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寻舟:“看什么。”
徐行:“你小时候它还抱过你呢。”
寻舟:“……”
他真是一点都不懂自己的幽默。徐行刚想说句什么,便听寻舟在背后幽幽道:“师尊莫非在想,我还是从前的样子比较好吧。”
完全被猜中了。徐行坦然道:“那有什么。我也觉得自己从前的样子比较好啊?”
此前时局几乎由她一人孤注一掷力挽狂澜,没道理妖族想不通这个关窍,她死了,人族锐气大减,那些心思便又可以活络起来了。徐行是想过,自己这掌门当不久,待到稳定了便可以离宗下山,逍遥自在,只是现在无论是出于何种角度,她都必须暂时坐在这个掌门位置上,说是暂时,明日复明日,究竟要何时才是最适当的时候?
前掌门早已暗中提点过,此战过后,必将所有妖族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那由亭画与各族签署的和平条约不过也是迟早要撕毁的废纸一张,黄族百般筹谋,近乎将自己全族的性命放在刀刃之上,依旧得不到半点好处,徐行心中明白,山下那为了族长孤身寻仇的绫春不会得到任何支持,在这时讲什么是非黑白谁错谁对,的确如亭画所说,是自讨苦吃。
红尘间对残存妖族的仇恨声嚣更上,黄时雨只能掩面在鬼市行走,寻舟能在灵境继续留存,一是这掌门之徒的身份,二则是鲛人在妖族和人族之间界限模糊,与世无争,从未参战,纵使这般,他也不能随意下山,免得又争闹出别的事端来。
山下正大兴土木,一片欣欣向荣,本该是令人大为喜悦之事,然则徐行心头难解,竟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是忧,亦或是什么都没有了。
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自寻烦恼。徐行将怀中那对小土地塑像拿出,悠悠放在寻舟手上,道:“喏。拿去玩。”
寻舟垂眼看了一阵,将小塑像缓缓珍惜地收进了袖中。
徐行睨他神色,的确没有从前那收到个冰糖葫芦就亮的星星满眼的情态,也不能说他不喜欢,好似自己还在送这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给他,让他有些难以高兴起来了。
幸好,徐行身上还留了管小玉笛,不算贵重,但风雅莹润,小巧精致,是送礼之上上之选,她一面左掏右掏,道:“我在山下碰见了……”
待她将事情说完,那管玉笛也终于找到了。寻舟道:“想确认猜想,只要将降魔杵拿出一对便是。”
此前徐行问过亭画,那五件圣物正在穹苍的万年库中封存,她已近距离感受过那刺甲气息,只要将降魔杵一比对,就知道自己与黄时雨的猜想是否正确了。只是,万年库如今由前掌门驻守,徐行素日很少去到那个地方。
“不急。”徐行似乎心中在转着什么坏主意,很轻地笑了一笑,“我可拿它还有用呢。对了,这个也给你,拿去玩……拿去陶冶一下情操。”
寻舟看着那管玉笛,道:“师尊会吹笛?”
徐行坦然道:“不会啊。”
寻舟道:“徒儿也不会。”
徐行道:“什么会不会的,学一学,不就会了?”
寻舟盯着她拿着玉笛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的道:“那师尊教我罢。”
“是你听错了,还是我讲错了?我说我不会,是要怎样教你?”徐行道,“你若想学,我看宗里那些死老头平日闲着没事就泡茶养鸟写书法的,肯定有几个会吹笛。实在不行,去隔壁无极宗借个音修教你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徐行忽的眼前一亮。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以寻舟的粘牙功夫,她若真如二师兄所说去再收两三个小徒儿玩一玩,恐怕会闹得不可开交。但她不能也不想再多收徒弟,不代表他不能多一个师傅啊?
但寻舟很快就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寻舟固执道:“要师尊教我。”
“鱼耳朵若是坏了我就给你掰一掰正。”徐行道,“我不会,教你什么?教你吹出声?”
寻舟道:“学一学就会了。”
徐行道:“是啊,学一学就会了。那你去找会的学不就好了。”
寻舟道:“要师尊教我。”
徐行:“…………”
是哪里出错了,她听寻舟的意思是她去找别人学,学会了再亲嘴教他?这岂非没事找事到了极点??
徐行道:“警告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她这“警告”的语气,相比警告那些长老,可谓是春风化雨,甚至带着点笑意了。寻舟却一副受了不知多大委屈的样子,近乎泫然欲泣道:“师尊就这般未留只字片语便消失,不知我有多么担心……”
“好了好了好了!”徐行打断道,“教就教。正好,下个月少林雅宴,到时那群掌教又是舞文弄墨又是抚琴吹笛的,我若一窍不通也说不过去。”
寻舟微笑道:“其实,师尊,想要吹出声,也并非易事。”
“这有何难?没吹过也不是没见过。”徐行对他勾了勾手,道,“拿来。”
她含住吹孔,轻轻一吹,然而却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寻舟道:“师尊,笛膜没贴。”
徐行对乐器的耐心在这转瞬间已然消耗殆尽了,挥手道:“下次……不,明日,就在这草地上等我,记得带上笛子。我去一趟掌门殿!”
风般远去。
寻舟看着她背影消
失不见,微微抬眼,四处熟悉物件透着些无人修缮的破旧感,只是草叶花木疯长,让这小小一峰在冷峻的穹苍中竟似一个毫无杂声的世外桃源。
他再度垂眼,手中玉笛的笛孔上,泛着一点点微微的湿润。
只是一点,徐行并未用力去吹,她是真的不善乐器,唇瓣也摆的很不是地方,咕哝之间,在其上熨出那短促至极的温热。
那温热恐怕很快就散了。
寻舟面上殊无神情,也未有任何犹豫,低头启唇,含住那一方小小的玉笛之孔,舌尖覆过,如同亲吻。
“……”
徐行想起一件事忘了说,半道折返,人尚未推开碧涛峰的大门,鼻端便袭来一股浓烈的香气。
水莲花一般的浓香,还裹缠着一丝奇异的腥气,不知为何,令她有些后颈发麻,她皱了皱眉,几步走近,道:“鱼啊——”
寻舟闻声抬眼,薄唇之下,一缕银丝牵连。
正是她方才吹过的地方。
第176章 秘密花园没有义务!告知!
这一瞬间,徐行宁愿怀疑自己的眼睛,都不愿怀疑到别处去了。
那玉笛上未沾颜色,仍是清润一片,执笛之人将那短促的温热细细舔舐,直到彻底消弭都不舍放过,正因太过沉溺,才未能听到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寻舟对上徐行的目光,停了一停,面上未动,转手一派自然地将玉笛收入袖中,垂眼道:“师尊,什么事呢。”
徐行:“…………”
是她看错了,还是寻舟当真这辈子没摸过笛子,鱼脑子也不太好,不知道该是“吹”,而不是“舔”?不,这就算是给他找的借口,也太荒谬了一些,她不能为了掩盖一件荒谬的事情,就编造出另一个更荒谬的理由。
但寻舟实在是太自然了,面上殊无异色,唇间笑意浅淡,对着徐行的逼视,也是不闪不避。他若露出些慌乱也就罢了,这太过理直气壮,反倒让徐行不知道该如何发难了——这一点也是自徐行身上学得青出于蓝,徐行总不能开口问他“臭小子你舔哪呢”吧??
然而,要她忽视,也绝无可能。
因为自寻舟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来愈浓了。
初见寻舟时,他身上便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徐行是知道的,只觉这是鲛人族自有的体香,她为人师表的不便多问,自然也不能问别人闻到没有,否则一个不慎就显得十分人面兽心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香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令人难以忽视,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渐渐绵密地将她包裹起来……正如现在。
不知怎的,徐行本能地不太想靠近他了。
徐行忽的想到方才师姐所说,近来东海潮汐翻涌,或会对寻舟造成一些影响,仔细算一算,寻舟成年也许久了,亭画向来说话含蓄,只是太过含蓄了,她都没想过会是这种影响?
心念急转,只在突发之间,一师一徒都十分面不改色。
不管了。先不露声色,装作自己方才眼睛突然瞎了吧。徐行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忘了和你说。”
寻舟道:“师尊请说?”
“关于山下那小矮子的事,你师叔一只鼠活动颇有难处。”徐行本想让他最近待在碧涛峰不要乱动,出口却改了,道,“你若闲着,不如出手帮一帮他。”
寻舟不语,袖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玉笛。
徐行道:“不要装听不到。是,我是希望你两个关系能好一些,天天出门就摆个臭脸好看么?谁惹你了一样。”
寻舟不以为然道:“师尊别带他不就好了。”
徐行扬声道:“不带你好像更方便吧?”
毋庸置疑,这又是寻舟最不爱听的话了。小时听到这些话,他就差急得跺脚,偶尔逗得狠了眼眶都会红一圈,如今却不动声色,只是退了一步般妥协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寻舟道,“师尊说的话,我怎会不照做呢。”
徐行眯眼道:“是真的照做,还是装的照做?”
“我就这样做人失败吗?师尊都不信我了。”徐行听完,心中刚喷道,你做鱼也未必很成功,便听寻舟轻声道,“师尊,你为何站得那么远呢?”
“……”
她方才进门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当然就在原地站定了,还靠近做什么?只是这般看来,比起往日,的确离得太远,徐行不置可否,摆摆手道:“我有急事要去掌门殿,和你说完便走了。”
寻舟道:“师尊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那香气紧随其后,已经浓到徐行想要蹙眉的地步了。并非不好闻,只是被裹久了,总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勾得人喉间干涸,牙尖发痒,很想要咬些什么,徐行冷眼看他近来,心道,的确忘了什么,忘了锤你了!
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容到了最近,徐行揍徒之心已然蓄势待发,忽的感到小腹一痒,像是被什么隔空压了一下,并不用力,她这下才是当真猛地蹙起了眉。
寻舟将不敢吱声的小神通鉴摊在掌心递来,指尖又在它小手上捏了一捏,乖顺道:“这个,忘记还给师尊了。”
“……”
徐行将那不成器的剑灵收回,再不想多说半句,转身乘风离去,寻舟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间,少顷,五指缓缓捂住下半张脸。
方才徐行的视线自笛上一掠而过,逼视他的面孔,那目光惊愕之余,三分不愉,仍旧历历在目。他闭了闭眼,微微喘气,似恐慌,又似回味,不到数息,指缝之上,忽的漫上了一层古怪的艳色。
-
那日之后,徐行终于安分下来,过了段安静日子。
本来说次日要寻舟将笛子拿了,两人一起找人学也就罢了,只是她心有芥蒂,亦有不解,推说自己没学会,择日再教,推着推着也就没音了。寻舟也反常地很是听话,找了个时间与黄时雨一同下山处理绫春之事,看样子颇有进展,二师兄的脸一天比一天绿了。
徐行并非信口雌黄,她待在宗内这阵子才发觉,一个穹苍上下一天之内竟有这么多事可以来烦她。一会儿第三峰要人,一会儿第五峰闹事,杂务越处理越多,时间越抽越少,真是身心俱疲,烦的恨不得一把火全烧了,如今再想前掌门脾性果真上佳,从前在这等景况下还能看着她为那三瓜两枣的事闹得鸡飞狗跳。
然则,也不都是心烦之事。
徐行推门之时,黄时雨正仰躺在碧涛峰的草地上睡觉。他屈起一膝,面上盖着那个被风吹雨淋到有点破旧的竹笠,听到声响,便睡眼惺忪地坐起,道:“就来你一个人?”
“亭画在处理别的事。一会就来。”徐行先是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也确认道,“就来你一个人?”
碧涛峰无人居住,本该在徐行上任之后便分配给新晋的执事使用,但她躺的很安详,亭画自然不会将她之故居分给他人。于是这小小山峰荒废许久,也无人敢贸贸然前来打理,现在藤蔓攀了满墙,碧草连天,树木更是肆意生长,寒潭与碧水一同缓缓泛动,看着不似可以落脚的住处,倒像是个有些野蛮的小园了。
正因无人居住,又偏僻很少有人经过,是以黄时雨要和她二人说些什么,便会约在此处。几次下来,已成习惯,相较徐行和黄时雨,亭画会来的少些,但每次来手上都绝不空着,一手拿文书,一手拿一小盒糕点水果,常常是她在草地上端坐着说事,旁边两个在那趴着躺着大吃大嚼听着,偶尔几次寻舟飘过来,嘴里也绝不能闲着,亭画可不像徐行,会当真给他只吃海草。
黄时雨满腹牢骚道:“哎。别说了。那死鱼一回宗就不知跑到
哪去,我还以为是去找你了。你都教了他什么啊,他假笑起来真的够瘆人的,以前你养他好歹还占了个聪明伶俐小巧易携带,现在呢?师兄劝你早点让他出师算了,再这么养下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说不准啦。”
他原本也只是随口抱怨两句,平日里徐行就算听了也要反驳,今日却默了默,未对这个话题再发表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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