心孙儿独自外出,即便同意,也必定要安排七八个身手矫健、武艺高强的小厮紧紧跟随。
谢进只想一个人出去玩,但阿奶是绝不会同意的。
不多时,谢进的小厮们来了。
寻真让月兰去应付他们。
谢进笑容灿烂,拱手作揖:“多谢五嫂嫂解围,我等会儿打算去朱雀大街,嫂嫂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我买给嫂嫂 !”
寻真:“我没什么想要的……他们现在已经走了,你去吧。”
“我便给嫂嫂带那街上最好吃的酥饼吧!”谢进说完,奔出去了。
月兰面露担忧:“若是十五公子来咱们院子的事被老夫人知晓,只怕会惹来祸事。姨娘,若等会儿十五公子真来送饼,您便直接告诉他,叫他往后别再来了吧。”
寻真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府上喧闹起来。
引儿去打听,说是十五公子不见了,老夫人派人到处找呢,乱成一锅粥了,就在仆人焦头烂额之时,十五公子却大摇大摆从正门口进来了。
引儿刚说完她打听来的消息,口中的十五公子便现了身。
将一袋热腾腾正冒着热气的酥饼放到石桌上。
“请你们吃!多谢了!”说完,一阵风似的闪了出去,寻真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那一大袋酥饼香气扑鼻,有二十来个。
寻真叫月兰分给小丫鬟们吃,带引儿到院子后面。
院后不远处有一道偏门。走近一瞧,墙角叠着几块大石,周围的地面上有明显的摩擦痕迹。
那小孩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
从这儿翻墙出去了。
然后跟引儿一起把石块搬回原位,以免被人发现惹来麻烦。
回去后,几人在院子里吃着酥饼。
月兰忧心忡忡:“姨娘,可不能再让十五公子进来了,明日咱们便将院门锁上吧?”
寻真心想,这小男孩是有点麻烦。
在她后院那地方翻墙,要是让人发现了,府里岂不是会加强防范?要知道,那处偏门本就整日紧闭、牢牢上锁,早已荒废不用。
要是因为他被重视起来,派人来看守,那她就没那么清净了。而且……
第三日,男孩来时,后面倒是没“追兵”了。
他拍着上了锁的院门。
听着,那声音还有点委屈。
“嫂嫂!您怎将门锁上了?”
寻真正坐在自制的小竹椅上,在榆树下看书,闻言过去,隔着门说道:“你来我这,于礼不合——”话一出口,她愣了愣。
男孩略带埋怨道:“你怎么也这么说,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寻真直接说:“我跟你身份不一样,你是府上的少爷,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都有人给你兜底,我没有……你上次翻墙用的那几块石头我已经搬走了。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查到我这里,到时候,我也没法替你隐瞒,所以,你以后换个地方翻墙吧,好不好?”
男孩很快就理解了寻真的难处:“好吧,我知道了……嫂嫂,我昨天给你买的饼,好不好吃?我可是刚一出锅就给你拿来了呢。”
男孩语气中的真诚让寻真心底一暖。
“谢谢你,很好吃。”
“嫂嫂喜欢就好。”男孩腼腆一笑,挠挠头,“嫂嫂放心,我不在这儿翻墙了,再另找个好地方去……那我先走了?”
“嗯。”
谢进走后,瑞宝来了,还带了一封信来。
寻真拿到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今天正好十五号,是该给谢漼寄信的日子。
信封以硬挺的厚纸折叠而成,边缘用糨糊粘贴紧实,封口处盖上家族印章,用特制印泥钤盖,上面一个谢字。
拿出信纸,还飘落一片浅粉色的树叶。
【卿卿如晤:
为夫一路晓行夜宿,现已安抵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