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两人继续往前走,柏灵仰头看着月亮,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人有时候会高估自己的意志……我相信有些事情并不是狠下心来就能做到的。有时候真的狠下心来做到了,那处世的脊骨也就折断了。不过,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的走到了那种两难的困局里,大概也是一种不破不立吧……”
“柏灵。”
韦十四打断了柏灵的话,他忽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
“嗯?”柏灵回过头,发现韦十四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微微一怔,很快收起了自己脸上的闲适表情,“怎么了?”
韦十四望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间无法描绘自己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柏灵那个信口拈来的假设吓了一跳。
细想下去,那绝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真的有人下定决心要灭柏灵的口,与其想办法与他正面硬刚,不如通过皇上,直接将他调离,甚至就像柏灵说的那样,直接命他挥刀相向。
那个时候,他真的有拒绝的选择吗?
“你怎么了……?”柏灵有些在意地走近。
韦十四深吸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确实难到我了,柏灵。”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道
柏灵愣了一下,她确实也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到十四会这么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但等回过了神,她又很快笑了起来,“好的,从今晚开始十四也和我一样度日如年了!”
韦十四锁眉,看着笑弯了腰的柏灵,“……不好笑。”
“我是高兴啊,因为看到十四和我一样难,说明十四拿我当朋友,不是一个单纯的任务对象。”柏灵揉了揉眼睛,半是因为笑,半是因为困,她叹了一声,前几日想说的话终于还是出了口,“我的生活你也看到了,除了柏奕也确实没什么能说上话的人。有幸遇到你太好了,真的。”
韦十四单手握着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柏灵,哼笑了一声。
柏灵笑道,“现在我还小,等我再长几岁,得空的时候就能来和你青梅煮酒了。”
“你再长几岁,我喝酒就不带你了。”韦十四两手抱怀轻声说道。
“为什么啊?”柏灵有些意外,但又旋即明白过来,“……因为我是个女的?”
韦十四望着前路,没有回答,脑海里却忽然想起韦英每次喝醉了就拉着他传授人生经验的样子。
那时候宫里没有能不被旁人觉察的高塔,他就拿着材料,带上自己,师徒两个趁着夜色上宫外找个僻静的地方生火煮酒,韦英不让年幼的十四喝酒,一般甩给他一个水囊和一袋花生米,让他陪着自己说话。
韦英虽然嗜酒,可是沾酒即醉,一口白酒下肚,脸上就有了醉态,十四猜他的醉是装的,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酒可能本来就是韦英用来隔绝外界的借口,量多量少无所谓。
韦十四还记得,融融的火光里,韦英时常感叹,“……女人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某一回韦十四没忍住,反问道,“师傅你又没有女人,怎么知道女人麻烦。”
韦英当时白了他一眼,接着便是一些难懂的话,什么“相思了无益”,什么“不可说也”……但最后总是要绕回“你还小,你不懂,长大就懂了”的基本点上。
“十四?”柏灵又问了一声,“在想什么呢?”
“想起一些有趣的往事。”韦十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柏灵,用当年韦英的口吻说道,“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就懂了。”
柏灵怔了一下,良久才有几分好笑,“……你忽然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装又装不像。”
一旁韦十四哈哈笑起来——他很少发出这样爽朗的笑声。但怎么说呢,韦英身上的聪明、狡黠、不受拘束……以及他令人畏惧的凶狠战力,用大尾巴狼来用来形容,似乎真的合适得很。
如今对“女人麻烦”这件事,韦十四在宫中耳濡目染,多少已经比当年明白了一点,但韦英当年是出于什么心态说的这句话,他也实在不得而知了。
两人一如往常般说笑着往承乾宫走,谈笑间,柏灵第一次听十四说起他幼年时的一些小事。譬如养花和煮酒,这两大爱好几乎都源自他的师承。
在韦十四的讲述中,柏灵发觉他的师父韦英实在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角色。这种气质放在宫廷虽然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所幸暗卫原本就是游离在明暗边界的存在。
也许这也是十四能够始终保持自身棱角的原因?
柏灵轻叹一声,与人交往时,有趣的地方往往就在这里呢——她看着十四,却也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一晚的聊天非常尽兴,几乎让柏灵将先前与林婕妤有关的阴影暂时忘记了,只一心听着十四说他过去的故事。柏灵的脑海中仿佛亮起一盏又一盏的小小灯泡,连接的光路让她看见身边人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十四几乎从未像今日这样敞开胸怀与她谈及过去。
也是在今晚,柏灵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十四虽然看起来与别的锦衣卫气质相似,但总归给她留下一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他的内里始终是一个温柔的人,因为他毕竟曾被他人温柔地照顾过,明白所谓“温柔”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即便手中的刀再锋利,也不会毫无察觉地滑落到深渊里去。
柏灵听着,笑着,却又分明看到,在锦衣卫这一众的杀人机器之中,韦十四依旧是异类——也许正是这种永远无法将自己真正融入于群体之中的孤独,让她在十四的身上嗅到了些许同道的意味。
回到承乾宫之时,柏灵怀着几分意犹未尽的心情与十四告别,而后独自推开了承乾宫的大门——门没有锁,应该是特意为她留着的。
一进门,柏灵便看见东偏殿的灯还亮着。往常这时候宝鸳要么是已经歇下了,要么是在承乾宫的主殿里值守。总归不会在东偏殿里醒着。
她有些奇怪地回屋,才进门,就看见郑淑坐在里头。
大概是因为守得困了,郑淑单手撑着侧额,正眯着眼睛不断点头。
“淑婆婆?”柏灵走近轻轻走在了郑淑的面前,郑淑猛然睁开了眼睛,柏灵才接着道,“您在等我?”
郑淑一时没有缓过来,只是轻轻地按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柏灵给她递了一杯茶,她伸手接过,平复了许久,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表情严肃地望着柏灵,“你今晚到哪里去了。”
“……诶,淑婆婆不知道吗?”柏灵有些奇怪,“我走之前和娘娘打过招呼的,讲完了今晚的课,我就出去练马了。”
“荒唐!”郑淑皱眉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总是一个人到处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或者被别人抓着了什么把柄,怎么办?娘娘什么脾性,谁和她提要求她不答应?你下次若是再要出去,必须先到我这里来和我打声招呼才行!”
柏灵没有反驳,她看起来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淑婆婆说得对,我今后确实也要注意才是。婆婆今晚等我到深夜,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吗?”
第二百四十章 劝说
“要紧,当然是要紧。”郑淑望着柏灵,“从明天开始,你誊书稿的事情就不要让胭脂她们做了,我重新给你换三个人来。”
柏灵没有立即回应,她沉默了片刻,有几分好奇地望向郑淑,“淑婆婆肯定不是心疼她们仨在调到正殿服侍之后,身上压得活儿太重吧?”
郑淑微微颦眉,“这是为你好,把你和她们之间的联系断一段时间,免得到时候她们仨胡乱攀咬。”
“所以……您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做局了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知道得越少,到时候就越安全。”郑淑轻声说道,她轻轻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感叹忽地唤了一声,“柏灵啊。”
柏灵侧头,“我在听呢。”
“你知道在这宫里最忌讳的事情是什么吗?”郑淑忽然问道。
柏灵看向郑淑,她隐隐觉得,郑淑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她即便撑到半夜不睡,也要来和自己打一声招呼的原因。
“……淑婆婆有话其实可以直说,不用这样乱石铺街。”柏灵认真说道,“我怕我自己想多了,到时候反而误解了婆婆的意思。”
郑淑轻咳了一声,她放下了手里一直握着的水杯,“那我就跟你明着说吧,我今晚是替老夫人来给你带话的。”
老夫人啊。
柏灵心中有些明白了过来……难怪。
近来各处风起云涌,屈老夫人也开始坐不住了。
柏灵沉眸坐了下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老夫人要和我说什么呢?”
见柏灵态度如此,郑淑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原本这些话,老夫人是想在当面见你的时候再说。上次你第一次到承乾宫来,因为佛骨香的事情闹了个不痛快,可你多少是个聪明的,也懂适时地退让,你在御花园祈香的这些日子,老夫人也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你的好意。”
柏灵点了点头。
按照一贯萝卜加大棒的套路,接下来应该要上大棒了。
“但是,”郑淑的下颌微微上昂,看着柏灵的表情也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好。”
柏灵看向郑淑,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不解,“我不明白……老夫人是觉得我在什么地方太聪明了?”
“你能自己猜到,也就不用我多说了。”郑淑索性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她低声道,“柏灵,别说是老夫人,我这段时间都一直在想,你到底算不算娘娘的自己人。”
柏灵缓缓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她低声道,“……这个问题,我先前已经和淑婆婆讨论过了。在沁园的那条过道上,我以为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
“是,咱们之前是说过,”郑淑轻声道,“你当时说,最好不要逼你交投名状,只有这样你对娘娘的医治才能有效。”
说到这里,郑淑话锋忽转,语气中亦带了几分严厉,“那你这段时间里主动挑起去查林婕妤担子,又是在做什么呢?这样自相矛盾,怕不是……只是在拿给娘娘治病当借口,回绝掉那些你不愿意染指的活计吧。”
郑淑说着,便留心起柏灵的反应来——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先打乱柏灵的节奏,让她慌忙,让她恼怒,让她心中觉得委屈,而后郑淑再接着施予一番怀柔,把谈话继续下去。
然而柏灵仍是像先前一样站在那里。她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望着郑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淑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干嘛这样看着我?”
“淑婆婆不要怪我冒犯。”柏灵口吻里带着几分为难,“这话如果是您来问,我会很认真地解释。但如果是老夫人来问,那我只能说,老夫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摆明了要拿捏我的态度……我不喜欢,我想世上也没人会喜欢。”
“怎么就成了老夫人在拿捏你了?”郑淑的声音高了几分。
“您别急,”柏灵做了个按压的手势,挡在她和郑淑之间,她神情和缓,轻声道,“我说了会认真和您解释,就一定会让淑婆婆想明白。”
郑淑有些怀疑,身体也微微后仰,但到底沉默了下来,静静等柏灵的下文。
“我本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去招惹林婕妤,是我先被她盯上的。她三次派人过来,请我去储秀宫给她做诊断,一开始我是什么态度,淑婆婆应该也看在眼里。”
柏灵的声音很轻,“后来,就是见安湖那晚。她在水榭上看到了在底下救人的十四之后,直接命人松开了绳索,要置我的暗卫于死地。
“我为什么这段时间要去查她?很简单啊淑婆婆,如果你被一个这样的疯子盯上了,你不在手里捏一两张她的底牌,你要怎么保自家人平安?等将来她把矛头指向我的时候,我要是毫无防范,可还有活路么?”
“再等回宫,她又去找了皇上,让皇上来和贵妃说情,叫我一定要去瞧瞧她的失眠。于是我又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去了——可实际上呢,都是装的。
“可这就结束了吗?不,她挑明了和我说,今后有事还是要来找我。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不过是换了种方式食言,当初说我只需要承担承乾宫的事务也只是一句空话。我当初求来的金口凭依,说到底比不上林婕妤随口吹吹的枕边风。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反正我是毛骨悚然,我暂时还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图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尽管这确实和娘娘有牵连,但我为了自己,也必须去查这些。
“这里头有些事,淑婆婆可能不知道,我不怪你,但老夫人身居宫外,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她还要来问我为什么要在林婕妤的事情上这么主动,我只能说,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说罢,柏灵轻叹了一声,“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淑婆婆可以帮忙转述给老夫人了。”
郑淑凝眉,坐在那里,一时实在无言以对。
但经过这几次的交锋,她算是发现了——绝不能让柏灵拉开话匣,但凡她开始了长篇大论,最后就总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慈宁宫煮茶
郑淑看上去已经有些恼怒的意味,“你要是这么固执,那接下来的话,我们没法谈了。”
柏灵只是笑了笑,她轻叹了一声“淑婆婆”,而后低声道,“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了。不管别人想和我说什么,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先听一听再做定夺。但如果老夫人只是打着要沟通的幌子来控制我,那又另当别论。”
“……我们控制你什么了?”郑淑冷笑了一声,“这宫里最不受控制的人就是你!半夜还一个人跑到外头去练马,女儿家的名声你还要不要!?”
柏灵微微舒眉——如果郑淑知道今晚自己不仅去练马,还男装跑去百花涯走了一趟,估计现在已经气炸了。
柏灵忍住了笑,眼前这位过于刻板的淑婆婆实在缺乏一些诡辩的技巧。她的逻辑永远是线性的,所有在她规则以外的东西,她既不能理解,也不愿去听——而某种程度上,这又加剧了她的刻板和无趣。
“就是因为我不够听话,老夫人才总想着要我交投名状,否则怎么好叫我忌讳呢。”柏灵轻声道,“我猜这对老夫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手段了,但我真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人。
“既然我们都希望娘娘早日好起来,我也着实想奉劝一句,老夫人也好,您也好,我们都不要在窝里自戕。老夫人更不要妄想让整个世界都按照她一个人的意志行进,都这把年纪了,我怕等今后她碰壁了,梦碎了,到时候才受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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