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宋知鸢在军中摸久了,早就对这群人的等级划分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位正医官是整个江北军之中最高的医官,专门对北定王负责,北定王的旧伤、素日里调理都是由这位正医官来。
瞧见他来了,宋知鸢心里也跟着“噗通噗通”跳。
她觉得是这位医官找到了治疗耶律青野的法子,否则人家也不会来。
那军医来的时候,脸就是愁苦的,现下见了宋知鸢,更是抬不起脑袋,只将头低低的垂下去,道:“属下是有一要事禀报。”
他其实按官职比宋知鸢高,宋知鸢只是一个小小太仓属令,小七品官,但他是三品官,虽然彼此的权利范围不同,但是宋知鸢该给他行礼,他也不需要对宋知鸢自称“属下”。
这一句属下,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宋知鸢怔了一下,赶忙回道:“军医有何事能向属下来汇报?属下怎敢听之?您且起身来。”
这军医按资历,从军二十多年,按岁数,能做宋知鸢的爹,宋知鸢于情于理,都不敢受之一礼。
那军医的脑袋半尴不尬的抬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宋知鸢看了两息,又落下来,盯着自己的靴子道:“宋大人,本官这头,寻到了些救治王爷的法子。”
这可是好事!
宋知鸢忙将人往榻前引,与这位军医道:“既有了好东西,便赶忙用上,王爷至今不曾醒来,实在是叫人担忧。”
这军医被引过来,面上神色越发挣扎,叫宋知鸢都瞧出不对劲来了,她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为难,叫我避让开些?”
“并非是为难。”军医叹了口气,道:“这药,老朽是寻来了,只是需要有人来试,且药效偏阴,还需要女子,老朽一时之间,寻不到人来。”
宋知鸢听闻此言,便道:“这有何难?且试在我身上便好。”
这军营之中女子确实少,宋知鸢之前就是一直一个女人,永安那头过来,身边也就带了几个宫女,之前那几个宫女一直在帐外伺候,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这几个宫女跑不快,有的死了,没死的也残了,现在正半死不活的躺着。
眼下真能动的女人就三个,一个太后,一个长公主,一个宋知鸢。
另外两个比北定王的命可能更要贵重些,当然用不上,要找个女人实在是难,不如她直接上。
“可是——”军医兜兜转转,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此次试药十分危险,期间还要加以针灸熬刺,十分痛楚,若是宋姑娘熬不过去,便有生命之危。”
宋知鸢这才懂方才人家为何一直如此为难。
生命之危,任谁来了,都要为难一些的。
但宋知鸢只要一想到耶律青野涨烧的脸,流着血的腿,紧闭的眉眼,便不觉得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耶律青野救过来的,那她也情愿去还给他,宋知鸢从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她不是鸿毛就行了。
“不必再言。”宋知鸢果断道:“来吧。”
不过就是试个药,宋知鸢不怕这些。
那军医先是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耶律青野。
方才为了诊治,这四周的纱帐已经都撩拨上去了,能清晰的看见躺在榻上的北定王。
耶律青野依旧静静的闭着眼,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军医只得垂下头来,声线艰涩道:“此试药过程十分疼痛,若是宋大人难以忍耐,直言便可,您能有这份心,便已经很难得了。”
宋知鸢并不曾听出来军医的言外之意。
她关心则乱,在意便急,只忙着催促军医试药,却并不曾发现那一点点不对的地方。
她的心眼儿其实不够多,就只有浅浅的那么一表层,看上去好像是个伶俐的姑娘,但实则城府不深,旁人说上一两句有理有据的话,就能稍微影响她,旁人若是大张旗鼓的骗一骗,她说不准就要掉下去。
更何况是耶律青野。
更何况是耶律青野!
她顺从的按着军医的吩咐坐在了床榻旁的诊案边,用了军医给的药。
这药是治什么的她都不知道,军医给开了她便喝。
她其实也不通药理,因为身子骨好,自小也没用过什么药,上一次用药还是在长安里,跟耶律青野胡乱的来了许多回,然后喝了一些避孕汤药。
想起来之前的那些事,宋知鸢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就是此时,她觉得浑身开始发疼。
骨头缝儿像是被人撬开了,又刺进了针,宋知鸢两眼瞬间跟着发黑。
她现在才知道,刚才的军医所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候,一旁的军医又道:“宋大人,您若是生了药效,我这边便要下针了,我这针法是催药效的,一旦给您用上,您的身子骨会更痛。”
宋知鸢白着一张小脸,声线发颤道:“用。”
只要能救下耶律青野,这些并不算什么。
军医只得翻开手里的羊皮卷。
卷中卷着各种长度粗细的银针,这些东西都要刺入宋知鸢的骨头里,来刺激药性。
银针入体,痛的人浑身打抖。
军医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眼珠子忍不住往床榻那边瞟,但宋知鸢已经开口了。
“继续试。”她额头上都冒虚汗,白着脸说:“我可以的。”
她可以
的。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拧着眉等着军医继续。
军医只得低着头继续下针。
军医不明白耶律青野为什么搞这么一出,但他并不敢忤逆,王爷的性子,外人不一定清楚,但他们这些跟着王爷的人却是十分明白,王爷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茫茫人海偌大大陈,认识耶律青野,也实在是报应。
耶律青野掌控欲强,北江的防线都死死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耶律青野杀意重,牢狱那么多人没一个能出来,耶律青野很少守别人的规矩,他不在乎每一个杀不了他的人,他可能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退让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绝对不会动摇他的原则。
他可以让宋知鸢骑在他脸上胡作非为,但不会允许宋知鸢插手北江的政务,他可以去为宋知鸢出兵找永安,但不可能让宋知鸢掌管他的军队,他可以将宋知鸢捧到天上去,但宋知鸢要听他的话。
宋知鸢只能留在他的目光范围之内。
一切都要按着他的想法走。
一切最好按照他的想法走。
否则他就会亲自动手,将所有事情掰向他想要的方向。
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想,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知道,耶律青野一定在听着,所以他也不敢停下。他选择又一次刺下了针。
——
耶律青野当然在听着,他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错过,他人还是躺在榻上的,但是魂魄已经飞到了宋知鸢的身边去,他要听她的忍耐,看她的颤抖,感受她的痛苦,同时,他能在这其中感受到宋知鸢的爱。
看,她真的爱我。
之前宋知鸢对吴公子说的喜爱,耶律青野不信。
轻飘飘,所以他非要试一试。
他要剖开她的胸膛,掏出一杆秤来,把她的心挖出来放在秤上量一量,看看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斤,他值不值得她去死,她情不情愿为他不要命。
他生性就多疑,旁人说几句话,难以动摇他这颗坚硬的、如山城般沉重的心。
他未必有李观棋那般细致,他可能观察不到那些微小的事情,但他心狠,他有他的办法,他会来验证宋知鸢爱不爱他。
人的爱总是会伴生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忍耐,比如奉献,比如我死你活的决心,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挖掉她的血给他吃喝,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情愿去为他死。
这种事屡见不鲜,人一旦爱了,再聪明的脑袋也会被北江水浸烂,耶律青野见到过。
他的牢狱里,经常有被细作连累的人,有些是被细作女人骗了的男人,有些是被细作男人骗了的女人,他们和她们为了一个细作,会出卖所有,包括自己。
耶律青野那个时候就知道,喜爱一个人,就是会变蠢的,他现在要看看,宋知鸢会因为他蠢成什么样。
北定王杀不了她,但是北定王会反复确认她的真心,然后才肯去相信她的爱。
当宋知鸢真的毫不迟疑,忍着痛为他试药的时候,他才能确信自己是被爱的。
这种确信自己被爱的感觉很舒坦,人像是飘在云端里,浑身的骨肉都松懈下来,那些紧绷的、怨恨的、愤怒的情绪都散了,只剩下了一片片满足。
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
他胸膛里的欲壑被填满了。
直到宋知鸢因为试药过于疼痛而晕过去,床榻上的耶律青野才猛然坐起身来。
他再一次坐起来时,面上还带着几分潮红,一双眼落到案后,细致的、认真的、贪婪的瞧着他们。
不,应该是瞧着宋知鸢。
他的目光像是黏腻潮湿的毒蛇的芯子,嘶鸣着缠上宋知鸢的脖颈,细腻的查看宋知鸢的每一处。
宋知鸢方才是真的痛狠了,人直接痛晕过去了,额头和后背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直接从案旁边晕的砸在了地上,一点动静都没了。
一旁的军医赶忙跪在地上道:“王爷赎罪,药效太过猛烈,宋大人晕了。”
耶律青野的目光黏在宋知鸢的身上挪不开,也不去看他,只道:“下去。”
军医连滚带爬的走了。
军医走了,耶律青野便从床榻上走下来,踉跄着走向宋知鸢。
——
方才那军医说了一通谎话,唯有一句是真的,耶律青野身上的毒真的没清完。
他能用的解毒药都用了,军医也不敢给他再加解毒药了,是药三分毒,再吃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剩下的毒他只能自己扛。
他眼下的腿脚是真的没好,下来的时候人都是打晃的,走到宋知鸢旁边,竟是没了起身的力气,干脆一起倒下来,将宋知鸢抱在怀里,与人一起倒在了地毯上。
宋知鸢还在昏迷。
她用的药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只是刺激疼痛的,这东西是用在细作身上的刑审法,谁家的细作不肯言谈真相,就灌药加针刺,会让人痛不欲生。
昏过去之后再疼醒,疼醒之后再昏过去,这玩意儿北江那头熟啊。
耶律青野一见了宋知鸢如此,便知道这人一定是扛了极大的痛苦在忍耐。
她是这样爱他。
他看着她被汗水润湿的脸,看着她紧咬着的唇,心底里便又泛出来密密麻麻的心疼来,他抬起手,去揉着她可爱的脸蛋,随后靠近她,低头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吻遍。
吻她饱满的额头,吻她柔嫩的脸颊,吻她胭红的唇瓣。
她人还晕着,他却已经将她死死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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