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再无声音了。
漫天灵光中,徐行将野火抽出,“当啷”一声丢到地上。剑尖染满了血,正是铁证,她拦住寻舟的腰,往后一带。
寻舟原先无论如何都没退后半步,现在被轻轻一带,人就跟着走了。
徐行看着前方,静静道:“我可以当街杀你,但少林不会有人敢动我一根指头,像当初杀你前主子那样,只用一句话,你信吗?”
了悟将一道羽箭挥开,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怒吼道:“徐施主!快走吧,别再拖下去了!!”
“……”
街角处,一道身影就这般悄声无息地潜进了战圈之中,烟雾丝丝缕缕,飘在空中。
当真是上了一艘好大的贼船,六道叹了口气,站到徐行身前,抬眼道:“……契石,在我手上。”
第124章 暂行休息牙痒痒咬咬脖子!
灰族的潜行果真神妙,这么多人人妖妖打成一团,秃头的打不秃的,六道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战圈之中,甚至还点着烟。
徐行目光自她烟斗一扫而过,看内中填塞的烟草已燃了一半,便知道她在这附近隔岸观火有一会儿了,眼看着事态收不住才现身。
只是,这出场虽轻描淡写却不失锋芒,按理来说应当十分潇洒,可惜和尚们木鱼敲多了略有耳背,一道掌印就这般打过来,六道侧头一避,那掌风把她的烟“刺啦”一声全浇灭了。
“……”还不如打她脸上呢,六道面色一变:“你们找死?”
但,其他人耳背,那些刚自少林下来的僧众可不耳背。几乎一瞬间,他们都下意识停了手,面上流露出愕然之色。
契石,便是连接降魔杵和众生钟的“钥匙”,开启少林护山大阵的前提——这件事在守心僧中“心照不宣”,但也只有层级较高的僧众才得知这一密辛,这一个忽然出现的灰族为何会知道此事,甚至知道“钥匙”的名称?!
了悟道:“都停下!”
目睹血案,群情激奋,他此前叫停下,谁都不听。但现在自少林出来的好几个堂主长老都同时厉声叫停,其他人就算仍是不解,还是陆陆续续缓慢地停下了动作。
了悟深深看了一眼徐行。他离得近,自然知道真正下杀手的是徐青仙。他站到同门最前,道:“‘在你手上……是何意?’”
六道说:“我是让你们都停。叫那些妖族也停手,没听懂吗?”
“荒唐!”有人不由驳斥道,“你是谁?突然出现,护着一个当街杀人的凶手?她杀了封玉!这些都是封姑娘的手下,我们凭什么命令它们停手?!”
六道抬手,她左手腕上系着一串铜钱。那串铜钱年纪都已大了,有的还缺了角,有一块小小的圆石掩在其下,泛着微微的白光。
四野寂静,有个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了,窃窃私语道:“师傅,这个东西对我们很重要吗?”
他的师傅面色铁青。何止重要!如果降魔杵是现今少林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契石便可以说是少林的命脉了!守心僧蛰伏这么些年,受尽耻辱,理由十分里有九分都是因为契石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现在一个不明身份的灰族忽的跳出来说契石在她手上,即便知道真假难辨,众僧心中仍是惊涛骇浪,不能自已。
神通鉴被血糊了满脸,终于清醒了,也窃窃私语道:“徐行,这个东西对少林很重要吗?可是现在破戒僧元气大伤,他们对契石也并非十万火急地要用吧?”
“你醒了?”徐行慈祥道,“很重要。以及,我们是时候该锻炼锻炼你的思辨能力了。来,猜一猜,那白花是我与徐青仙、寻舟二人传话的工具,自城外到少林,这条路这么长,为何我偏偏要选在少林山脚下动手呢?”
神通鉴试探道:“想和封玉多聊几句?”
徐行:“你被开除了!”
不要啊啊啊!!
寂静中,了悟缓缓开口了:“你如何证明这是真的?”
“很简单。”六道手一转,烟斗对着跪坐在地上的了难,轻松道,“让了难大师和我一道,现在就将少林的护山大阵打开,如何?”
现在少林寺内究竟是什么情形,不少人心中都懂。这是一个太恰逢其时的提议了,若是能在这时正式开启护山大阵,一能就此确认契石下落,二能将内外封闭,防止宗内暴乱消息外传……
不禁有人紧绷着五官,道:“这位姑娘,我们很了解你的心情,但大局为重,可否先让你的属下停手呢?在少林辖内犯下血案,此事我们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郎辞半抱着封玉的身体,不言不语,还在输送灵气。
跟她应该无法说话了。众人又望向了难,但他竟然也毫无要动作的意思,只是跪坐在地,神情空白。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些封玉的手下原本是要与了难大师一同进入少林的。”六道道,“据我所知,少林的金刚护山大阵有所不同,并不区分人、妖两族,只是对宗门心有恶意者,即刻灭杀……我不怕哦,只是,如今看起来了难大师才是不愿的那个?”
她说得雾里看花、模模糊糊,颇有话术,只说“与了难一道开阵”,大阵缺失契石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懂的人自然明白她意表什么,不懂的人依旧一头雾水,只以为她是要开阵自证清白。
说到这个程度,再多疑的人都信了八分了。有人终于发觉不对劲了:“……了难师兄,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封玉身体都已冰冷了,仿佛一条蛇进入了冬眠,就算有降魔杵也无力回天,了难像是脊梁骨被抽断了一样,整个人没有半点表情,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雕。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这其中的瘆人之处了——如今这般,简直像是了难本就知道这些妖族对少林心怀恶意,所以不愿意开启护山大阵一般?!
再深想,便更恐怖了。他既然知道,为何要让它们进入少林?他究竟想做什么?
有人警醒般喝道:“了难!你怎么回事?!”
了难终于动了。他开口,木然对郎辞道:“你们走吧。”
几道金光打向郎辞,试图阻拦,半空中一道隐形的巨蛇浮现一瞬,将两人卷走,随着这阵狂风,所有封玉的手下都消失无踪,只留下地下一滩小小的血泊。
徐行被吹得衣角纷飞,猎猎作响,她很轻地眯了一下眼,心道,这柳玉楼只是跟着,却不做死士会做的事,在大战中虽有插手,封玉身死后竟就此罢休了,没有一点要泄愤或迁怒的意图,仿佛只在完成什么任务,亦或达成什么承诺,并没有多么深重的感情。
了难哑然道:“少林治下,当众屠戮,毫无悔意,是否当斩?”
这句话是对着徐青
仙说的。徐青仙面目平静地注视着他,并不出言辩驳。瞿不染侧目看她,眉心微蹙,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小将太知道他现在心中在想什么了。因为她也非常紧绷,担心大师姐看了难又忽然觉得有些污浊,需要罚一罚了,那这件事真的无法收场了!
不管在哪个管辖之地,哪怕是武风浓厚的峨眉,当街杀人也是无需质疑的重罪。重中之重的大罪。有人弱弱道:“……是。但,现在……”
了难怒道:“那还不快拿下!”
这些人原本便是了难部下,闻言略有迟疑,但还是冲了上去。然而,尚未碰触到人,又是此起彼伏的叫停声:“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六道抬起了手,轻轻一攥,将那颗契石捏住了。那石头看起来太小、太脆弱了,好似用力一点就能将它攥碎。虽然知道这是圣器本源之物,但绝情丝在鬼市浸染那么久,已然形貌大变,他们怎敢确定契石被妖气浸染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敢赌,也不能赌!
“最后再说一次,都退下。”了悟额角青筋又开始绽动了,一抽一抽地疼,对着六道戏谑的眼神尤甚。他低声道,“这位……”
六道:“怎了?”
“我似乎见过你。”想起来了,在街上擦肩而过,烟飘到了他的脸上。了悟正色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很寻常的一句话,六道却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随即,她道:“很简单。我一直都在东境,现在,让我和她——”
“让你和徐施主离开,是么?”了悟很隐晦地打断了她,“可以。其余人马随我到少林做客,姑娘觉得如何?”
“……”
这句话不显山不露水,然而,是个对双方都有益的举措。
徐行接过徐青仙的剑,坐实杀人罪名,他明白她在想什么。对徐行,此举能把穹苍其余人、乃至白玉门的瞿不染都摘出疑云,不被她波及;对少林,这般放过一个凶犯实在太过颜面尽失,在场诸僧定会心有微词,但将其余人当做人质扣押在宗内,即便不用对他们做什么,这也算是一个“折中之举”了。
徐行灿烂道:“当然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为什么不问她的意见?徐青仙:“不……”
小将和瞿不染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两只手一上一下捂得密不透风,徐青仙缓缓安静了。
徐行转身,寻舟跟在她身后,六道负手倒走,就这般转瞬消失在长街之外。
她早已为自己找好了退路。封玉挟持了难以圣物压逼少林让步,徐行与六道合作以契石压迫少林让步,不得不说,二人的起点虽南辕北辙,但思索的方向和用计的方式还真是惊人的一致。这算巧合,还是她本质和封玉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立场站的不同?
她早就不是那个“车到山前必有路”,打个变异鼠妖都被追得满地宫乱窜,最后还被咬出一排血洞的冒失鬼了。没有人会一边满头青筋地骂她一边给她找退路了。
徐行回首,看了眼遥遥半空之中,少林的鎏金字光华流转,静谧祥和,一如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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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奔波,徐行寻舟二人暂时回到了六道的鬼市据地,所幸六道虽然道德不多,但空地还是很足的,她利落地将二人丢进一个空屋中,道:“休息一阵,然后随我出发,要开始逃难了。那群秃头找人有耐心得很。”
短短一段路,她又抽空了一斗烟。烟瘾真是越来越大了。徐行瞥她一眼,道:“多谢。还有,烟灭了。”
“好好好。”六道没灭,举起手道,“我出去抽,行吧?”
“咯吱”一声,门被掩上了。
四处安静一阵,神通鉴终于浮出来道:“徐行!究竟怎么回事啊?!你什么时候知道六道有契石,又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来救你的?!你快解释解释啊!”
平日里徐行对它诸多耐心,或许是因为弥补快乐教育的遗憾,但现在,她却罕见地没理会神通鉴的叫嚷,道:“寻舟。”
听闻她的声音,寻舟回首,走近了两步。
沙、沙两声,极其缓慢。
徐行:“……”
果然没错。封玉用的那个“仿冒品”,对常人来说或许只是心神激荡,再如何大的阴暗情绪,释放个一柱香神也就回来了。但寻舟不同。这转生木上本就附着的是他的灵识,相当于他没有那一层人身的保护,直面千百倍的冲击,他没有直接被扯回去已经很出乎徐行的意料了。
他的瞳孔到现在还是涣散的。面孔上一片寒凉的僵冷,恐怕之前做什么都只是出于本能——听她的话、保护她、跟着她、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要赶快过来。除此之外,说话做事都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水膜,要极大的刺激才能顺利传达到那一端……
徐行细细观察着他的脸,忽的想起来了。
她第一次醒来时,在穹苍初遇九重尊,那时的他,就是这副样子。
她又叫了一声:“小鱼。”
寻舟道:“嗯。”
徐行道:“你受伤了吗?哪里痛么?”
寻舟道:“没有受伤。”
徐行道:“不要骗师尊。”
寻舟道:“没有骗你。”
他答得不假思索,发自本心,浑身上下也并无痕迹,就连衣角都还是不染尘埃的。徐行坐在椅上,先灌了一壶水,定定看着他,道:“过来。”
寻舟温驯地将脸颊靠了过来,没再动了。徐行提起茶壶,用余下的水将自己指尖冲了冲,拿起布帕仔细擦了擦,而后,径直将两指塞进了寻舟的嘴里。
他的舌头都已经毫无热意了,像是衔着一块玉。徐行调转手腕,两指探入,在他犬齿处一路摸索到最后那颗上牙,随后,在喉间按了两下,再抽手时,果不其然,她手上已经沾满了内伤吐出的瘀血,黑红色的,还有一些细小的碎片。
已经太多了,渗在他齿缝舌上,皆是咽下去的污血。
“这叫没有受伤。”她面无表情地重又拾起布帕,擦掉血迹,道,“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受伤了要把血往回咽。怎么,打一场别人累渴了,你还喝饱了?”
徐行视线逡巡,想找一找屋中有没有容器,能盛放自己的血。
耳畔又传来“沙”、“沙”两声。
因为太慢,并且一听就知道寻舟又凑过来了,徐行并没有过多在意。她起身道:“坐着……”
话说到一半,一股冷风袭来,她重心不稳,一下滚到了地上。
桌上的东西全都被不慎扫落一地,零零落落砸了满身,徐行被压的眼前一黑,只想骂人,只见寻舟脑袋埋着,看不见神情,唇角还有方才她抽手时沾染上的血痕和银丝。
他像一个噬人艳鬼,无比渴求着人世间的生气一般,一口咬上了她的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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