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其他学子也连忙思考自己要写什么。亦有七八学子上台书写。
均州知州看向自己的女婿,示意他也上台。
那女婿登台时,看了陆安一眼,心中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岳父之所以让自己此刻上台,就是避免等会陆安写词时,更多人去注意陆安而不看他。
但他准备的那首词,未必比他陆九思差。
女婿带着满心的不服气,提笔开写:“灵隐漱云响,峰回竹影稠。钟穿暑气翠烟流。”
灵隐寺。
他写的是杭州。
就在他写完上阙前三句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太安静了。
安静到好像只有他的笔尖在纸上移动的声音。
不!还有一道!
女婿突地汗毛倒竖,僵硬地扭头,就看到陆安已站他旁边书写。
好巧不巧,陆安写的也是杭州。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只这开场,便酣畅淋漓,既点出杭州位置的重要,也道出其历史悠久,最后那“自古繁华”更是点睛之笔。
就像是一桌美味的菜肴,入席的第一道菜素来是筵席脸面,而这句“脸面”,足够令人惊到消声。
说是开门红,不如说是下马威!
反正女婿手指扣紧了笔杆,已然面色一变。
陆安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专心下笔。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词有点,有染。柳永这首词,是最典型的先点后染。
点就是总特点——就是那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接下来几句,全是“渲染”。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这三句写的是杭州人的住所。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写的是知名地标钱塘江的风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居民区写完了,自然要写和百姓息息相关的市场。
至此,上阙已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念之唇齿留香。
仿佛一架大弩绷紧了弦,蓄势待发,风卷残云一般,连一丝呼吸余地都不给众人,她接着又写:“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你你……我我……诶!”这句一出,女婿看看陆安,再看看自己的词,实在写不下去了,把笔一扔,索性只看陆安的词作。
认输!他彻彻底底认输了!
谁想跟这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比词啊!
而均州知州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浑身血液沸腾。
女婿?什么女婿?把这首词献上去,升官了,他要多少女婿没有!私底下把门一关,他女儿就是娶十个,那也没人敢置喙!
知州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词!
简直像是金粉铸骨,浓朱为肌,“烟柳画桥”、“云树堤沙”,何等的毓秀之地,何等的富贵之乡!
看的他都想去杭州了。
官家看到这首词定然会龙颜大悦!
知州心里一动,决心投桃报李——
既然对方送了他这场富贵,他就送对方扬名。
尽管这首词定然能名扬天下,但还欠缺了一些步入市井时令人津津乐道的东西。
均州知州想到了陆安上山时对的对子。
那对子对得极好,害得他和学正流连忘返,差点忘了今天还有文会。
好,他知道该怎么为九思的名声添色了——
天底下还有一地州尊的女婿愤怒外人压过自己风头,特意为难,而后被其不卑不亢,以下克上,更能广为流传,更能引出百姓谈兴的事吗?
对了,他身为那个州尊,自然要公平公正,不因私废公,为陆安而非女婿主持公道。
多伟光正,多大义凛然的角色啊!
他想完,陆安也正好把“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最后一句写完。
陆安站在这首词前,呼吸轻浅地落到了纸墨上。
柳永写最后一句,寓意就是回京城向人们夸赞杭州好景。
她写这句也正好适用。因为她被流放前,也是汴京人。在旁人看来,这一句还暗喻着陆九郎想要堂堂正正回到汴京的心思。
陆安正思考着自己应当没有出现词意不符合己身情况的低级错误,突听身后一句:“九思诗词的确天下无双,我这有一上联,苦思冥想不得下句,今日见九思才思敏捷,特来请教。”
用词虽不尖酸,但那刻意为难之态,已呼之欲出。
陆安转身,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那均州知州的女婿。而均州知州正皱着眉头看向这边,不知此事是他示意的,为了打压她,还是这女婿自作主张,他颇为不满。
女婿微抬下巴,神色骄矜,却又一派镇定。
方才他岳父暗示他去为难一番陆安,让他放心大胆去,关键时刻,岳父自会出来做主。
女婿面露感动之色。
岳父!你对我真好!
第51章
岳父悍然出声:“伯盈!退下!愿比服输, 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张冲张伯盈很懂,岳父要先做个样子,然后才好为他做主。
“岳父!”张冲也悍然出声:“小婿非是不服气, 实是……”
均州知州皱眉,淡淡打断他:“你有不通之处,私底下再问。如今九思乃是诗词比魁首,房州五局三胜, 又是文会鳌头, 此时正是庆贺之时,莫要扫兴。”
张冲还要说话,均州知州对着带来的衙役一个手势,衙役立刻扑上来, 捂住张冲嘴巴,直接把人拖下去。
直到这一刻, 众人才确定, 均州知州的确是持身端严之辈, 没想过为难陆安。
一个两个目露惭愧之色。
这一刻, 均州知州的身影无比伟岸。
众人其乐融融地开始庆贺。
但是女婿到底还是女婿,衙役不敢太粗暴对待,什么捆绑堵嘴不可能用上, 他还是在宴会开始时回来了。撕破脸皮, 直指陆安:“怎么, 陆九思,你是不敢比么?”
均州知州还要出口制止。
陆安礼貌性地怼人:“倒也不是不敢, 不过阁下若要比试, 山道上有现成的对子。我已对出下联,阁下自去写新联在侧, 若压过陆某,岂非一目了然?”
应劭之大笑出声。
其他人也是忍俊不禁。
房州人啧啧摇头。
小子,你还是太嫩了。别看我们九郎文质彬彬的,似乎过于君子不太会吵架,实则他可是我们房州人公认的伶牙俐齿。
那女婿牙根紧咬,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眼角往岳父那边瞟了瞟,只能看到岳父眯着眼睛,似乎很不满他如此没用。
他如今拿不到三州文会魁首的名头,仕途便着落在岳父的举荐名额上——毕竟大薪冗官颇重,若去科举,考上之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官位。
不管了!
拼了!
张冲向前一步,咄咄逼人:“你能对出那个对子可能是巧合,不代表能对我的——你一直避免与我争锋,究竟是不欲多事,还是性子懦弱?”
没等陆安说话,便接着道:“何况,令祖二十年前舌战群儒时,可曾想过如今嫡系子孙连个对子都不敢接?”
成了。
均州知州抿了一口酒,遮住唇边笑意。
在这个以孝为先的时代,涉及家中长辈,陆安不能再拒绝接下这场比斗了。
场中谁也没有吱声,都在看着陆安。
陆安在心里给这个女婿点了个赞。
她不介意有人来挑衅她,古代文人的名声其实就是这么起来的。但是她也不能是个挑衅都接,不然会显得自己很掉价。
这样就多好啊!她至亲至爱的祖父被攻击,她当然要为祖父出头!
她可是孝义九郎!
心里虽然没有不高兴,但陆安随着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阁下过分了。若陆某胜了,你待如何?”
那女婿便道:“你若胜了,我便向令祖致歉。”
陆安:“不比。”
那女婿又道:“我去房州,亲自去令祖面前磕头致歉。”
陆安:“不比。”
那女婿:“你待如何?”
陆安道:“需写歉表,且要送到家祖面前,鞠躬致歉。”
女婿点头:“可。”
陆安又道:“我还要你请医,去乡间为百姓诊疗半月,一应药物以及诊脉费用,都由你垫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