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严梁沉息:“只是因为这不是你女人家该操心的事,”他看着她,“下雨了,回去吧。”
说完他越过去,下了庑廊。
……
陆璎回到三房,李嬷嬷在雨中将她迎进门,震惊的看着头发丝已经湿漉漉的她:“怎么淋成这样?奶奶怎么不避避雨?”
陆璎抓住她要去打水的手:“他在提防我了。”
“……什么?”
“我是说严梁。也许不是他。”她又喃喃道,“也许是严家在提防我。”
李嬷嬷缓身站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陆璎皱紧眉头,转过身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能起到什么作用?我在这个家里,什么也不是!即便是代替了靳氏,那又如何呢?终归我不是那个独当一面之人。在内宅之中,有拍板之权的终究是太太!他们为什么要防备我?”
李嬷嬷陪着坐下来:“那怎么办?要不要找回陆家找找大人?”
“父亲?”
听到这里陆璎双眼凝住:“是了,他们该不会是因为父亲吧?难道是因为防备父亲,所以防备我?……可父亲不是一直都是他们视为拉拢的第一目标吗?……他们搞什么名堂?”
李嬷嬷更不知该如何插言了,只能跟着站起来。
陆璎攥手走到窗户前,看着雨幕之下一派肃穆的偌大府邸:“靳氏走了,老爷入狱了,这府里下起秋雨来,原来是这样凄清。”
李嬷嬷给她披上衣服:“奶奶先去洗洗吧,别着凉了。”
陆璎自顾自发言:“李嬷嬷,你有没有发现,我自诩清醒,所以主动入局,可依然有很多事情还被蒙在鼓里?”
李嬷嬷默语。
陆璎倏地转身:“送个信到太尉府去!我要见见陆珈。我有话要问她。”
“……眼下吗?”
“眼下这个时候更好不是吗?”陆璎望着寂静的院子,“严渠出去了,太太忙了一日,才得了老爷消息,他们都忙着,我在不在都不打眼的。反倒是大白天的惹人注意。”
李嬷嬷点点头。
……
沈太尉被儿子气得这一日都没出正房,那个当儿子倒是浑然不理会,在碧波阁与宋恩他们议了会儿事情,又出门去见了趟郭翊,到夜深还没回来。
陆珈亲自给沈太尉备了晚饭,又让人把程夫人接过来吃茶,娘俩说到程议即将成婚,唠了会儿家常,接着便说到严府出这事,外间各府的反应。
听到严述这回倒了大霉,程文惠也急得不行,也想趁机添把火,但让陆阶给按住了。于是又在家里骂他妹夫,程夫人嫌他烦,把他数落了一顿。
青荷就在这个时候把李嬷嬷带进来了。
“我们奶奶也来了,就在门外,求见少夫人。”
陆珈立刻站了起来。
陆璎在马车里坐着,一会儿角门开了,长福出来把马车迎了进去。
下了马车,她昂首看着面前威武的前庭,高而阔的左右廊檐,随着长福入内。
“妹妹。”
陆珈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来,她快步迈出了垂花门,声音还带着轻轻的喘息。
“怎么这会儿来了?”
陆璎手被攥住,一身绷起的荆甲莫名化软。她点头:“姐姐。”
陆珈笑了下:“快进来!”
屋里煮着茶,入秋的天还不算太冷,但在这样的雨夜,煮茶的小炉子里弥漫出来的热气,还是让人通体放松了下来。
陆珈帮她把披风解了,又接了拂晓沏来的茶递给她,然后打发了她们出去。
屋里只剩她们俩。
陆璎忽然想到也是某一个寒冷的夜里,陆珈深夜来找她,在寒风里显得那样孑然脆弱。她不由分说把陆珈拉进屋里,让她睡在自己的枕上,恨不得把所有能用到的的东西都给她。
一眨眼,她们的处境已经掉过个儿来了。
“这是姐姐的住处?”她打量着屋子。
这是一间布置的很舒服的茶室,高低错落的小几案上摆放着不同颜色的盛放的菊花。屋角有一座花梨木百花灯。旁侧又有一只小柜子,摆着许多精美的颜色鲜亮的茶具。墙上另挂着两幅蕉下饮茶图,红梅映雪图,画面同样活泼而绚烂,就跟陆珈本人一样。
“不是。”陆珈摇头,“只是这里离大门近,你不必走太远,平日我又在这里坐的多,不会有人打扰,说说话正好。”
陆璎点头,把茶盏放在桌上:“外人都说姐姐是被强塞到沈家来的,若是他们看到姐姐在沈家过得如此自由舒适,恐怕自己的脸都要打肿了。”
陆珈笑了一下:“塞过来是起因,过得如何是结果,二者没有必然联系。”
陆璎侧首:“可这打肿了脸的人里,却也有一个我。”
第345章 不一定非要成仇人
陆珈挑眉。
陆璎望着前方:“我公公入了狱,纵观整件事情,看起来就是白云观那件事引起的。可是,我却觉得应该更早,是不是从我母亲开始——不,从你和沈公子结亲这件事开始,这一切都是你们的一个局?”
“如果我说不是呢?”
“可你没有办法否认。”陆璎的目光在灯火那边闪烁,“我只想知道,父亲有没有加入你们布的这个局?”
陆珈拿起一块点心来,吃了一口:“没有。”
“我能信你吗?”
陆珈看回去:“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过去我所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自然都已经相信。
“如果你不信,那眼下我说什么,你也都不会相信。”
陆璎定定望着她,良久之后才抿唇将目光移开。
“是。我是不曾十分相信你。如今也不相信父亲。可是我不甘心,到底我做过他十四年女儿,有些事问个清楚,我死也能死个明白。”
她垂眼望着桌面:“我记得你回来之前,父亲对我很好,那时我长久地相信,他是真心疼爱我的。
“可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他直接冲了过去,回来又跟母亲约法三章。
“再后来,他变得更陌生了。在你我之间,哪怕他对我很和气,依然有求必应,也还是不同了!”
陆珈望着她:“你是说你恨我吗?”
“当然不是。”陆珈苦笑,“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们同为陆家的小姐,无兄弟帮衬,本就该比一般的姐妹更为亲近,相互扶持。
“何况你又是父亲的长女,他对你有所亏欠,想补偿你,这是应该的。
“只是我的异母姐姐与亲生母亲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注定你我之间又不可能毫无芥蒂。
“不管是父亲还是你,都不可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接纳我!
“你说我不信你们,我也想信,可我又怎么能够信?!”
陆珈望着她的泪光沉吟:“我明白你的心情。”
陆璎没有过错,但是既然身为蒋氏的女儿,接受过蒋氏带来的荣耀和爱护,那么势必也会要承受一些后果。
这些大家都无可奈何。
陆珈不可能不报仇,她唯一能做的,是不主动伤害。
“我其实也明白你,”陆璎含泪道,“我若是你,自然也是要报仇的。我不明白的是父亲。
“我与严渠早有婚约,他是个废人被爆出来之后,我知道严家更不会放过我。我也没有指望父亲会不顾一切跟严家反目,毁了这婚约。
“可是父亲不肯毁了这婚约也就罢了,他一面把我送过去,一面又在背地里向严家捅刀子,他没有顾过我这个女儿的死活!我不明白他背地里设下这个局时,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有没有想过严家当真垮下来的那一日,我又何去何从?”
她落下来的眼泪倒映着火光。
陆珈从这股愤恨里也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问:“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找父亲?”
陆璎咬唇。
陆珈目光深深:“你来这里,是严家知道了什么吗?是他们让你来的?”
“不是!”陆璎腾地站起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不知道!不但如此,他们还在防备我!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是我猜到他们防备的是父亲!”
陆珈恍然。
默了下她又道:“他们是如何合计的?”
“我不知道。”陆璎幽幽望着雨幕,“我被隔在外头,听不到一个字。就连严梁,他也守口如瓶。”
陆珈蹙眉。
陆璎脸色在灯下又些苍白。
陆珈站起来:“你在害怕么?”
陆璎避开她的目光:“怕不怕,重要吗?对我来说,难道还有退路可言?我是个亲手杀死生母的恶魔,我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陆珈沉默片刻,走到她旁侧,同望着雨幕:“话虽如此,但无论如何严家都不是一个值得赴汤蹈火的选择。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你很清楚他们干了多少坏事,知道他们的权力地位是踏着多少忠臣良将的尸骨上来的,也知道他们的风光荣耀背后,又有多少百姓在挨饿受苦。
“你母亲被暴露身世之前,仅仅只是他们收的一个义女,却也可以随意拿捏我的性命,那么在严家人手上攥着多少人命,这些不难猜想。”
陆珈侧转身:“我知道你读书明理,眼界与一般女子不同,所以在遭遇坎坷之后,还是一意孤行,想在严家咬牙拼杀出一条翻身之路。
“可是你却罔顾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严家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拼杀,越是用力,你就会陷得越深。
“不是沈家想要弄垮严家,也不是父亲想要他们垮,侵吞军饷,已经是不顾社稷安危了,更何况他们还有别的重罪待揭!如此便是没有沈家陆家出手,也会有别的人站出来。
“严家大厦将倾已成定局,当初在我和你母亲之间你从未插手,足见你是个知晓是非的人。所以即便时至今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端看你想怎么走。”
陆璎手扶窗台,双唇微微颤动。
陆珈拿绢子替她把泪水拭去:“类似的话我从前也跟你说过,人各有志,我自然无法强迫你如何选择。但你感到害怕的时候没有去找父亲,而是前来找我,我很欣尉。可见你对我多少还是有几分信任。那么我的话,你得闲再好好想想。”
陆璎被她拭干的泪眼又已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