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他抓起毛巾擦了把脸,对一旁围观煮碗的杨东风说:“嘿,杨饭桶。”
徐和平噗嗤一声笑出来,杨东风抗议道:“什么饭桶,明军儿你这也太不客气了。”
贺明军无视他的抗议,继续说道:“你别老明珠妹妹、明珠妹妹地喊我妹了,听得怪肉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杨东风不解:“她比我小,又是女孩,不叫明珠妹妹叫什么?”
徐和平插了一嘴:“叫小老板!”
杨东风不同意:“首先,她不是我的老板;其次,老板就老板,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徐和平一时语塞,他刚来饭店工作时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服气,故意喊贺明珠“小老板”,带着点解气和调侃的意味
——再厉害又怎么样,不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吗?
后面来店的其他人不明所以,被他带的也跟着喊起了小老板。
贺明珠没对这个称呼说什么,但每次徐和平拿腔拿调地喊她小老板时,她都会用一种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似乎在说“你耍的这些小花样,我都一清二楚呢”。
徐和平哑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贺明军干脆地一锤定音:“行了,要么叫她明珠,要么就叫她贺老板,总之不许你再喊明珠妹妹。”
杨东风腹诽:要是喊贺老板的话,店里有两个姓贺的,谁知道喊的是哪个贺老板呢?
……不过他平时喊贺明军都是“明军儿”,倒也不会混淆。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菜送上桌,店里的客人逐渐减少,随大流来吃饭的人吃完后就离开了,只剩下知道内情的几头饕餮还赖着不肯走。
“东风,你的明珠妹妹怎么还没做好大餐啊?我等得快要饿晕了。”
“你小子该不会是想独吞吧?不要忘记我们一鸡六吃的兄弟情啊!”
“小杨,下周的夜班我替你值了,你能不能把大餐分我们尝尝啊?”
杨东风被饕餮们缠得哭笑不得,说:“说什么独吞,我连大餐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呢。还有,别叫人家‘明珠妹妹’,那是贺老板。”
饕餮们说:“好好好,你说贺老板就贺老板,可大餐呢?”
杨东风的目光投向后院:“大概……也许……可能……还没做好。”
顺着他的目光,饕餮们也都看了过去。
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下,天色渐黑,后院亮起一盏灯泡,灯光下,院内的大灶和大灶前站着的人格外明显。
饕餮们振臂一呼:“去后院吃大餐!”
“走走走!”
还不待杨东风反应过来,饕餮们一拥而上,挤着穿过前厅和后院之间的小门,冲向了昭示着美食的大灶。
“哎哎哎,你们等等!不是,给我先留一口!我还没吃呢!”
天色已经全黑了,此时的农村没有路灯,没有月亮的夜晚像被浓墨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星光投下的光芒微弱极了,让人环顾四周,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黑影,有的是坟包似的荒山,有的是鬼影般的庄稼,到处鬼气森森,教人分不清阳间与阴世。
青纱帐里,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越过重重的玉米杆子,走到
了田地的边缘,一双眼幽幽地看向村口的饭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饭店的一星灯火,像狂风巨浪中将翻未翻的小舟,灯光在战栗。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鬼,眼睛死死地盯着饭店的方向。
大门不设防地敞着,隔着玻璃可见三两服务员在店内干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碍事的人了。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服务员端着一盆东西走出了门,门外或坐或卧的狗都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男服务员从盆里拿出几块鸡屁股,朝狗群扔了过去。
另一个女服务员也出来了,风中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你咋又把鸡屁股喂狗了,曹师傅不是说让留给他,他要下酒吃吗?”
“留什么留,曹师傅吃得够胖了,给狗吃点儿吧,你看这村里的狗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说了,小老板,啊不,老板说了,没处理的鸡屁股人吃了对身体不好,我这是为了他好。”
“行吧,你说话总有理,俺说不过你……”
男服务员喂完了狗,在地上磕了两下盆,反身回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狗群抢着吃地上的剩菜,咯嘣咯嘣,骨头被嚼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因饥饿而不断上涌的酸水烧灼着他的胃。
好饿……他已经快三天没吃过饭了吧……
自从逃到这个小村子附近,虽然摆脱了警察的追踪,但也花光了之前抢来的钱,现在他身无分文,唯有一纸通缉令,向世人控诉他流窜各地、杀人夺财的累累恶行。
男人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腰后别着的枪,以及固定在腿上的长刀。
只要他还有这两样,钱很快就会有。
大陆待不住了,他要逃到香港。
听道上的人说,只要游过了罗湖,内地的通缉令就是废纸一张。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在夜色的掩护下,朝饭店逼近。
他观察好几天了,这个名叫郝家村的小村子穷得叮当响,把全村都抢了也凑不出几百块钱。
他在这里游荡这么久,就没见大姑娘小媳妇戴过金首饰,连银戒指都少得可怜。
一群穷棒子,把他们扒光了也不值一颗子弹钱,偏偏手上还有一把子力气,挥起锄头来很有劲儿,是个难啃又没肉的硬骨头
不过幸好,村口开的这家饭店是块大肥肉。
店里生意兴隆,每天进进出出的顾客人数过百,菜的价格也不算便宜。
他之前去吃了一碗面,趁机看了看店内的价目表,上面的价格可以和一些国营饭店相媲美了。
照这个客流量和单价,饭店很赚钱呢,店里存着的现金也一定很多吧……
男人埋伏了几天,弄清店内的人员情况,通常是一个厨师和两个服务员,两男一女。
饭店位置在村口,远离村民聚居区,距离最近的农户也有五百米。
也就是说,在饭店里喊救命时,村里人大概率是听不到,或者听不清的。而等村里人赶过来时,他早已拿着钱离开了。
皮薄馅大的软柿子啊……
男人等了几天,见时间差不多了,店里的钱应该已经积攒到相当高的金额时,他这才准备动手。
他沿着墙根的阴影慢慢走过去,前院的狗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客人,并没有出声预警。
只有几条强壮的大狗由卧到站,喉咙中发出不安的呜呜声。
男人没有理会这些长毛畜生,径直拉开门进了店内。
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见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地说:“不好意思,俺们饭店要打烊了,您明天再来吧……”
等看清了脸,女服务员先惊后怒:“咋又是你!你还敢来,上次的饭钱你还没付呢!”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左右环顾一圈,厨师不知去哪了,店里只有两个服务员。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安,上前逼问道:“厨师呢?那个胖老头呢?!”
女服务员有些不安,向后退去,边退边喊人:“徐和平,徐和平,你快过来!”
男服务员闻声从后厨出来,见到男人立刻警惕起来,一把将女服务员拉到身后。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就当我请你了,这次可不成,你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男人将手伸向后腰,抽出一把油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抬枪瞄准了两人。
“把店里的钱都给我交出来,不然你们都得死!”
徐和平悚然一惊。
他认识这把枪,村里民兵训练用的是五六半,一矿保卫科组织打靶时,发下来的枪也是五六半。
这枪能装填十发子弹,别看枪型老旧,威力可不小,一枪打过去,前面一个眼,后面一个洞。
训练时流弹误中自己人的话,要是位置打得寸,当场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就算是及时送去医院,也有抢救不过来的风险。
男人举枪的姿势是标准的站姿射击,手很稳,枪口对准了徐、郝二人,但凡他们有一丝异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徐和平挡在郝翠兰前面,脸上挤出笑,低声下气地说:
“大哥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我们就是给饭店干活儿的小人物,您要多少钱都拿去,我们肯定不拦着您。”
郝翠兰在背后疯狂戳徐和平,他坚强地把收银台指给男人。
“钱都放柜子里,没上锁,拉开就能拿。”
男人举着枪不动,下巴点一点收银台:“你去把钱给我取出来,别做什么小动作!”
徐和平点头哈腰,转身时快速低声地对郝翠兰说:“别说话也别动!”
郝翠兰圆挣双目,不敢相信徐和平居然这么没骨气。
她是经历过革命教育的人,心中有着一腔正气,对拿枪的抢劫犯也毫不畏惧,一双眼狠狠瞪着他。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干啥不行,为啥要干这种违法犯罪的坏事!”
正在收银台拿钱的徐和平听了心里直喊糟,这个郝翠兰,怎么就不长脑子?
男人果然被郝翠兰激怒,但他没开枪,反而抽出刀来,快速安在了枪头上,朝郝翠兰逼了过来。
见男人刺刀上枪,徐和平抓起抽屉里的钱就冲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把钱往男人那边递。
“大哥,大哥,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小村姑不懂事,我收拾她就行,别脏了您的刀!”
男人被钱分散了点注意力,但刀还是指着郝翠兰。
徐和平一咬牙,转身朝郝翠兰扇了一耳光,声音响亮。
郝翠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和平,还不待她说什么,接下来大腿上又挨了一脚,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徐和平吼道:“还不滚去厨房,给大哥切盘卤肉端上来!”
男人听到“肉”,喉结上下起伏,他本来就饿极了,进了饭店闻到还未散去的饭菜香气,一时间更饿了。
见郝翠兰捂着脸进了厨房,老老实实在案板上切肉,半边脸红肿,一边切一边哭,男人稍微满意,没因为徐和平擅自的决定而给他一枪。
徐和平讪笑着说:“大哥,坐,您坐,我再给您下碗面……”并把钱放到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