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珠兴致勃勃地去看房子时,锈蚀的锁舌差点别断钥匙,推门进去,满屋的灰有二尺高,大梁上的蜘蛛网垂到地面。
等人捂着鼻子进了房子,吱吱乱叫的耗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逃窜。
其中一只肥耗子,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无所畏惧,逃亡路上还踩在贺明珠的鞋上。
贺明珠下意识飞起一脚,肥耗子呈抛物线状原地起飞,啪地一声摔到窗户上,停滞一瞬,缓缓滑落下来。
下一刻,肥耗子敏捷地翻身而起,噌地一下就爬进了房子角落的老鼠洞里。
……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反悔了呢。
贺明珠:强颜欢笑以面对生活.JPG
幸好有贺明军在,家里多了一个壮劳力,搬上抗下的重体力活儿都被他包圆,连着刷墙补瓦之类的工作也不用操心。
贺明军找人借了梯子,拿报纸做了顶帽子,要了点腻子粉,和几个来帮忙的朋友一起,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将两间房子全部粉刷一新。
接着又拿水泥把几个老鼠洞堵住,大扫把一扬清了灰,好歹将房子收拾出个样子。
三产房子里有现成的桌椅,贺明珠就没再添置,只是增加了买一批新碗筷的计划,毕竟原先饭店的碗不是碎的四分五裂,就是一只碗装了半碗的老鼠屎。
扔之前她还特意将这些脏碗砸得粉碎,以免有人捡回家拿去用,要是得了鼠疫之类的传染病那可就太造孽。
清理房子的动静闹得有些大,经常有人过来打听,看看这回三产公司又要搞什么赔钱的新花样。
得知还是开饭店时,来人纷纷失望离开。
矿上谁不知道三产饭店的东西难吃,服务员态度差,饭里不是吃到苍蝇就是吃出老鼠屎,敢有意见就威胁要找顾客单位告状——这福气谁爱享用谁去,反正他们可不来。
据说有次矿上领导在三产饭店招待来参观的外地兄弟单位,猪牛羊鸡上了一桌,不可谓不丰盛。
兄弟单位的领队领导去夹盘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卤排骨,结果一筷子下去,排骨没有,筷子尖挑了一只煮熟的耗子,黑乎乎的,卤得和排骨一个颜色。
顿时,宾主尽欢的场面像被按了暂停键,一秒进入冰河期。
贺明军粗中有细,见人家听到“开饭店”这三个字就面露鄙夷,马上找人打听,这才得知三产饭店的恶名。
怪不得租房的事谈得顺利,原来三产饭店除了给继任者留下一屋子耗子以外,还留下了质量低劣、服务态度差的糟糕形象。
贺明军得知后,赶紧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家妹妹,希望她打消开饭店的念头。
还没开业呢,已经把顾客都惹得恶感满满,谁还会来贺家的小饭店吃饭?
贺明珠却胸有成竹。
“放心,我有办法。”
贺明军好奇,心想这饭店名声都臭成这样,他妹要用什么方式挽救。
但无论是什么方式,普通人
看到这饭店第一反应就是“耗子卤排骨”,谁还能有胃口进店坐下来吃饭?
贺明军自己想一想这个画面,都要恶心得吐出来,特别是他刚在房屋角落里抓到一窝没毛小耗子。
光是想象这堆红色的肉团在卤水中上下起伏,就已经足够考验忍耐力。
这事儿因为太过奇葩,在缺少娱乐的八十年代传播很广。有的人不知道一矿三产公司的名字,就用“卤耗子的那家饭店”来代指。
还有人故意戳一矿职工的痛点,说一些类似于“啥时候请我去你们矿上饭店吃耗子”的玩笑话。
这年头大伙儿的集体荣誉感还是相当强的,一辈子工作在单位,一辈子的生老病死也被单位包了,出去交际,单位就是脑门上的标签。
单位受辱约等于自己受辱,偏偏卤耗子这事儿是真的,甚至于在三产饭店关门大吉后,还经常可以看到耗子集群在屋里屋外来回流窜。
因此,一矿职工更讨厌三产饭店了,连带着两间无辜房子也被迁怒。
要怎么破局?
贺明军暂时想不出,就更期待看到妹妹的解决办法,但这小丫头却气定神闲的,整天就知道指使他干活儿。
三产饭店的两间屋子里,贺明军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把两间屋子的墙砸了上半截,把玻璃厂廉价处理的次品玻璃拼起来,安在墙上,使两间屋子的人能互相看到彼此。
接着是大扫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彻底打扫一遍,直到房间窗明几净,连一滴灰都没有;
最后是去郊区窑厂买了一批最便宜的粗瓷大碗,足够结实耐摔,真cei了也不心疼
另一边,贺明珠写好每桌菜单,找人做了张简易牌匾,挂在三产饭店门头——
煤矿人家。
这是她给三产饭店起的新名。
新名字新装修新气象,贺明珠给老客户散了一圈宣传单和优惠券,
在早上的上班高峰期,在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贺明珠在门前点了两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煤矿人家正式开业!
第40章 第40章第一波客人(修)……
赵计划下了班,推着旧自行车,出了一矿大门。
他走得慢,带着点不情愿的惫懒劲儿,提提踏踏走在路上,没骑车,一双眼左看看右看看。
“计划,怎么还不骑?你磨蹭什么呢!”
赵计划的发小兼同事,刘爱民,骑着二八大杠,一条腿支着车,回头喊了他一嗓子。
“着急什么?回去那么早干什么,在外边多待会儿不好嘛?”
赵计划依旧没上车,慢吞吞地走过去。
“你妈搁家里给你炖肉了,你这么着急啊?”
撑着车的姿势怪累的,刘爱民索性也下了车,推车走在赵计划旁边。
“做梦呢,还炖肉,我妈就顾着伺候我嫂子月子,天天拿稀饭咸菜糊弄人,吃得我脸都绿了。”
赵计划有气无力地说:“你妈对你够不错了,还给你做饭,我妈就知道跟我要钱,不是她没钱买菜,就是我爹没钱买药,从我身上榨出的钱全拿去补贴她大儿子一家了。”
刘爱民拍拍他肩膀,兄弟家务事,也不好说什么。
赵计划和刘爱民两家当年积极响应国家鼓励生育的号召,卖力造人,两家的英雄母亲经常是年初刚出月子,年尾又开始坐月子,三年抱俩都嫌少,一年抱俩刚刚好。
不算夭折的,赵家生了九个,刘家生了七个。
赵计划和刘爱民都生在中间,说起来已经不是爹不亲娘不爱的问题了。
赵计划小时候经常饿得嗷嗷哭,因为他妈忘了喂他,反而给他弟弟喂了两遍。
刘爱民有次在街上看见他爹,他主动上前打招呼,他爹挺客气地说:
“你是谁家孩子啊,还挺有礼貌的,不过你得叫我叔,爸爸可不能乱叫啊。”
精神上的忽视还能忍忍就过去,物质上的匮乏才是实实在在折磨人。
贺家一家六口住两间屋已经够挤了,赵刘两家要在两间屋里挤进去十几号人口,那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挤字能形容的,春运火车站也不过如此。
因为地方不够,赵计划下夜班回家时,看到炕上人已经睡得满满当当,连张纸也塞不下,他就搬张椅子靠着墙睡。
刘爱民也差不多,睡觉的位置全靠抢。
偏偏这俩都是本地人,想向单位申请单身公寓也不符合条件,只能忍着,寄希望于哪天单位分房时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随着赵刘两家成年兄姐们陆陆续续结婚生子,家里年纪小的孩子还在念小学,孙辈已经开始出生。
赵计划和刘爱民两个不上不下的,更成地里黄的小白菜了。
幸好俩人运气不错,赶上一矿扩大生产、大规模招工,这才找到了工作。
但有工作的开心是短暂的,爹妈的偏心是永久的,家里已经变成存量资源的争夺战场。
“我不回,你要回就先回,我等睡觉再回去。”
赵计划不肯下班就回家,回去了也没他的地方,不如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听到赵计划的话,刘爱民想了想,说:“算了,你不回我也不回,回去我大哥还让我洗尿布,侄子爹妈都不洗,让我这个当叔叔的洗,我也不管。”
两人一拍即合,但现在天气不对,要是春夏秋三季,他们俩随便去哪溜达都舒坦,冬天太冷,只这几步路就感到浑身上下被寒风浸透,骨头缝都在冒寒气。
赵计划眼睛尖,一眼瞅见不远处的三产饭店玻璃后人影攒动。
“走,去三产饭店暖和会儿。”
刘爱民怀疑:“三产饭店开门了?谁想不开去那耗子店吃饭啊?”
赵计划无所谓道:“管他呢,反正咱俩又不去吃饭,看看热闹呗。”
刘爱民一听说的也对,反正去饭店参观又不收钱,那就去看看呗。
两人推车过去,走近了发现看热闹的人还挺多的,堵在三产饭店的门口,都不进去,谁也不肯先迈出第一步,万一又吃出只卤耗子呢?
赵计划每天下班从三产饭店门口经过,感觉这饭店和他印象里的不大一样,有点太明亮了。
抬头一看,大门正中央摆了块木头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煤矿人家”。
赵计划没学过书法,只是觉得牌匾上的字看起来真顺眼,一笔一划清楚流畅,比什么行楷草书看着好认多了。
再加上煤矿人家的店名,他作为土生土长的煤矿子弟,这名字听着就亲切!
因为一块招牌,赵计划心里对饭店的好感度不断地+1+1+1;刘爱民和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他注意到,三产饭店好像变干净了。
真稀奇,矿上出了名的耗子窝也能打扫干净?
他低头看看脚下,没有四处乱窜的耗子,也没有一踩一脚的老鼠屎,难道耗子搬家了?
两人都是满心的好奇,不约而同向前一步,又互相对视一眼。
“就进去看看,不吃饭。”
“对,看看就行,不能吃饭,吃去医院不值当。”
两人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对方,理直气壮地往原来的三产饭店、现在的煤矿人家里面走。
掀开全新的门帘,立刻一股暖意就蔓延至两人全身,驱散室外寒气。
赵计划和刘爱民下意识地浑身一松。
饭店里暖洋洋的,阳光穿过透亮的玻璃窗投进来,照得屋内明亮而温暖。
刘爱民扫视一遍屋内,原本灰扑扑的砖石地面抹了一层水泥,显得干净整洁,还堵住了耗子钻地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