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捧起那封信的时候,沈时行像是捧起了养父厚重的期望。
那些探子们一定会将他在长安内的情况一一如实道出给养父知道,如果让养父知道他变成了一个男宠,不知道会对他多愤怒。
养父一定会让他杀掉永安,以报仇的!
他拆开了这封信,想必会得到养父的责备,但同时,他也得到了养父的帮扶。
他知道的,养父那样强大的人,一定会对那荒淫无道的长公主施以雷霆手段,这困住他的牢笼,对于养父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
想起这段时间永安对他的折辱,外面那群男宠们对他的讥诮,沈时行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然站直身体,恶狠狠地撕碎了身上的纱衣!
这纱衣,是他专门为了勾/引永安筹备的,眼下用不上了!
这摧眉折腰事女人的日子,他再也不过了!
今日,他就要掀翻了这天,颠倒了这府!
沈时行怒摔撕碎后的纱衣,狞笑着拿起了手中信封,缓缓拆开。
信封拆开后,一股淡淡的墨香气随之传来,沈时行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打开信封。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长公主钟灵敏秀,能留在长公主身边,尔之荣事。]
[伺候好长公主。]
[若是被赶出去,军法处置。]
沈时行怔愣在原地。
他养父怎么会让他当男宠啊!
这种靠棍上位的日子到底是谁在过啊!
啊?
啊?
啊?
怎么可能啊?
他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的翻了一遍,水泡过后没有密文,火烧过后直接成灰烬,也没有什么夹层。
他想不通,但是这上面确实是养父的笔迹,也确实是他们廖家军的红头密信。
他不知道养父为什么这么安排,明明让他掀翻公主府才是最重要的,对时局,对廖家军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但是!既然养父这么安排了,他就这么干!
他一定会完成养父的要求,努力讨好长公主的!
沈时行当然不知道,因为在大别山的时候,廖寒商只透露了去洛阳,婚事的事情没有明着说,他都不知道是跟谁,等他被抓,更不知道其中真意。
他只是胡乱思考了一阵之后,盯着地上的衣裳陷入沉思。
...这破纱衣还能不能他妈的拼起来啊?一会儿伺候的时候他穿什么啊?
——
沈时行这套衣裳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当日一整天永安都没有回来。
她被李观棋拉去了大庆殿,在殿中让她跟一帮老东西商讨如何生财,如何处理流民。
永安这一天两眼一争就是干,每当她想躺在榻上赖一会儿的时候,李观棋就会窜出来,在她耳朵边上念叨。
“今日长公主是享了福,不知道此时太后与皇上如何?他们二人若是遭灾受难,长公主如何能安寝?”
永安便从榻上爬起来,咬着牙继续看奏折。
奏折晦涩,这帮老臣更是无理取闹,动不动就要撞柱,说什么“我以我血荐轩辕”,永安气的想跳下去抽人,李观棋便在一旁道:“公主慎言啊,您想想宋大人,不也是上下受气吗?宋大人尚且在为您奔波,您怎么能任性妄为?”
永安又忍住了。
她放纵恣意了十来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掌权艰难”。
她将自己库房里的东西抬出来售卖之后,长安城中的各家各户都跟着捐出善款来,每一家都不敢怠慢,生怕丢了脸面,当然了,这些人家们都很奸诈,谁都不肯多捐,挨家挨户都暗地里私下打听了一通,后来按着官阶定了价位,上面的最多,往下一层一层削少。
上面的官员最多千两银子,下面的几品小官只给了十两,长公主知道此事的时候,气的食难下咽,她都把她库房掏干净了,这群人怎么才掏出来这么点?
待到她去问责的时候,一群人跳出来哭穷。
一个说自己俸禄也就那么点呀,没有钱养家了呀,另一个说老臣两袖清风呀,公主若是还要,老臣就只能去卖了族地呀。
永安被气的都要晕过去了。
这群人俸禄确实不够高,但是他们手里有大把的良田,有无数铺子,有各路人来孝敬,怎么可能没有银子?他们只是不肯掏出来罢了!
李观棋则在一旁安抚她:“他们捐出去了,也不是他们的功劳,若是不捐,好歹自家人手里还有吃食——您莫要恼了,他们只是想保全自己罢了。”
倒是那位从东水而来的小侯爷,出了极多的银两,几乎有永安库房里的东西一半价格。
这募捐上来的银子,永安和这位小侯爷占了大头,剩下的不过是几个尾巴。
偏永安还没法发火,人家不给钱又能怎么办?她还能拉着李观棋变成雌雄双煞、挨家挨户去偷吗?
李观棋反倒比她更淡然:“纵观历史,皆是如此的。”
大难当前,有些人想齐心协力,但有些人只想着让别人出钱,人本性如此,在所难免。
读书可以知史,但大多数时候,知道了也没用,因为历史,向来是无数次的重演。
永安没读过书,她不明白什么叫知史,她就知道现在长安那群人都是一坨屎,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人都恨同僚入骨。
她进朝堂不过几日,已经见谁恨谁、看谁都想抽一耳光了。
永安在朝堂上受气不说,她出了朝堂也不得安宁,到了晚间下职的时候,旁人都回自己的府宅中歇息了,她还被李观棋拉着出门,去长安城东方一处单独辟出来的难民营地中施粥。
这一处难民营地本来是个跑马场,后来因为战乱已出,这些贵家公子哥们也都不再出门,跑马场荒置之后,便被拿来征用,放置难民,长安中的一些人家会去施粥,但也有一些人家装聋作哑,不肯过去。
永安倒是想装聋作哑,但李观棋没给她机会,永安才下朝,他就拉着永安直奔难民营地而去。
“长公主需要声誉,您要让流民服您,要让朝臣安心。”李观棋道:“您要事必亲躬,当然,不用您去亲自施粥,您露个面就行。”
永安就这么被拉着,半死不活的去跟着他一起城中东处跑马场。
那时正是申酉交界的时候,天边彩霞欲燃,将天地间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他们到跑马场的时候,远远便看见挤挤挨挨的棚子堆在跑马场上。
跑马场早已不像是原先那般体面啦,那些漂亮的草坪都被人踏下去了,变得稀疏平常,据说跑马场里的马还差点被这群流民们偷偷宰了吃掉,报官抓进去几个,但也无用,剩下的流民还是见了肉就两眼冒金星,跑马场的人被吓坏了,匆忙把马带走了。
这整个跑马场都扎满了帐篷,一群群难民乌央乌央的汇聚在此,一眼望去都是人头。
长公主来的时候,花车开路,阵仗颇大,等长公主到的时候,早已经乌央乌央跪了一片。
按理来说,她应该说上几句话,随意拉个人过来亲切慰问,但长公主本人却并不擅长做戏。
她见到这些贫苦的人在她面前叩拜,感激她赏下的几粒米时,永安只觉得胸口发堵,她看见这些人的时候,喉咙里面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说不出来。
按理来说,她做了好事,是应该开心的,可是当她真切的接触到苦难的时候,她只觉得惶恐。
奏折上曾形容过流民,说他们是“蝗虫过境”,说他们会“易子而食”,她当时见到,虽然不会说出来“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荒唐话,但依旧会觉得这群大臣们夸张。
她觉得,这群大臣们一定是骗她的,就像是他们骗她没有多余的钱一样,所以她从来不信。
直到现在,这短短的几个字真切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看见一个个好好的人变成了苍老的、干瘪的样子,随时都能断气的姿态,顿觉胸口发紧。
原来真跟大臣们说的一样啊,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会像是蝗虫一样扑过来,跪在地上去吃掉,每个人都很瘦,但他们肚子却高高鼓着。
李观棋告诉她,这是吃了观音土,她不知道什么是
观音土,李观棋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和她说:“公主救了他们的命。”
虽然她只是卖了一些用不上的摆件,虽然她是为了和朝堂上的人去政斗,虽然她并不是真的在意他们,但她也救了他们的命。
很多很多人的命,轻的就像是羽毛一样,她一伸出手,这些人就飞起来了,顺着她的手飞往枝丫上,或者落到泥潭上。
这些人命的卑贱让永安难以置信。
她是高高养在天上的凤凰,这辈子没出过繁华的都城,看见的全都是富贵人,最差最差的,也是那村子里面的村民——虽然一个个都有些消瘦,但是也都有存粮啊!
她对苦难的认知是不清晰的,她哪里知道什么叫“两脚羊”呢?她虽然任性刁钻,但是并非是恶毒凶残,她眼下突然看见这样的人,只觉得口舌间泛起一阵苦味儿,她无法接触这些人,只匆匆寻个理由走掉,将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了李观棋。
李观棋不负她之重望,用力地扛起了整个局面,疯狂为长公主造势。
每一个吃过长公主赏下的大米的人,都要深深记住长公主的恩德!
而永安在侍卫的簇拥下、离了人群之后,她本是想直接离开,但是走在路上时,她远远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大帐篷,大到出奇,简直如同楼檐一般大,不像是普通地方,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侍卫便道:“回公主话,这里是疫帐,东水小侯爷在此处施针救人。”
永安还真不知道!
她尾音上扬的“噢”了一声,心道,难不成这人也像是她一样,要过来做一做戏份吗?
这倒是不约而同了。
她拔腿便往里面走,其余几个侍卫跟在她身后,见她要进去,侍卫小声道:“公主,这些流民们多日奔波,重病者有之,有可能会染给旁人,您——”
“无碍。”长公主提裙便进:“小侯爷都做的,本宫做不得?”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帐篷里。
这大帐篷里面都是人,里面摆满了许多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个流民。
多日不曾沐浴,这群流民都臭烘烘的,帐篷内还有人煎药,一股又臭又苦的馊味儿一直在帐篷之内流转,一进来就被扑了个满怀。
长公主从最外面的床铺往里面走,瞧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重疾。
有的是路上受了伤,无处医治,一直拖到现在,肉烂了,溃了,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有的是风寒,有的是被人抢劫打断了手脚,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要死掉的样子。
这帐篷内,有的连床都没有,直接在地上铺个褥子便躺下,永安挨个儿走过去看,看见一个,都觉得心里更沉一分。
旁边的侍卫见永安对这里感兴趣,便低声跟永安说了这里的来路。
“本来这里是没有疫帐的,咱们长安城本身的医馆都不够用,没处给这些灾民腾地方,本来按着朝臣们的意思,是有人死了就带出去送走,不要产生瘟疫,只要没有瘟疫,就不会有大面积死亡,这就够了。”
“但是东水小侯爷主动来了此处,提出建造一个疫帐,亲自替这些人问诊,那些大臣们也不曾阻止。”
“据说顾小侯爷以前在东水的时候,就曾经为百姓们诊治,现在来了长安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永安已经看过了四周的人群。
此处来往煎药的都是东水军,一个个忙中有序。
但是因为太忙了,他们都没瞧见悠哉悠哉逛进来的长公主,直到长公主走到了近前,才有人瞧见她,匆忙行礼。
当时长公主已经走到了帐篷的最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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