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沈轻舟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父亲,那是大哥?!”沈追讷然收回目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沈博望着重新又变得空荡荡的园门口,缓声道:“他一直在养病,何曾出去过?”
沈追:……
……
沈轻舟近年来都歇在碧波阁,此处临湖,另一面是武场,很是清静。
入门之后,小厮们上来替他解披风,又倒来热水侍候洗漱。
宋恩则将一封平平无奇的信递到他手上:“信是五月底收到的,算起来是公子离京三月之后。信上说朝中集议之时内阁有多次提及公子病情,当着太尉的面,状似关心,实则却是在打探。因为在太尉回朝之前,公子哪怕养病,最长也不过个把月不见客。
“太尉回朝后,皇上本就对严家在抗敌之事上消极主和有所不满,如今沈家又屡获赏赐——忘了说,就在公子离京之后,宫中又接连赏了沈家几回,据说皇上还曾想过要给公子官位再升一级,不过却让太尉婉拒了。
“总之,以沈家如今炙手可热的地位,虽说盯着的人不少,可前来跟公子套近乎的人却多出更多!这倒也罢了,偏生屡有人提议让太医为公子诊病,好在盛太医可靠,得了太子殿下授意,都瞒过去了。但属下以为,终不是长久之计,接到崇先生的信后,就立刻给信公子了。”
沈轻舟低头看过,将之放入橱柜后的暗格,平平整整地压在同样纸张同样字迹的厚厚一撂信纸上,凝望片刻后关起来。
“……我明明看到他了,为什么不让我进?”
院门口传来了少年不服气的声音。
沈轻舟透窗望去,沈追正梗着脖子与门下护卫理论。
他收回目光:“明日一早递个折子入宫,我去给太妃请安。”
宋恩领命出门。
沈轻舟扭头再看了眼外头,边脱衣裳边进了里屋。
沈追看到宋恩出来,立刻道:“宋先生,为何不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哥!”
宋恩颌首:“我们公子已经歇下了,二公子请回。”
说完他回身把院门扣上,又给门下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然后冲沈追礼貌而客气地一点头,走了出去。
沈追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又气呼呼地看着大门紧闭的院子,顿一顿脚,也走了。
连日赶路的疲惫,在泡入热水中那一刻全都发散出来。
恍恍惚惚间听到外间的响动,沈轻舟神思瞬间又变清醒。
他披衣起身,看了眼房梁之上,然后隔着博古架看着外头,皱起了眉。
沈追正在蹑手蹑脚看挂在墙上的一把大弓,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旁边叠放着的袍服被他带得滑落在地,他七手八脚抱起来,又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最近不在府中,你放心,我是沈家人,我不会说出去。可你明明回来了,方才为何不向父亲请安?”
沈轻舟目光淡漠地从他脸上滑到他手里衣服上,眼里的杀意明显极了。
沈追却反倒还把手收紧了些。
过了会儿大约是觉得的确也没有挟持他一堆衣服的理由,便放下了。
“滚。”
这就让人不能忍了,他干啥了就得滚?总不能是因为欺负了他的衣服吧?
“我不……”
“丢出去。”
房梁上跳下来两个护卫,堪堪落在沈追两侧,不分由说架着他就出去了。
沈轻舟从衣服堆里挑出个鲜红的符袋,仔细吹打了两下。
“挑几只恶犬,养在墙下。”
……
晨雾之中,沈追望着墙下几只精壮如牛的四眼狼犬,牙齿咬了又咬,转身冲去武场。
“父亲!”他顺手提起沈博素日常用的那柄大画戟:“大哥他居然在碧波阁养了犬!他这是干嘛呀?这是不让咱们进门吗?”
沈博低头擦拭着宝剑。
晨光轻洒,他凌厉的面容被光影照得更添了几分威仪。
“去不了,你就不要去。”淡声道,“府里这么大,多的是没养狗的地方。”
“可是——”
“公子。”
门下仆人忽然齐声请安,对话中的父子也被这声音引去了目光。
沈轻舟穿着整齐的冠服面无表情路过门口。
他今日穿的是英国公世子的冠服,浑身金光闪闪,如同庙里才镀了金身的菩萨,想不让人注目也难。
沈追看了眼目光定定的沈博,随后提着长戟上前挡住沈轻舟去路:“你又装大尾巴狼!”
沈轻舟停步。
沈追偏头示意:“快见过父亲!”
宋恩上前:“二公子!——”
沈轻舟抬手将他拦住,走上前半步后,廊下忽然金光闪烁,那只袖子上绣着金纹的右手不知怎么就抓上了这柄画戟!
沈追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护,却是又一阵金光,那重达五六十斤的长戟飞在半空转了几个花,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杵到了地上!
杵到了沈追面前!
“再有下次,剁了你喂狗!”
沈轻舟丢下这句话,绕过他直直地出了门。
沈追又气又羞,急转过身去,不料身子一扭竟然摔倒在地上!
一看,原来那长戟往下杵的时候,竟然连同他的衣袂一道杵进了台阶上!
沈追更羞更气了!
身材魁梧如他,这画戟使起来都吃力,到了沈清舟手上竟然轻的跟把扫帚似的,那么听话!
他不活了!
第65章 还记得大小姐吗?
太妃是先帝的宜妃。皇帝小的时候曾经接受她抚育过一段时间,加上又育有皇子,故而先帝驾崩之后,留在宫中奉养。
沈轻舟给宜太妃请了安。太妃让他坐近些,打量了一番后,叹道:“我这眼睛耳朵是越来越不好使了。我怎么觉着,你长胖了些?”
沈轻舟摸了摸自己的脸:“您没看错,是胖了点。”
隔三差五在谢家喝汤吃肉,又一干就是两三碗饭,能不胖么。
“我说么,”太妃顿时把弯下来的身子收了回去,“我说我七十多了,还年轻着呢,哪里就眼花成这样。”
沈轻舟笑:“您福寿绵延,放到民间还是一枝花。”
太妃哈哈大笑。
叙了一会儿话,忽听得有猫叫了,太妃颤巍巍撑着椅子起身:“我那雪团儿又找我了,你坐着,我去给它喂点食。”
沈轻舟连忙搀扶相送。
殿里安静了。
他坐下来,望着前方屏风下方一炉袅袅生烟升起的香。
一会儿,一袭朱袍出现在半透明的屏风那头。随后他快速地绕过屏风,走到人前来:“轻舟!”
沈轻舟起身:“殿下!”
太子喉头滚动,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坐在榻上:“你怎么才出现?盛太医去了你府上,回来却说几次没见到你,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
沈轻舟道:“我随郭翊去了两湖的潭州府。在那里了解了一番河道的情况。”
太子凝眉:“一去就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只知道那边确实有严家的党羽,至于是不是阴谋,还得先拿住人再说。”
太子默吟:“朝中最近风声转好,前阵子,有人把严家数年前侵吞军饷,导致边关武器紧缺的旧事翻出来了,皇上不悦,但正值三清诞辰,严贼陪着皇上做了一整场法事,最后还是放过他了。
“严贼在对敌的策略上与皇上心意背道而驰,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用来大做文章的,可我担心,一次次的饶恕过后,皇上对严家这点不满,最终也会化于无形。”
沈轻舟眼前闪过了前世的惨烈。“这层担忧不是没道理的。严家父子牢牢把握住了皇上的心思,不管我们怎么下手,他们似乎都有办法应对。”
“可总得努力,不是吗?”太子目光灼灼,“这些年边关战乱,国内灾荒频频,内忧外患之下,严家父子对外消极抗敌,对内巧取豪夺,贪污纳贿,民不聊生!
“我听说,河道这样一变革,南北各处又多出了许多灾民,而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扩充河道,促进南北商贸。
“而他们偏又选在太尉凯旋之时,如同要证明给天下人看,满朝天下能够搅动风雨的,依然只有他们严家!”
沈轻舟凝望着那柱香烟,缓声道:“朝中仍有许多人在观望。臣先处理完潭州府事务,余事待回京之后再重新相商吧。
“我在京中待不了多少时日,这两日殿下若是方便,还请替我摸摸工部侍郎柳政的底。有些东西只有宫里才能拿到。”
太子点头:“我每隔三五日,倒也还是会上乾清宫面一面圣,交交功课。我见机行事。”
沈轻舟起身拱手。
太子话音未曾落下,屏风那边又响起了太监的声音:“殿下杨公公已在东宫等候多时。”
太子顿了一下,扭头道:“我知道了。让他先上内务府问问。”
沈轻舟问:“内务府有何问题?”
太子双唇微翕,难以启齿。咬咬牙之后才道:“东宫每年的岁赐,总要被户部克扣。
“原本四月我生辰之时就该下放的,拖到如今还不见踪影。一问,就说内阁不曾下令,他们无权发放。
“你知道的,皇上从来不管这些事务,连朝上之事都统统交给了内阁。我每每无策,也只能让人低声下气去严家求情。”
太子二十三岁,身量颀长,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可是却佝偻着身子,仿佛不堪重负。
沈轻舟喉头似被堵塞,别开了脸庞。
“殿下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