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太尉大人,李公公来了!”
通报的人是今晚至今也还未曾离去的易喆。
沈博蓦然顿住,看了一眼外头几近黎明的天色,快速走到门下。
“太尉大人!”李泉解开蓑衣后快速进屋,“严家与高洪有所勾结,一个时辰前,严颂在宫外与严颂接触,二人之间还有私下传递。严颂别过高洪,就直接回了府!”
“我正琢磨着严家会选哪条路子下手,原来他们找了高洪!”沈博凝眉,“高洪也已经侍奉皇上多年,深得圣心,有他出马,严家恐怕要得逞!”
“岂止是要得逞?”李泉上前,“我猜最多明日天黑之前,必会有结果!太尉大人还当立刻想出后策才是!”
沈博沉吟半刻,随动拱手:“这些年公公一直在暗中相助于我,此番能够推动皇上彻查军饷一案,公公也出了大力。
“今夜深夜公公又冒险至此传递消息,这都是为了天下安定!在下多谢公公大义!”
“不。太尉大人,”李泉摆手,“此番前来我却也是为了我自己。高洪这些年一直想把我踩下去,接替掌印太监之位。
“他与严家联手,必然是要得到严家相助。
“而我这些年唯独只在立储之事上拂逆过皇上心意,以至于这些年来皇上不但不心悦太子殿下,待我也不似从前!
“我尚且不知严颂交与高洪的是何物,但若高洪以当年之事做文章,我恐怕难以招架。故此特地亲自前来告知太尉大人一声,请大人早做打算。”
说着他自怀里又取出了两份状子,“这是严颂的家乡人递来的两本状子,尚有万名血书,弹劾的是严家在祖籍所犯之事。
“这次经我手上之时,我私下扣下的,因为知道时机未到,便是递上去也是无用。
“但时至今日,或许离这一天也不远了,先且交给大人。”
他将状子郑重递上,又缓声道:“像这样的状子必然还有很多,只是都不知被淹没在了哪里。
“只可惜在下能力有限,未能收集更多。只能寄希望于大人了!”
沈博胸脯起伏,迅速翻开手上状子,只见厚厚的一本,真正的行文只有上方两三张,底下二十来页,竟密密麻麻全是不同人的签字画押和血红的指印!
“如此要紧的罪状,按理说到不了公公手中,您是如何得到的?”
“是我于外出办差的途中,意外得来。大人应该也猜得到,递状子的人已经死了,不过好在,人家杀得了一个两个,确实杀不了十个二十个,更杀不了上百个!大人收好它,未来有适当的时机,再拿出来便是。”
“这……”
“你我都是一路人,大人就不必多言了。”李泉止住他往下说,“我来这趟,既是为了转交这个,也是顺道好让大人知道,此生能与大人这等英雄结交,属实荣幸!”
说到此处他深揖一礼:“高洪还在暗中盯着我,我不便在外久留,就此告辞!大人也不必相送。”
说完后他即又披上蓑衣,门下深深看了一眼沈博之后,又如同来时那般快速离去。
天上雷声滚滚。
雨又变大了。
天地之间无数声音又都掩盖在雨声里。
沈博凝视雨幕良久,最后才缓步回到屋中。
桌案之上还摆着那份万民请愿的状子,密密麻麻的鲜红的指印如同飘落在雪地上的红梅花瓣。
环抱着双臂站立在侧窗之下的沈轻舟收回目光,随后散开双臂,又隐入黑夜。
送李泉到院门处回来的易喆把门关上,来到案前:“李公公说严家已与高洪勾结,虽说这层我们早有预料,却未有实据,如今已证实,并且李公公还说最多明日天黑之前就有结果,由此可见严家下了重本。
“能够在此种时刻劝得皇上回心转意,恐怕与东南战事有关。”
沈博叉腰立在灯下:“东南胡玉成打仗要用钱,倘若严家要豁出去,这一仗确实头疼。
“除非……”
“除非什么?”易喆迫不及待。
沈博目光幽暗:“除非有办法触到皇上心底那根刺。”
第348章 让他们的打算成妄想
易喆蓦然顿住。
“李公公方才提到了当年立储之事,这提醒了我。”沈博望着灯光,缓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朝堂之上谁坐大,这天下都是皇上一个人的。皇上心底的刺,就是‘皇权’二字。”
易喆恍然:“在皇上心中,自然一切都比不上皇权重要。严家嚣张多年,也万万不敢拂逆皇上心意行事。因为他们也知道,没有皇上信着他们,莫说是万千民脂民膏,哪怕就是一根草,他们折一折也得斟酌。”
换句话说,方向有了,没有路又怎么走呢?
……
陆珈带着杨伯农回府里,听见沈轻舟不由一喜,先让长福引杨伯农在花厅歇脚,自己到了房中来告知陆璎来过、以及前往陆府的来龙去脉。
进门就见沈轻舟沉默地立在窗前,不由拍拍他肩膀:“醒醒!”
沈轻舟张嘴想说话,一见她头发都已被雨沾湿,便扯来帕子给她擦头发,一面道:“严家那边当下如何?岳父大人又怎么说?你怎么也不等我回来就去了,下这么大雨,你也不心疼心疼自己。”
“我无妨!潭州雨多着呢,我水边长大的还怕这个?”陆珈拆发擦发,接着一五一十说起正事,随后就催起他来:“我不知那包袱是何物,想来是极要紧的,杨叔就在外间,你快些去!”
昨日沈轻舟决定亲自去严府行事后,就做了几手打算,但敌人狡猾,又怎能做到万无一失呢?
前世经历了那场全军覆没的失败,此番不但得赢,自然还得赢得利落,赢得彻底!方不负重活这一世。
只是,事情到了关键之时,却仍然难说成竹在胸。
陆阶深入曹营日久,此时听说陆阶这边有话,岂还能有犹豫?
杨伯农见到沈轻舟就站了起来,递上了手里包袱:“今日之事大人已尽皆知,严家狡猾且嚣张,不是轻而易举便能攻克,但相信这份东西,一定能在此番派上用场!”
沈轻舟边听边打开这沉甸甸的包袱,一看到封皮上的字眼,一贯沉静的他眼眸之中也顿时生出了波澜……
……
“实在不行,李公公送来的这道状子,只能先拿去顶一顶了!”正院书房里,易喆听完沈博的话后不由看向还摆在案头的那份布满鲜红手指印的状子,“把它交上去,无论如何也且能拖上一两日。有这一两日,或者又可以再想想办法。”
“但当下是因军饷一案而起,这状子虽说有用,却与军饷一案无关。我若在此时递上去,恐怕还会给严家伺机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况且,”沈博叹息着踱步,“这份东西得来不易,又是李公公冒险送来,此时交上去,李公公的处境也危险了。
“它不该只起到让严述在牢中多呆一两日的作用。”
一语言毕,二人之间又只剩静默。
此时门外雨声里却有了脚步声,当下正在邻院理事的一个幕僚走进来:“大人,大公子、少夫人和陆府的杨先生来了!”
沈博听得是杨伯农,与易喆对视一眼后看向门口,这时沈轻舟两口子便与另一人前后脚进来,果然是本来不该有交集的杨伯农!
“父亲,家父派遣了杨先生过来,有话要与您说!”陆珈让了杨伯农至前方,“他还有重要的东西要转交!”
杨伯农行了一礼,便将手上的包袱递上:“我家大人猜到严家或许会出钱赎严述之罪。便遣在下前来将这些转交与太尉大人,并转告我家大人的话:请太尉大人务必不要顾虑太多,眼下当一鼓作气将严述定罪为宜!”
沈太尉惊讶道:“你家大人让我给严家定罪?”
“正是!”杨伯农深深点头,“还请太尉大人知晓,我家大人一下都无愧于陆家家风。对严家也是深恶痛绝。”
陆家是京城里有口皆碑的仕宦世家,当初严家之所以拉拢陆阶,除了他自身才干,也还因为陆家家世清正。
沈博收回复杂难言的目光,快速打开手上包袱,却是一摞账册。
外行人一眼还看不出来蹊跷,在户部任职已久的沈轻舟岂会不知?
他从旁解释:“这是拨给宗室里的年例册子。严家多年来一直在克扣宗室年例,甚至连东宫太子殿下的嚼用也一直拖欠,还需要反过来给严述送钱走后门才得以申领到手。
“——如此重要的账目,岳父大人竟然已私下给整理出来了,且这上面还有各地宗室领取年例的签字!有此一物,便可坐实严述与朝官结党营私,欺压宗室之罪!”
“大人!”易喆听到这里,完全按捺不住激动心情了,“有这个东西,哪里还怕触动不了皇上心底那根刺啊!”
沉稳如沈博,翻阅着这些物事,双手也控制不住地翻阅起来!
陆珈闻言却感到好奇:“皇上心里的刺?哪根刺?”
“自然就是那根叫做‘皇权’的刺啊!”易喆说道,“宗室再远也是皇上的同族,代表着天家颜面,严家此举,实为与天子夺利!也是拂逆了皇上的面子!”
杨伯农点头:“我家大人也说,皇上心里有两个东西碰不得,一个是天子的权,一个是天子的利,严述狗胆包天,克扣宗室的年例也就算了,竟把主意打到了东宫头上,这就是捋了皇上的虎须。
“故此他多年来与严家虚与委蛇,就是借机明察暗访截取实据。但实则严家下手干净,也未有许多证据流出。得亏每年都有各地宗室为讨年例派遣府臣入京,许多时我家大人也有出面接待,这才拿得了些要紧的东西。
“后来他又借故调入户部担任尚书,拿取户部这边明面上给宗室的账目,也正因为这些分不得心,前阵子他才让麻烦缠上了柳家。总之虽然一路风波不断,并且在这之上只有严述参与的痕迹,并未有严颂在,但好在证据是完善了,有了这些,严家此番的打算应该可成妄想了!”
第349章 谁能不爱钱呐?
沈博听完半日,方慨然垂首:“皇上当年相信二龙相冲之说,并不答应立储,但那年后宫突生一场宫变,皇上险遭谋害。后来文武百官担心一朝有变,国将无君,朝堂之上便有大半人都提出来册立太子。
“皇上抵不住压力,只好册封了当今东宫殿下。
“可此事依旧令皇上耿耿于怀,直到如今他也不喜欢太子,只许他每月觐见一次。
“司礼监的李公公当年也曾极力劝说立储,至今也被皇上心里膈应着。
“看来严家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敢于明目张胆地欺负殿下。”
杨伯农颌首:“正是如此。严家当初就是顺应皇上心意反对立储,借机剪除了许多异已。也正是因为像这样一步步投皇上所好,严家才会被重用至今。我家大人说,倘要争过严家,在皇上那边还当攻心为上。”
易喆听到此处,不由得看向沈博。
往日他们都当陆阶与严家狼狈为奸,不想私底下他竟然做了如此之多。
有陆阶这般深深了解之人,又这般精于筹谋,于当下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
沈博沉吟片刻:“若此为物证,那还缺少个人证。我们回京时日不长,与宗室并无接触。并且,宗室都在京外,而当下我们只有一日时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若无人证,我怕到最后仍是让严述给逃脱了。”
沈轻舟听到此处,即说道:“这一层,交给我便是。明日一早,我自会找出人证来。”
沈博纳闷:“你?”
随后他猛然一震:“难不成你是指太子殿下?”
明日一早就能出面的,只有在京的宗室。在京的宗室,也只有太子啊!
“你竟然还私下里跟太子有联络?你知道要是太子被人抓到私谒大臣该有多重的罪吗?!”沈博真是一次次被他的胆大妄为给震惊到了。这小子在京多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而这些事情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曾听……听说!
“当下这个时候,父亲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还是办正事要紧吧。”陆珈连忙打圆场。
易先生也道:“少夫人所言极是。既有了主意,那便该立刻行事才是!方才李公公也来过了,司礼监恐也要生变。”
“李泉?”陆珈闻声惊讶。在遐迩楼里见到高洪之时,她就记起来过后不久,司礼监这位掌印太监便被高洪斗倒,成为阶下囚后凄然死去。此事当然只有她和沈轻舟知道,却没想到李泉竟跟沈博有私交!
“李公公说替严家求情的是高洪,并且高洪很可能拿到了不利于他的某种把柄。我如今很担心他。”沈博脸上浮现出了忧心,“这么多年来,他替我传送了不少京城的消息,也出了不少力,但宫中我实在插不去手,也不敢插手。
“同时如若高洪得手,那就等于严家得手,我其实怀疑严家是否有了李公公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