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打门外传来一声轻快欢愉的语调,众人应声望去,就见苏瑜笑意盈盈迈过门槛。
“你来得迟,你二舅母和大舅母正给妨姐儿送礼呢,你快问她们要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周老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大,十分卖力的怂恿。
苏瑜闻声,赶紧伸出两只手到余氏和梁氏面前,“大舅娘,二舅娘,阿瑜的贺礼呢?”
余氏一拍她的手,笑道:“素日里见你多端庄稳重,偏偏在今日阴沟里翻船,原来瑜丫头也有这样皮的时候。”
“可不是。”梁氏接话。
“少不了你的。”余氏道:“你和妨姐儿的贺仪都在各自的嫁妆箱子里了,等到了各自夫家,再慢慢看吧。”
苏瑜福了福身,“多谢二位舅娘。”
这厢说得热闹,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徒然凭空响起,“大嫂嫂和二嫂嫂财大气粗,我这吃巴食的比不起,瑜姐儿,妨姐儿,我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物什,就给你们各自封了陆拾陆两银子,银子不多,图个顺遂的意思,别嫌弃哈。”
她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场景,就想到她下落不明的婉姐儿,肚皮里的恨无尽头,偏偏奈任何人不得。自从孙婉失踪后,孙玉溶瘦了大圈,颓废的身子撑不起先前的衣料,怕在今日出场惹人笑话,才请了裁缝过府,紧赶慢赶,赶出一身合适的对襟襦裙来。
六十六两银子,做为长辈,与余氏和梁氏相比的确少太多,周老太太有意苛责,又想到她的近况,到唇边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
“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是长辈,给小辈是福气,多少是个意思,妨姐儿和瑜姐儿也不差你这点儿。”
周老太太换了话说,但话里的埋怨还是有的。
孙玉溶弱弱柔柔的点点头,“阿娘说得对,江家虽然是个升斗小户,但阿娘你添了那么多嫁妆,又有大嫂嫂和二嫂嫂的添妆,往后的日子想必是不会差的。至于瑜姐儿,嫁的可不是一般人户,就算是只去个人,这辈子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说来咱们孙家那么多姑娘,妨姐儿是个没清白的,瑜姐儿是个下堂妇,居然都嫁出去了,还嫁得不错,可怜我的婉姐儿想嫁个好夫君,却把自己弄失踪了,老天爷真是太不平了。”
这一席煞风景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拉下脸来。
余氏往孙玉溶的位置走了一步,瞧着她不复往日的精气神,心里确也很是难过和遣憾,“溶妹妹,婉姐儿下落不明,我们大家伙儿也都没放弃过要找她,今日是瑜姐儿和妨姐儿大喜之日,你作为长辈,可不能往人家心窝子里插刀啊!”
孙玉溶闻声,眼泪刷的一下开始滑落,带着哽咽,像是受尽委屈一般,“二嫂嫂,我知道你嫌弃我们这一房,如今更是看不上了。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放弃过寻找婉姐儿,可婉姐儿不知在哪儿受罪时你们却在这里谈笑风生,我想请问问你,合适吗?合适吗?”
这是什么奇葩逻辑,感情她房里有事,旁人还不能过日子了?
她这般无理取闹,余氏是既可怜又可恨,指责不是,劝慰不是,索性就不开口了。
梁氏将余氏往后扯了扯,看着孙玉溶的泪眼婆娑,没忍住劝了句,“溶妹妹,今日是大喜之日,可不能随意抹泪触两位新人的霉头。”
“我可怜我的婉姐儿,不知道可有吃饱?可有穿暖?日晒可有遮,落雨可有伞?”孙玉溶说到动情处,眼泪冒得更多了,“大嫂嫂,你就记得今日是大喜之日,好歹婉姐儿也叫您一声大舅娘,事情又出事你家那混账儿子身上,你这般不替我的姑娘担心,你还有良心么?”
梁氏理亏得很,出事至今,见着孙玉溶能躲就躲,能绕就绕,这会子被怼得哑口无言,因为她理亏,她得认。
第284章 吉时已到
“溶姐儿,你适可而止吧。”周老太太好好的心情,算是彻底被孙玉溶的几句话给毁了个干净,“你房里出了事,难不成旁人的日子就不过了,都得为婉姐儿哀悼么?何况你二嫂嫂说得对,谁也没放弃寻找婉姐儿,不论她在外经历了什么,只要找回来,还是我孙家的好姑娘,还是我的宝贝孙女儿。”
这话孙玉溶是不信的,她万分失望的看着周老太太,“阿娘您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当初但凡你对婉姐儿的前程忧半点儿心,听了我的祈求,何至于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你这是在怪我?”周老太太很是痛心和无语,“你自己心术不正惹了祸事,还想把责任都栽在我头上,这青天白日的,溶姐儿,你可真是对得住我。”
眼见着周老太太要动气,苏瑜赶紧近前安抚,“外祖母,溶姨母是忧心婉妹妹的下落才出言冒犯,无心之举,您最是菩萨心肠,体谅体谅她吧。”
这番话算是打圆场,各自从善如流,话题便打住了,偏偏有人不领这情。
“长辈说话,焉有你说话的份,眼看就要高攀王府了,这般没家教,说出去真丢我们孙家的脸。”孙玉溶狠声斥责,“瑜姐儿,用不着你在这里惺惺作态,别以为嫁进王府我就怕你,婉姐儿若是若是找不回来,我定会找上门去,让全京城的人看看,看看你是怎么容不下我们婉姐儿嫁进王府的。”
“够了。”周老太太拍案而起,“你个混账东西,哪儿有半点儿做长辈的样子?真是越说越不得体,瑜姐儿她有什么错?你上赶着让婉姐儿进王府,怎么没问问王爷答应没有?你将来找瑜姐儿闹算怎么回事?你这么大方,怎么不见你给姑爷添个通房纳个小妾呀?”
周老太太的话字字诛心,孙玉溶的脸色青白如菜。她觉得这个家是没法子呆了,自己的亲阿娘不护着她,孙女儿失踪了也不着急,这个孙家已经没有她孙玉溶的立足之地了。
此时,孙玉溶恨自己的怯弱,恨自己的无能,既不能失去孙家这个庇护所,又不甘心被人踩在脚底下。可她只能恨,只能恨,把这些恨一重一重像堆积的雪化成冰,紧紧地贴裹着她的心。
空气里一阵静默,对于孙玉溶的不知悔改都很失望。
章嬷嬷轻轻开口,“老太太,吉时快到了。”
今日孙嫣没到场,孙玉溶受了冷待,此时离开觉得太下脸,不走也很难堪,她僵坐在那里,浑身发麻发寒。章嬷嬷的一句话救了她,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从她身上转移,多少缓解了些她的精神压力。
周老太太这才复坐回去,只是被孙玉溶那样一闹坏了心情,众人也的心情也受到影响略作收敛,氛围比之前要淡了许多。
两位新人朝周老太太磕了头,周老太太顺势说了些吉祥话,又亲自给两个姑娘盖上绣有花开并蒂和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袁嬷嬷站到门口去,扬声喊,“吉时已到,两位新人出阁……。”
三房只陪嫁了一个女使珍儿,此时她挽着孙妨迈过门槛,走在前头。
采玉和夏莲分两边搀着苏瑜跟着迈出门槛,袁嬷嬷与雪娇和蝶依走在后头。
孙府今日出阁两女,比起岳家和霍家嫁娶的清冷场面,又仗着摄政王府的势,孙府门口不是一般的热闹。
吕府和相府的剑拔弩张是苏瑜一手制造的,她虽不是个张扬的品性,也不会因着怕什么人而委屈自己。至于宣祈,就更不怕了,他大张旗鼓,身姿凛贵的骑在打前宝驹上,身后的迎亲队伍更是长得像整条长街都装不下。
等到两个新人来到门口,便有小厮将八尺长的红鞭炮点燃,一时间噼里啪啦响声震天。江寅对着宣祈拱手作了一辑,宣祈轻轻点头以表客气。
“压轿……。”
“新人上轿……。”
……苏瑜在喜轿上脚步微顿,她徒然想到个问题。
采玉见姑娘不动,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苏瑜没作声,弯腰进入轿中。
“起轿……。”
等到迎亲的队伍开始回走,夏莲激动的脸色通红,她几乎是贴着轿身,“姑娘,王爷的迎亲队伍好长啊,奴婢垫着脚都望不到头,全是清一水的侍卫,个个看着精神英武,好神气啊!”
采玉则在担心方才苏瑜的反应,说后悔这场亲事肯定不是,但什么事能让姑娘在这个时候脚步踌躇?采玉想不明白,想问又不敢问,回头递给袁嬷嬷一个眼色,显然袁嬷嬷也注意到姑娘的反应了,示意她稍安勿燥。
苏玫站在撷云楼门口,望着百姓自主分开两道,让阵势浩大的迎亲队伍走在大街中央。那骑在大马上的王爷英姿勃勃,俊朗神逸,一袭墨绛色的吉服是以区分权贵与平民,单单只是望着,就觉得高不可攀的气度,那张神态凛贵轮廓真如上苍笔下最优异的画。这样的男子,居然收了沈重霖的下堂妻,苏玫想不通,却也羡慕苏瑜的好命。
八抬喜轿稳步而来,有风起心思,将轿帘半掀,苏玫没见着整个人,也见着了那正红色的裙裾上,精心绣着的凤穿牡丹花纹,真正的富贵之极,荣华之极,只瞟到一眼,便足以令人艳慕。
一想到当初是自己费心用力挤走苏瑜,站在了沈重霖的身边;又想到好不容易出了头却招来沈重德那一房祸害,她不但失了家中主母的地位还与夫君离了心,不仅如此,李言微那个贱人又怀了身孕,偏生她的肚子毫不争气,这下彻底在沈家抬不起头来。
一股强烈的憋屈和自卑感像一匹布将她往死里裹勒,她无处发泄,无处哭诉,整个人又恨又急。
“哟,瞧瞧这迎亲队伍,真是气派。”姜太太与妾媳李氏好得跟亲母女似的相互挽着站到苏玫身边。
“婆母不知,今日是咱们大唐的摄政王爷娶王妃的日子。”李氏讨巧的向姜太太解释。
“原来是皇家娶亲,能不热闹么?”姜太太偏过头与李氏对视一笑,“不知道是京中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沈重霖在下河县老家的事李氏是不知情的,如今府里知情的也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她只当苏玫是沈重霖的发妻,而自己只要生下男丁,定能取而代之。“我也是听铺子里的人说了一嘴,好像是孙家的姑娘。”
“哦……。”姜太太哦了一声,京城那么多姓孙的,她也不知是哪一家,就顺便‘哦’了一声,以示知道了,不好叫人将她视作无知之人。
迎亲队伍后头有派发喜饼的,姜太太见着忙跟苏玫说,“你去拿几个喜饼,也好叫咱们沾沾王爷娶亲的喜气。”
如今是只要有李氏在,该下人做的事姜太太都吩咐苏玫动手,苏玫心头万分不情不愿,却不敢忤逆。更让她抑闷的,是姜太太不知拎不清的老货居然让她去拿苏瑜的喜饼,若是她知道就是那个她看不上半眼的苏瑜成了王妃,不知道这喜饼她还咽不咽得下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我瞧着都快被人抢没了。”姜太太推了苏玫一把。
苏玫跄踉下去,忍着怒火往人堆里挤去。
看着苏玫往人堆里挤,李氏忍不住讥笑,姜太太则恼骂,“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婆母您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李氏恰时宽慰。
姜太太缓和了神色,又想到方才在撷云楼李氏给她买了好几匹好料子,声音也软了,“还是你懂事。”
第285章 也想嫁人
一间临街阁楼上,肖美媛披着淡绿色斗篷立在檐下,她双手撑着褐漆色椅栏,眼中淬了巨毒般望着那顶喜轿。四角垂下的珍珠流疏阳光下耀眼夺目,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来围观这场热闹,这样盛况空前的场面本该属于她的,是苏瑜那个贱人给王爷下了盅,更迷惑了太后,才有机会鸠占鹊巢。
她知道她不能急,也不该急,只要王爷一离京,她有的是千种万种法子收拾苏瑜。
可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她无法静心家中坐。
她默默发誓,在不久的将来,一定有场婚礼比这场更空前更浩大,苏瑜这个贱人只是先替她走了个过场,该是她的,就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蝶依眼尖瞧见了肖美媛投来的无尽敌意,她蹙眉朝雪娇看了看,雪娇思虑片刻,还是靠近轿窗向苏瑜说了。
并蒂莲的红盖头在轿中微微摇晃,避住了苏瑜泛着精光和冷笑的表情,“不必理会。”
肖美媛比曲恒更精明,想要除掉她定不会挑今日动手。约莫她在府中坐不住,特意来大街上加深对她的怨恨罢。
摄政王府今日里外一新,繁琐的礼程过后,苏瑜终于能坐下歇会儿。
头一遭进王府,采玉和夏莲都激动得忍不住四下张望,恨不能把眼睛都飘出去。
袁嬷嬷嗔瞪她们,“一个个的,真没出息,往后光景长着呢,还有看厌的时候,现在急什么?姑娘饿了大半日了,雪娇,你带采玉到厨院里找二姐,让她给姑娘备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苗二姐是头几日先进王府的,如今日梳起了妇人头,发间斜束着麻利的纱巾,纱巾外插着一支极好看的翠簪花儿。在袁嬷嬷做此吩咐时,她便已拎着描金漆兰花儿的食盒进来了。
“姑娘可算是嫁进来了,奴婢天天都盼着呢。”将食盒递给袁嬷嬷,苗二姐满面春光的站到苏瑜面前曲膝。
苏瑜听见苗二姐的声音,动手将并蒂莲的红盖头给扯了下来,袁嬷嬷惊道:“姑娘,不可。”
苏瑜却莞尔笑道:“无妨,这里没外人,何况我与王爷并不介意这些虚仪。”
袁嬷嬷不好说什么,看着姑娘对苗二姐说,“那日你回门我去了城外庄子,怎样?青蓝侍卫待你可好?”
一向大大咧咧的苗二姐闻声,徒然羞赧的垂下头,袁嬷嬷笑道:“好不好,姑娘看二姐的脸色不就知道了?老奴可是从没见过二姐如此红光满面,像是掉进油罐里似的。”
苗二姐更羞了,“袁嬷嬷,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就样不正经了,枉我阿娘还说你老持稳重。”
“我哪里不正经了?”袁嬷嬷一本正经反问。
“你取笑我就是不正经。”苗二姐一跺脚。
“哈哈哈……。”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苗二姐过得好,苏瑜也放心了,夏莲傻呼呼的问了一句,“嫁人有这么好么?还能掉进油罐里?”
采玉闻声直戳夏莲的脑门,“怎么,你也想嫁人了?”
“要是能跟二姐一样掉进油罐里,那我就嫁。”夏莲揉着被采玉戳痛的脑门躲到袁嬷嬷身后去说。
采玉羞羞脸,“不害臊,呸,就你那副吃货本性,哪个男的能养得起你?”
夏莲瞪回去,忽然转过头去求苏瑜,“好姑娘,你也给奴婢找个侍卫吧,王府里的侍卫肯定能养得起奴婢。”
苏瑜没想到这次夏莲反应这么快,正要说什么,袁嬷嬷出声道:“好了好了,都歇歇吧,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夏莲,你和二姐侍候姑娘用些吃食,蝶依、雪娇和采玉,把姑娘从孙家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放的东西都记牢地方,别到时想找再翻箱倒柜。”
“是,嬷嬷。”
袁嬷嬷一发威,所有女使就都老实了。
江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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