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本朝自开国皇帝至今,昏君或许有之,对外却未曾有过一个软骨头。当今皇帝面对敌军不肯认输,经前任内阁首辅萧益举荐,调时任兵部侍郎的沈博挂帅应战。
此后多年沈博一直在外征战,只留着妻子沈夫人带着独子在府。
早些年沈夫人因病过世,年岁尚幼的沈大公子便扛起了掌家之责。
也不知道是因为胎中带病,还是因为少年操劳过甚,这位沈公子虽然有传容貌俊美,但身子骨一直不好,几次三番都传言重病不起。
不过或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病了这许多年,最终他还是等到了沈太尉凯旋。
沈博在外征战这些年,皇帝为了让他安心作战,本就对沈家多有照拂,又因为是沈博当时唯一的儿子,沈公子当时在京城贵胄子弟当中就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沈博回来之后,随着受封太尉,敕封英国公,又执掌兵部,掌握实权,沈家地位更是一跃千丈。
而沈太尉的嫡长子,已经受封英国公世子的沈大公子,也更加成为了人们眼里神仙一般的人物。
不过陆珈从来没有见过他。
此时竟然碰上了这样的机会,当然也就好奇想要见见。
可她把脚尖踮得老高,脖子也伸得老长,前方视线也还是早早的让管事带着人给挡住了。
旁边不知谁悄悄搬来了一张凳子,陆珈顺势蹭了一点踩上去,却也刚刚好只看到了一方绣着繁复纹路的锦袍一角,而后这袍角就随着台上楼去的软辇而消失在了视野里。
“听说这位年初落水那回受了不少罪,一直在府里养病,这回看来终于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太尉府又多了位二公子……”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谈论起来。
沈家的这位二公子陆珈也略有耳闻,听说是沈搏从战地带回来的私生子。
由于此前从来没有透露出来沈二公子的消息,前世她就听说这位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十分不和睦,以至于几年之后,本来与严家分庭抗礼的太尉府也诸多麻烦缠身。
陆珈莫名想到了秦舟。
这位沈公子跟秦舟的身世倒是有得一拼,唯一不同的是,秦舟虽然有病,但病的可比这位沈公子轻多了!
沈公子连出来喝个茶都得左右搀扶,上个楼梯还得做软辇,难怪前世直到陆珈死时,都听说太尉府还没有少夫人,就这身子骨,能不能洞房都成问题吧?
“有没有手脚利索的?上来两个侍茶。”
正想着心思,楼梯上方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正是先前那沈公子身边的扈从之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打扮应该是个幕僚。
陆珈抬头看了一眼沈公子包房的位置,再丈量了一下陆阶这间包房的位置,迅速举起手来:“我——小的甘愿效劳!”
第92章 活爹!
宋恩站在楼梯上,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眉目异常俊秀的小伙计。他点点头,指着她,又指着另一个:“你们来。”
陆珈挤出去,怀着咚咚跳的心,和另外一个老成些的伙计随这位太尉府的扈从上了楼梯,又来到沈公子的包房门前。
门是掩着的,一缕幽淡的沉水香从门缝里漫出来。
里头亦有细碎的脚步声和细微的衣袂拂动声,听得出来不太均匀且不慌不忙。
这须得控制得极好才能做到,由此可见太尉府的近侍都训练有素,很有规矩。
再想想沈太尉回府才半年有余,此前一直是这位少年丧母的大公子一力支撑门庭,偌大一个沈家能让带着病的他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足见也是不一般的人了。
“你们在这儿候着,楼下茶水递上来,就接在手上。”
“好嘞。”
有赖在码头生活的十年经历,陆珈装伙计装得游刃有余。
只见这位幕僚目光在她身上停驻片刻,或许是的确觉得她够机灵,又点点头,指挥另一位到楼梯中段候着。
陆珈知道,这是要一段一个人接应,以防同一个人从楼下到楼上,奔波过急,有所闪失。
高门大户的人都这样。
陆家也这样。
伺候的人都有各自限定的区域。
小时候她吃个饭,也是好几批人一段段的送到她屋里。
“大人到了,去备水!”
正站着当桩子,楼下就又传来了茶楼管事的声音。
陆珈心下一动,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朝楼梯口望去。
楼梯是相对而建的两个,此时对面的楼梯上,正从下而上来了一群人。
陆珈望着那袭位列群仆中央、背对着这边的石青色锦袍,立刻就认出来正是陆阶。
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严颂死前的第三天。
彼时陆阶已经入阁四年,从武英殿大学士进文渊阁大学士,成为了严颂手下谦逊的陆阁老。
严颂被朝内以及边防诸官弹劾,且人人喊打的半个月里,只有陆阶无惧人言,时不时登门探望。
也许是感念这份落难不弃的仁义,陆珈也被容许出来跟他见了一面。
就是那一次,陆阶告诉了她沙湾那边的消息。果然当天夜里,他再次派人送来的信后头,就夹着李常捎进京城来的噩耗。
陆珈当年主动回到陆家,陆阶的确是震惊的。
她清楚记得,他飞奔出来相见的时候,一向冠服齐整的风流的才子,脚上只趿着一只鞋。
他的眼是红的,手也是抖的。
他喊着:“珈珈,你终于回来了。”
陆珈也喊着“父亲”,扑上去抱住了他。
陆珈承认自己在被蒋氏遗弃后,心甘情愿跟着秋娘他们前往潭州,一半是因为别无他法,另一半则是因为心灰意冷。
五岁是还小,可有个大才子亲爹,她的脑子也没糊涂到哪里去。即使当年不明白,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很多事情也回过味来了。
陆阶娶严颂的义女,又倒向严家,进而变成了世人眼里的奸臣,她知道只要陆阶在奸臣的路上不回头,她在陆家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是以后来的十年,即使她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也始终没想过回去。
直到被逼无奈回到陆家的那一刻,亲眼见到这个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彻底割舍过这份亲情。
就如此刻,生死相隔一世,即使只看到个背影,陆珈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到儿时被他抱坐在膝盖上,手把手的教认字,讲道理。想到他在外八面玲珑,对自己的淘气顽皮却束手无策……
“……都安置好了,大人请入内。”
对面又传来管事点头哈腰献殷勤的声音。
陆珈把脸别开,幽长地吐出一口气。
没有用的。
父女之间五年的朝夕相处,和见面那声“珈珈”,压根就抵消不了他和蒋氏十几年的夫妻之情。
她回陆家的第三天,就被他唤到正院,当着蒋氏的面,要求以后凡事就听“母亲的”了。
若非如此,蒋氏何至于能把早就识破了她为人的自己成功算计到严家去?
……
陆阶走上楼梯,情不自禁往对面看了一眼。
对面的包房门口,站着几个衣着不俗的侍从。还有一个远远的看不清楚面容的小个子伙计。
杨伯农道:“怎么了?”
陆阶收回目光:“今日对面也有客?”
杨伯农顺着看了一眼:“是太尉府的大公子,待上任的户部郎中沈大人。据说调养了几个月,已经见好了,想必是看在当下秋高气爽,出来走动了。”说完压低了一声音,又道:“沈家至今不曾亲近严家与清流当中任何一方,这位沈公子一向又不大热衷政务,倒不妨事。”
陆阶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跨门。
高洪后脚到。带着两个小太监,穿着常服,一进门,拱起手来:“尚书大人。”
陆阶也起身,一扫先前的凝肃,满面春风:“高公公……”
……
宋恩回到包房中:“公子可算回来了!”
沈轻舟点头:“郭翊让人送到京的案卷都看过了么?”
“三日前已经拿到,也已呈送宫中,料想太子殿下也已传予各部阅过了。”宋恩说着自怀里取出一卷文书,“潭州案子一出,满朝哗然。这一向朝中对天下河运也投注了许多目光。昨日内阁里陈阁老已提议另立监察队伍,着手核查历年河运赋税。
“昨日衙门里送来了户部上一季清算河运税收的账目,竟比往年每季多出来三四倍银子。看来周胜落网之事,也已经让严家感到头大,不得已往外吐了。”
沈轻舟早已在户部入职,不过目前休着病假,才未上衙,但衙门里每季还是会将一般性的公文送至府上。
不是什么机密公文,但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沈轻舟翻了翻:“吐出来多少?”
“上季户部光河运的税收便有约三十余万两。而原来每季都在将近十万两的样子。”
“突然多出来这么些,户部怎么交代的?”
第93章 公子给的任务
“户部罗织出来一项名目,称为滞交税,把过往三年天下河运的税收再抽出一笔账,以此应付了。”
沈轻舟从细看了两遍:“算他们机灵,西北征战多年,国库早就不宽裕,如今有天上掉下来的银子填进去,皇上岂有不纳之礼?”
“正是。据说东南沿海倭军又有侵扰,总归是要花钱的。这笔钱怎么来的,皇上心中必然有数,可严家钱给的恰是时候,自然也不便再兴师动众。”
沈轻舟抬了抬宽大的袍袖:“严家历年在河运上贪墨无数,当初皇上坚持要用沈家而严家不许,最终沈家还是挂帅平定了西北,建功无数,严家当然慌。
“倘若沈家要报复,遍布天下的河运就是摆在眼前最显眼的一笔账。所以他们在大军凯旋后第一时间上奏整顿河道,想以最快速度给自己擦屁股。
“原本周胜不自恃有柳家严家撑腰,做出毁堤淹田之事,严家也不过是掏点钱罢了。可周胜这一人赃并获,已经不是钱的事,他的背后还有工部侍郎柳家。朝堂上各家心思玩得再花,有一条绝不能碰,那就是明目张胆祸害百姓的事不能干。
“干了,那就得想办法抹平,不留首尾。
“干了又落人口实,那不斩也得斩。不然祸害苍生的罪名就得皇上来担。皇上怎么可能担这个罪名?”
“公子所言甚是。”宋恩拱手,“所幸公子去的及时,郭大人又配合默契,不然周胜毁堤淹田一举两得,着实又帮了严家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