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她手一抬,寻舟竟也跟着仰起了头,微微按住了她的指尖,而后,侧头闭眼,伸舌轻缓地舐了舐那道伤口。
舌面很烫,又很湿润,很快将剩余的那点血珠卷走了,却还没撤走,他像个试图让同伴的伤口快些愈合的小兽般,一下一下温软地舔着。最后甚至还轻轻含了含。
徐行这辈子除了狗以外没被这么舔过,手跟脑袋一块麻了,鸡皮疙瘩险些从脚后跟起到脖子,霎时心中只不可思议道:鲛人族是有这样的风俗??再说也不必这么节俭吧???
“师尊的血很宝贵。”寻舟完全不知她心中好像被雷劈般震撼,只万分认真地抬眼道:“不要浪费。”
“……”
徐行的血只能吊着他的伤势,要说奔波,还是有些勉强。
只能御剑回去了。御剑虽快,但极烧灵力,几乎每过一小段路程就要落下休息,只适合短途,现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徐行踩在剑上,对寻舟拍拍道:“过来。”
寻舟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他不敢和徐行贴太近,怕冒犯,只站得远远,但一把剑就那么长,这样“天各一方”,徐行试了几次,她那边起来了就被寻舟踩下去,顿时无言:“……”
“来吧。”这样下去不行。徐行叹道,早知今日怎么样都不要徒弟了,真是等同于上了贼船,“师尊背你。”
寻舟脸一下便涨红了:“不、那、那怎么……”
“别吵了。快点,我不说第二次。”徐行道,“再拖下去,我们都别想逃。你不是不想我受伤么?那就不要连累我。”
这话说的重了,寻舟沉默着,伏上了她的背,手却不知往哪放,拘谨地搭在她肩上。徐行不管这么多,完全是背小孩的背法,手扶上他膝弯往上带了带,足下一挑剑锋,野火倏地腾空而起:“走咯!”
半空之中,紫黑色的妖氛早已散去,只有熊熊火光和焦黑的灰烬还在散发着余温。
这样背法,两人的侧脸一前一后,几乎可以觉察到对方的呼吸。寻舟一直试图将自己不着痕迹地抬高,不和她贴紧,好像这样就会让自己轻一点似的。殊不知他越是不肯好好趴着,给徐行的负力便越大,她就越累,真是讲了也不听。
沉默间,寻舟又眼巴巴道:“师尊,你方才说那鼠妖……”
“骗你的。”徐行轻松道,“鼠妖罢了,多长半截身子而已。长身子不长脑子,能厉害到哪去?你看我不是毫发无伤?倒是你,怎么伤成那样?和他们相处如何?”
她口中轻松,眼底却凝重。
那些异变之妖,真的太反常了。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妖族。能变化为人形的妖族,定然是有理智的,在当今情形下,即便在它们眼中人是一块散发着扑鼻香气的糕点,咬下去也可能会被刺的肠穿肚烂,得不偿失。就算是那些食人为乐的亡命之徒,也不会像这些妖一样全然失去理智般追着人啃噬——兽性压过了神智,这不是还倒退了么!
占星台的预言有错,但错也不会错的这么离谱。穹苍此次折损这么多,其中无人作梗是说不过去的。回去必定要第一时间和掌门通报……不过,亭画多半已经回去了吧?
寻舟在后窸窸窣窣一番,没回答,少顷,才道:“没什么。”
这“没什么”,肯定又是受委屈了。徐行笃定道:“不是说了,有状就要立马告的?谁欺负你,我把他头发薅掉,让他变成六长老。”
寻舟似乎是在后面偷偷笑了笑。
旅途漫漫,寻舟便从一开始将经历缓缓说起。徐行听他说的模模糊糊,似乎刻意省略掉不少细节,免得她又要生气,却仍是心头火起,觉得自己不是背了个徒弟,而是个谁都能捏一把的大包子,皱眉道:“那人骂你什么?”
寻舟却忽的沉默了。
徐行一下便知道那兔崽子究竟骂了什么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多半又是说他残废了吧。她竟也有些哑然了。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寻舟的残缺究竟在什么地方,又该从什么角度安慰,难道要说“你明明看起来很好很完整”?还是说“是它们不识货少听!”?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只能沉默。
半晌,寻舟在她身后小声道:“我不是残废。”
徐行道:“嗯。你不是。”
寻舟道:“我在学。只要我学会了,谁也不能再这样说我了。”
徐行一怔,道:“学?学什么?”
寻舟黯然道:“……天赋。”
这二字霎时如惊涛骇浪,把徐行打得有些发怔。鲛人的天赋……他不是有么,虽然还很弱小,范围也不算大,但她依稀能揣测出,大概是操纵空间的能力。虽然寻常妖族都具有两个天赋,例如蛇族的致幻和洞察,可时下的共识便是,这一个“空间”的能力就已经足够超越常识、不符常理了,所以,鲛人只有这一个天赋也很正常!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那是什么?况且,学习天赋,这两个字眼放在一起,本就是矛盾的。真正的天赋,与生俱来,怎有可能是学会的?
“鲛人十二珠,再回珠贝受洗,谓‘成年’。”寻舟低沉道,“……那时,我一定会掌控‘时间’的。”
时间这是什么鬼天赋!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吗??不过,徐行听到了更加可怕的字眼:“十二珠?”
鲛人一岁结一珠,成年之后便一直维持原貌,岁数的算法和人族毫不相干,但徐行听他话中意思,他现在还算是“幼年鲛人”,也就是连十二颗珠子都没有。她颤颤道:“对了,那你今年……”
寻舟不解她为何如此神态,只乖乖道:“九珠。”
徐行:“…………”
这下真正是九天玄雷劈到她头顶了!
九岁?!她还天天觉得人家脸漂亮,这又那的打扮一番,时不时还在他头发上编小辫。尽管知道两族算法不一样,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道,难怪做什么事都像不通人性的小兽,这岁数,就算放人族里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罢了,苍天,她这是做了什么孽!
“……挺,挺好的……”徐行干笑道,“呵呵……真年轻啊!”
寻舟不明所以,想到什么,又失落道:“师尊送我的礼物没有了。”
什么礼物?徐行反应了一瞬,才想起他指的是那串腊梅吊坠,顿时颇有些骗了孩子的心虚。不过与此同时,又觉得烧掉也好,死无对证了,遂随意道:“没有就没有了。下次再带别的不就是了。”
寻舟坚持道:“不一样。”
徐行:“只是一串花啊。你天天捂着,都不新鲜了,该换了。说到这里,我好像忘了给那小姑娘钱了……下次如果还能见到她,我买一摊子送你,不好么?”
“不是‘只是一串花’。”寻舟幽幽道,“师尊说了,对着那串花叫你,你会听见的。可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有理过我。”
“……”还真叫啊!徐行汗颜道,“好了好了!都是之前的事了,人要向前看。知道不知道?”
寻舟道:“师尊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徐行道:“当然了。”
寻舟道:“所以这次才来了么?”
徐行敷衍道:“当然了,当然了。”
寻舟道:“师尊真的会一辈子保护我么?”
这句话少说有问了一百遍了。真的不厌其烦。徐行每次都用一样的话答复他,下次他还是要问,即便听起来真的非常幼稚。只不过,这一次,徐行回答前,总觉得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令人颇感压力,让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当然了”无法轻易出口。
“……小鱼。”徐行难得这么耐心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一辈子不一样?我不了解鲛人族,但你们似乎活到一千年的都有?我呢,很不巧,是个人类。人类最多最多最多只能活个两百多年,更何况……”
寻舟:“是一样的。”
徐行:“什么?”
“师尊死了,我也会死的。”寻舟道,“这样,我们的一辈子就是一样的。”
徐行哑然失笑。叹他个头长得大,果真还是孩子心性,最重要的人死了,自己也不要活了,这种话,哪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他待在碧涛峰上不肯下去,就觉得自己是他的全世界了。虽然徐行真的非常讨厌这句话,可此刻还是忍不住觉得很贴切——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可他的语气,倒像是千真万确似的。捧出来的一片赤诚之心,让人不忍嘲笑。
风声呼啸,刺得人脸生疼,四肢发冷。寻舟原本离她很远,不知什么时候静静将下颌贴在了她的肩上,呼吸越来越缓了,眉头轻轻蹙起来。徐行知道他血流得太多,已经开始发热,就算没有生命危险,这么一遭下来,早已又困又累了。能撑这么久,全靠意志坚强。
徐行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寻舟模模糊糊道:“说好了……”
不知为何,他紧靠着师尊清瘦的脊背,享受着这刻从未有过的温存,竟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头也不肯这样昏睡过去。徐行余光瞥他一眼,他那双异瞳都快阖上了,还在那磕磕碰碰道:“师尊。”
徐行:“又怎么了?有事就说,说完就睡。”
“你记得,紫兽庄小溪里,那条小鱼吗?”寻舟有些混乱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救了我。我脱困后,怎样也叫不醒你,也不敢走,直到看见你被人救走……当质子,是我自愿的,我看到了,那是穹苍的门服,我记得……一定……要来找你……”
徐行动作一顿。
寻舟道:“我以为你能认得出来我。我担心你的伤势……可你看我的眼神很陌生,我有一点伤心,只有一点。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因为我发现师尊已经痊愈了。还有,其实那天我带了药瓶,里面装了我的血,摔倒的时候把瓶子碰破了。太丢人了……”
“你的血对我没有用的。”徐行一想,唇角倒扬起来了,笑道,“我喂你血,你再喂回来,这算什么?那出去还用带药么,互相喂血不就好了?”
寻舟忽的一动,道:“那样不行!”
徐行险些给他挣下去,莫名道:“这又怎么了?鲛人血不是号称起死人肉白骨么,难不成……”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眉头直跳。
等等。
穹苍上晚课时她要么缺席要么翘课,当时差点把寻舟养死事件后,她才临时抱佛脚去上了几节鲛人常理课,听到一半还是昏昏欲睡。不过,似乎,真的,不能随便喂血啊!
鲛人血是能起死人肉白骨,那是对人族而言的。不仅治不了自己,当然也治不了同族。取血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鲛人族中,貌似结缘仪式中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程,便是“歃血之誓”,两个鲛人互相喝下彼此的血液,以表“你中有我融为一体、死生之外绝不分离”之意。
那她方才的行为,和逼人家喝血有什么两样……哦,第一次就喂了!
徐行:“…………”
半晌,她厚脸皮道:“嗯。忘了吧。”
不是让寻舟忘了,是让她自己忘了。反正事急从权,不知者无罪,就当没有想起来好了。就这样。
然而,寻舟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颈侧,他似是烧得有点糊涂了,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皱着眉道:“不要……”
“一直都是……想杀我的人,从来没有想救我的人。”他胡言乱语道,“我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下山,我不想回海里。我只想永远和师尊待在一起。永远。无论是鲛人血,还是鲛珠,还是天赋,师尊要什么,全部都拿走好了。只要别丢下我……把我藏在碧涛峰里,我什么都会做的……求你了……”
这都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清醒的他自然明白,这些话不论对谁说,都太沉重、太压逼、太瘆人、太莫名其妙了。没有人会希望一个无用的人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更何况是天性自由的徐行。
果不其然,徐行道:“好沉重。”
寻舟一下便吓醒了似的,干燥的嘴唇徒然张合几次,最后又归为沉寂。
“我说你。”徐行又掂了他一下,笑嘻嘻看他道,“你好重。幸好,师尊背得起。”
眼前已见穹苍山门巍峨的轮廓,半途撞上一场小雨,徐行忽的感到自己肩上一重,寻舟将脸埋在那,有不断的眼泪丝丝缕缕濡湿进来,混在雨中,了无痕迹。
哭鼻子了。她又只能装作眼瞎了。而且,说实话,答应完马上又后悔了。但是又不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徐行木然看着前方,忽的想起黄时雨此前对她说的话。
“小徐行,你自己好像没发现,你也太溺爱徒弟了!”黄时雨指着寻舟愤愤道,“你以为他真的很可怜、很乖、很要人照顾吗?就是一直太惯着他了他才这么得寸进尺的!”
徐行沉思:“……”
应该……不是这样吧?
第90章 万化石刚满十六岁(扭
“哒哒”马蹄声此起彼伏,两匹骏马步履如飞,转瞬便一前一后进了穹苍山门。
早在三年前,占星台重大过失导致门人折损数百事件后,掌门雷霆震怒,连带着处置了不少人、不少事,后续更是风波未止——登天梯的消失,便是其中一个重大举措。
仙山向来超凡脱俗,不染红尘,凡人不可触及,以往要上山门,必然要登那漫漫天阶,所以平日里门人出任务,也非要乘那玉龙不可。如今掌门已将这天阶撤去,意为“入世”,山门大阵仍在,只是进出都不必那么麻烦了,还增设了许多新法器停在山下,供门人随意取用。
新法器的外观看上去和仙鹤别无二致,便是拿徐行那只打样做的。徐执事这两年威望甚重,明里暗里仰慕她的不下少数,学她的更是蔚然成风,是以法器一出,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坐一回,但众人很快便发现,她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坐那只掌门擒来的仙鹤了。
据小道消息说,是因为徐
执事那神出鬼没的鲛人徒儿晕鹤,上去就头晕目眩无法自理,又吐又昏的,非要躺在执事腿上才能舒服一点,徐执事嫌他太麻烦,遂就将那鹤转送给大师姐了,换了现在这匹小红马。
谁听了都不由心中嘀咕,那你别带他不就是一点麻烦都没有了……
山门大开,上头守峰门人见两匹火红骏马一前一后奔来,奔得太快,压根辨不清上面人影,只想来前面那个定然是亭画了,于是招呼道:“大师姐——掌门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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