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可怜小小的程之言,还不满一岁就没了爹娘。好在程家之主程文应对长孙很是喜爱,郭氏没有孩子,也把程之言当自己的亲子悉心照顾。程之言在祖父的爱护和郭氏的关心下,平安长到了五岁。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之言五岁那年,一直护
着他的祖父程文应因病亡故。程家的一切都被程濬继承。长兄长嫂的遗产和田地也被程濬收入囊中,美其名曰“侄儿还小,帮侄儿保管打理”。
程濬一向不喜这个侄子,只不过之前有程文应护着,他不好插手。郭氏对程之言的照顾他也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等程文应一过世,程濬立即勒令郭氏不许再做多余的事,只每日供应三餐,任由程之言自生自灭。
从此,程之言在程家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程家的下人都是看主家脸色办事,惯会踩高捧低。服侍程之言的下人越来越不上心,发展到后来,甚至把本应供应给程之言的饭菜昧下来自己吃了,只随便弄了些残羹冷炙给程之言胡乱填饱肚子。
郭氏虽然心疼,但是自顾不暇,只能趁程濬不在家时偷偷给程之言送些衣物吃食,还要瞒着程濬的亲信,以防他们跑去通风报信。
程之言和苏家的大郎苏不欺同岁,苏不欺八岁时已经被杨氏送去上学了。程之言今年十一岁了,却一直没有人为他开蒙。最后还是因为青神县的乡人议论,说程家好歹是青神数一数二的巨富之家,嫡长子居然十一岁了还没读书识字,比白丁还不如,程濬大感丢了脸面,这才气急败坏地把程之言送去上学。
“言哥儿是个好孩子,等这一胎生下来,我陪你回青神看看。”苏洵心中叹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大舅兄当年也是位乐善好施,温文儒雅的君子,若是没有早早去世,如今的程家合该是他当家做主才对。若是程大郎还在,苏程两家又怎会因理念不合,而渐渐疏远。
苏衡在旁听着苏洵和程氏的对话,眨了眨眼,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兄生出一丝好奇。
第5章 桂枝麻黄枳实汤苏衡虽对程之言生出些……
苏衡虽对程之言生出些许好奇,但眼下确是程氏怀孕的事情更为重要。程氏今年正月十八生下他,到现在还不满一年。产后身子还没彻底调养恢复就再次怀孕,短期内连续妊娠,很可能增加孕期并发症的风险。
“衡儿,你阿娘怀孕了,你很快就要弟弟或妹妹了。”苏洵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苏衡听得皱起眉头,冷着脸看向苏洵。
“阿父,坏!”太久没说话,加上幼儿的声带还未发育完全,苏衡憋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的吐出三个字,看着苏洵的目光也满含无声的谴责。
苏洵终于听见长子开口叫他,先是大喜过望,随等反应过来,简直要被苏衡气笑了:“阿父坏?你倒是说说,阿父怎么你了?为什么说阿父坏?嗯?”
苏衡扭过头,望向程氏的方向,就是不看苏洵。
苏洵顿觉头痛,怎么自家长子偏偏那么不待见他呢。他什么都没做啊!
“阿娘,痛!”苏衡用小手指着程氏的肚子,慢吞吞地又憋出三个字。
程氏和苏洵都有点蒙,没反应过来苏衡的意思。一旁的采莲左看看,右瞅瞅,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娘子,小郎君许是知道娘子方才不舒服,这是在心疼娘子呢。”还有责怪阿郎,没护好娘子。采莲觑着苏洵的脸色,没敢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
“臭小子,知道心疼你阿娘,却不知道心疼你阿父。”苏洵没好气地说。
两父子正对峙着,苏衡突然感觉心脏处一阵绞痛,立刻伸手捂住心脏,眉头狠狠蹙紧。
“衡儿!”苏洵脸色大变,连忙抱起苏衡,仔细查看,“哪里不舒服?快告诉阿父。”
程氏见苏衡捂着心口,小脸苍白,汗出不止,差点被吓坏了。好在秦郎中还未走远,程氏忙打发小厮把秦郎中请回来。
“秦郎中,劳烦您为犬子诊治一番。他似是心脏疼,一直捂着心口。”
“好。”
诊小儿脉与诊成人脉不同,小儿的手过于小巧,寸口部位狭小,难以分清寸关尺三部。而且小孩子可不同于成年人,会配合郎中,静坐不动,让郎中专心把脉。但苏衡却异常乖巧,虽然白着小脸,满头大汗,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伸出小手,让秦郎中把脉。
秦郎中心下暗暗称奇,用左手握住苏衡的一只手,再把右手的大拇指按在苏衡的高骨脉上,细细诊治起来。
程氏看着苏衡强忍心痛,白着张小脸,乖乖地让秦郎中把脉的模样,很是心疼。她曾夭折过两个孩子,好不容易盼来苏衡,现在苏衡又突发心疾,她不由涌起一股悲痛与愤懑。为何偏偏她这般倒霉,上天已经夺去了她的三娘和五娘,难道现在也要把她的衡儿夺走吗?
若是衡儿也像他两个早夭的姐姐一样,没熬过病魔早早离世,那她……程氏心中痛惜,几欲落泪,又怕苏洵看见,只好强忍着。
“许是近日天气骤然转寒,寒邪乘心迫阻阳气,不得宣畅,而导致心痛。”秦郎中沉吟半晌,从医箱中取出纸笔,写下药方,“我给这孩子开一道温中祛寒,通阳破逆的桂枝生姜枳实汤,你们按方取煎服,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桂枝生姜枳实汤?苏衡心中了然。这是汉代名医张仲景所创医方,其所撰医书《金匮要略》中有记载。取桂枝、生姜各三两,枳实五枚,以六升水煮至三升,分三次服下。他现在年岁尚幼,秦郎中药方上所书药量估计会比原方适度减少。
只是,这药方恐怕不能根治他的病。
苏衡垂下眼帘,捂着心脏,感受着似曾相识的痛楚,上一辈子的阴影仿佛又阴魂不散地缠上心头。
“你们这帮庸医!我儿子好好地被你们治死了!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独苗苗,别人说你们医院名气大,医生医术好,我才来你们这里看病!结果呢?骗子,都他妈是骗子!!!”
是谁?是谁在怒吼?
“这位病人家属,请您冷静一下。”
“冷静?你他妈叫我怎么冷静!!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你们害死我儿子,绝了我的后,害我成了我们家断子绝孙的大罪人!该死,你们全都该死!都给我去死!!!!!!”
扭曲、破碎的梦境里,有一道银光闪过。明晃晃的刀尖、尖叫的人群、失序的病房……矛盾与冲突被无限放大,呼啸而来。
“苏医生!!!”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仿佛生命在作最后的绝唱,巨大的痛楚袭来,心脏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小衡——!!!”
是谁匆匆赶来?是谁热泪滚烫?
一个仇恨充血的眼神突然被放大数倍,伴随着癫狂嚣张的大笑,将一切覆上浓重的血色阴霾。
苏衡猛地睁开双眼,焦距涣散,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梦境中的血色。
身边响起有人起身的动静,苏衡没有反应,仿佛被噩梦魇住。
直到他被人抱入怀中,阵阵暖意隔着衣物传来,苏衡茫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满含担忧与关切的眼睛。来自母亲的温暖打破了回忆的魔障,苏衡感觉心脏的疼痛正在一点点地减轻,全身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是了,他现在已经重生了。
他出生在一座民风淳朴的小县城里,有一双待他很好的父母,有一位和蔼爱笑的祖父,有爽利亲切的伯母,还有许许多多堂兄弟姊妹。他不再是没人要的孤儿,前世的阴影已离他远去,他可以重新开始,像普通人一样,过一个平淡又美满的人生。只要——
不再行医。
苏衡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平静。
心脏仍在隐隐作痛,但苏衡已经平缓了气息,佯作无事地朝程氏笑了笑。
数月前,程氏刚被诊出有孕,苏衡却突发心疾。好在秦郎中对小儿病痛也颇有研究,一诊之下,认为这是寒邪乘心,迫阻阳气之故,便开了药方为他治病。但自那日之后,他的心疾便不时发作,药石无解。
其实秦郎中的诊治也算不上误诊,只是他这心疾发作最主要的病因不在于寒邪,而在于他前世的魔障。就算是神医,恐怕也很难想到一个未足岁的婴儿,会因心理原因导致心疾发作。
但那桂枝生姜枳实汤也不算全然无用,在那之后发作的心疾,痛感都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再没有那日那般剧痛难忍了。苏衡为了不让苏洵和程氏担心 ,每次心疾发作时,他都暗自强忍,等心脏自行缓过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索性他这辈子不再接触中医便是,只是辜负了师傅和导师的教导。
“阿娘,我饿了。”见程氏仍不放心地检查他的身体,苏衡平静地开口道。
“哎,我们这就开饭。”程氏停下动作,抱起苏衡就想下地。
苏衡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仰头道:“阿娘,我自己走。”
“你才多大呀,走路走多了会脚疼的,还是阿娘抱着吧。”母子连心,程氏总觉得刚才长子苏醒过来时的眼神不对对劲,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一般,让她心疼得紧。
“不行,阿娘有宝宝。”苏衡坚持。
程氏拿长子没辙,只好依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别人家一岁多的孩子还在阿父阿娘的怀里撒娇呢,自家衡儿却为了能减轻她的负担,早早学会了自己走路、自己穿衣、自己用饭,懂事得让人心疼。
好似自她怀孕以来,衡儿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分外黏她的同时,也像个小大人一样严格监督着她按医嘱来行动饮食。苏洵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惜前往成都府,请了当初替她调理身子的妇科圣手柏郎中,专门为她开了孕中养胎的药膳方子。
现在,苏洵和苏衡爷俩都快把她当成易碎的琉璃盏了。
昨日采莲做了一道杂馅兜子,里面的“杂馅”是用羊肺羊肚和羊白肠切丝做成的,里头放了一块羊脂和猪油增香,还加了不少葱丝和姜丝解腻去腥,最主要的是加了花椒丰富口感。她嗜辣,那杂馅兜子添了花椒,香得很,她想吃一个,衡儿偏偏不让。
因为柏郎中嘱咐,不能让她吃生姜、花椒这类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衡儿人小鬼大,不但听进去了,竟还听懂了。不仅如此,每日饭后,衡儿必催着她到院中散步。说是柏郎中吩咐了,每日要走动走动,松松筋骨。因此,衡儿日日雷打不动地监督她散步。这真是——
“阿娘?”苏衡迈着小短腿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见程氏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转头催促道。
“来了。”程氏慢吞吞地跟上,心想,这一胎必须要顺顺利利,否则,都对不起洵郎与衡儿的一片苦心。
景佑二年,六月。
苏洵第三女——苏八娘,果然顺顺利利诞生。母女平安。
与她早夭的两位姐姐相比,苏八娘一出生就健康得很,面色红黄隐隐,明润含蓄,而且嗓门巨大,哭声嘹亮,差点掀翻苏家屋顶。
第6章 程氏孤儿竹制的摇篮“吱呀吱呀”颇有……
竹制的摇篮“吱呀吱呀”颇有韵律地响个不停,枝头的鸣蝉也在夏风中聒聒吵个不停。正值石榴花开最盛的时节,一树的深红浅红如同燃烧的烈焰,在晴空下开得张扬而肆意。
一朵榴花被风吹下,在苏衡肩头打了个旋儿,又晃晃悠悠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飘忽着落至地面。
苏衡并没有留意这个小插曲,只默默推着摇篮,神情专注。摇篮内睡着一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惹人爱怜。
苏八娘出生时,苏衡已经两岁多了。他本就聪慧,又有着前世的记忆,因此学什么都比寻常孩童快上数倍。小小年纪,已经能帮着程氏照顾还在吃奶的妹妹了。
“小郎君,我来吧,八娘该喝奶了。”一位梳着包髻的妇人轻手轻脚地靠近。
“有劳。”苏衡起身让位,方便妇人将苏八娘抱起。
这妇人是苏八娘的乳母,名为杨金蝉,是苏洵从牙行里买回的。因家里并不富裕,程氏本想像当初喂养苏衡一样,亲自喂八娘母乳。可是,接连的生产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元气。生产对女人来说就是过鬼门关,即便成功过关,也得去了半条命,无论如何都会损耗身体本源。
程氏心有余而力不足,苏洵心疼程氏,偷偷把心爱的一方名砚拿去当铺卖了,买了金蝉回来。
好在苏八娘特别好养,只有在饿了或者尿裤子的时候会意思意思,哭上几嗓子,其余时候都乖乖地躺在摇篮或小床里睡觉。这可把郭氏给羡慕坏了。
程家二郎与苏家八娘出生时间相近,程二郎也就比苏八娘大了两个月。程、苏两家先后摆了满月酒。上个月,郭氏抱着长子程二郎来眉山参加八娘的满月宴,那是程二郎与苏八娘的第一次见面。
程氏与郭氏两个姑嫂相见,少不得聊起孩子的话题。
“我家二郎闹腾得很,一天能哭上八百次。尤其是夜里,基本上每半个时辰就会醒一次,醒了就哭,非要人拍着哄着才能消停。这个月我就没睡过一晚上安稳觉,我快愁死了。”郭氏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男娃娃总是要比女娃娃闹腾的。”程氏说完,想起自家长子,又掩住口,心道,衡儿是个例外。再没有比衡儿还要乖巧省心的孩子了。
“阿嫂,你不如请一个乳娘,也好帮你分担一二。”程氏建议道。
郭氏听了,摇头苦笑:“家中银钱,我哪里做得了主。”
程氏敏慧过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始末。八成是阿兄有意为难阿嫂,否则,以程家之富,怎会连一位乳娘都请不起,还要主母事事躬亲。本以为阿兄冷待阿嫂,是因为阿嫂多年无子。如今,阿嫂为阿兄诞下嫡长子,她本以为阿嫂的处境会极大改善。没想到……
“今日是八娘的满月酒,不提这些了。”郭氏收拾好情绪,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是关于言哥儿的。”
“阿嫂,你说。我定尽心尽力。”
“我打听到,言哥儿在青神的书塾里过得很是艰难。他的同窗们因他无父母撑腰,都笑话他是个没人要的小……”那个词太脏,郭氏顿了顿,没能说出口。
“我想拜托你,请苏伯父出面,将言哥儿接来眉山这边上学。言哥儿那孩子自他祖父过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沉默寡言。家中没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他在书塾也无交好的同窗。我又要照顾二郎,抽不开身。恐怕再这样下去,言哥儿会出事。”
“竟有此事!”程氏又惊又怒,“阿兄难道就对他言哥儿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吗?那可是大哥与大嫂唯一的孩子,他的亲侄子!”
郭氏有苦难言,只能保持沉默。
程氏看着身形消瘦,神情疲惫的郭氏,突然哑声。是了,阿兄连待阿嫂都能如此冷漠,遑论与他隔了一层的言哥儿呢。
“阿嫂你放心,言哥儿转学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成。”程氏语气坚定地允诺。
八娘的满月酒结束,送走了前来贺喜的各家亲戚,程氏立即拉过苏洵,将郭氏拜托之事告诉了他。两人一齐去求苏序。
苏序与程文应是多年的好友了。程文应去世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长孙。为此,他曾特意修书一封给苏序,信中言明,若是将来程之言有难,恳请苏序这位老友力所能及地帮上一帮。现在,听到次子与儿媳的恳求,他自然无有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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