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那就不得而知了,”韦十四轻声道,“不过卷籍司这几日里换了一批值守是真的。”
柏灵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十四的师父……当年是因为什么出的事呢?”
韦十四干脆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这不是你应该打听的事情,柏灵。”
柏灵很快收回了目光,她叹息似的答了一句,“……我明白了。”
一时之间,柏灵有些拿不准还要不要把早晨慈宁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从十四的反应里,她完全明白韦英对十四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容他人随意假设推衍的形象了。
太后大概也是。
虽然,基于一个思维里没有三纲五常框框的现代大脑,柏灵脑海中已经有了许多或浪漫、或危险的猜测。但这些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也许会让十四后悔昨日曾向自己谈及师父韦英,甚至……会直接激怒他。
“……抱歉。”柏灵忽然补了一句,“我刚才的话可能确实有些欠考量。”
韦十四没有回答,但从目光里,柏灵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原谅。
不过,柏灵心底依旧保留着先前的猜测,一个人如果能够对内廷了如指掌、能在卷籍司这样的宫廷重地来去自如,且随意的一句话就与太后那一头有所重叠……怎么想暗卫都是非常有可能的身份。
即便那人不是韦英,也一定曾在宫中担任要职。
柏灵记得那人曾说,他从午后次日清晨都要在地底当值……韦十四既否认了这人在卷籍司当值的身份,那么这句话大约也是谎话了——可他的外表看起来又很普通,并不像十四这样天生不能晒太阳。
“你来。”韦十四的声音打断了柏灵的遐思,她抬起头,见十四已经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
他伸手移开桌子中心的烛台,而后将一张一尺宽,两尺长的图完整地铺开在桌面上。
那是韦十四今日从教坊司的陈列间里抄下来的百花涯地图,柏灵凑上前去,见漆黑墨线勾勒出了整个百花涯三重的轮廓,其中有十几处用朱红填色的地方,零散地分布在整个百花涯的地界之中。
“这些是……?”
“这些是从前的卫所,下面人管它叫‘虱子笼’,是前朝扩建百花涯的时候专门安置的、供夜间守卫轮岗休息的地方。不过现在大都废弃了。”韦十四轻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左下角的一处红点,“你看这里。”
柏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眯着眼睛观察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这是沈姨住的那片地方?”
“嗯。她住的那间小屋,就是这一片的卫所,”韦十四轻声道,“卫所不比别处,就算守卫都撤走了,也还是官家地界,所以……”
“原来如此。”柏灵已经明白了过来,“那接下来,应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个庇护沈姨的势力方了……”
十四在情报收集上真的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
这一晚,等外头三更天的打更声传来,柏灵和十四已经各自歇息了。
屋子里烛火已经熄灭了,柏灵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开口道,“十四?我想了想去,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你别怪我,也不要生我的气。”
梁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扰动,韦十四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向不远处的床,他声音平静,“还是关于我师父的吗。”
“是不是你师父我不知道,我只把我听见的事情全都复述一遍,不作任何推测,好吗?”
“嗯。”
得到了这一声应答,柏灵便说起了上午太后与自己的谈话——韦府的小花园,秋千架下的紫藤萝,还有那一句“一定要在黄昏时去,看花藤在夕阳里的样子”。
柏灵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她相信十四应该明白——那位老者很有可能是太后的旧识。
她倒不担心那个人会对太后有什么威胁,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一晚这个老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亲自领自己逛了一圈。
“太后以前,有在你面前提及过紫藤萝什么的吗?”
韦十四摇了摇头,轻声否认了。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让我想一想,你先睡吧。”
东偏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
次日一早,恭王府里,世子已经穿戴齐整,准备步行去国子监了。
他有点在意地看了看自己左颊上的鞭痕,伤口恢复得比他意料得要快,虽然现在还是非常显眼,但完全消了肿,擦破的地方已经都结上暗深棕色的壳——非常难看。
他盯着伤处,有点想直接把壳给撕了,又忽然想起卢豆先前和他说,乱抠伤口的话会留疤,这才强忍着没有动手。
左右看了许久,世子索性不管了,一路小跑着出了门,经过王府小花园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母亲在身后喊他。
世子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果然看见母亲又在小花园里一个人喝茶。
“母妃,我该出门了。”
“不急这一会儿,”王妃脸上带着几分惊异,“让我看看你的衣服……”
“衣服?”世子低下头,“这有什么可看的?”
她让世子把手放在身体的两侧——果然,这衣服的袖子已经连世子的手腕都盖不住了。
要是没记错,这件春衫还是去年冬天制好的国子监新袍——这才过去了三个多月,竟就已经穿得小了。
王妃叹了口气,眼里却是笑着的——世子又长到了费衣服的年纪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谣言
“母妃?”世子已经有些着急要走,但却看不明白母亲到底在看什么。
甄氏笑了笑,“现在离你往常出门去国子监的还有半个时辰……那么着急干什么?”
世子噎在那里,眼睛却飘闪着看向了别处,
昨天曾久岩那边又传信过来,说他在东林寺的时候约了柏奕这个月十五去湖边游船,柏灵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具体细节等今天到了太学再细说。
只要一想起那天自己在柏灵面前傻乎乎的表现,世子就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挠头皮,于是这几天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天天变着法儿地想怎么进宫给皇爷爷请安,整天就窝在房里读书写字,看得甄氏很是欣慰。
“母妃有话快说吧,我今天还约了久岩……”世子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有事。”
“又是久岩啊。”王妃眨了眨眼睛,“母妃确实有写问题要问你。”
“您说。”
甄氏轻声道,“前几日你们几个上东林寺,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这个问题一下正中红心地落在陈翊琮百般隐藏的秘密上头,叫他当场怔在了那里——母亲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若是问了起来,必定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即便没有答案,也肯定有了几分可信的线索。
“孩儿、孩儿是……”
甄氏看着儿子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她心中的天平不由得更往先前的怀疑那头倾斜,甄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曾久岩他们是专门探望柏家兄妹去的,你也是去探望柏家兄妹的吗?”
“不是!”世子立即否认道,“孩儿从头到尾,连茶室都是没有进过的。”
甄氏又是一愣——当日在茶室外守门的禁卫与宫人确实传出了曾久岩几人来拜访过的消息,只不过里面没有世子。
她原以为儿子至少会拿这件事当幌子,没想到……
“……那你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甄氏问道。
世子左支右绌,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小声道,“那日的云很美,孩儿一个人……去后山看云了。”
望着世子慌张的神情,甄氏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决定今日暂时点到为止。
她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世子的肩膀,“去吧。”
“……母妃是要孩儿去哪儿?”
“不是要去太学,找久岩吗?”甄氏摆了摆手,声音还是像以往一样平静而轻柔,“下学了就早点回来。”
世子虽然有些奇怪,但也还是扭头往外走,王妃站在原地看着孩子的背影慢慢变小、消失在门外,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历朝历代的王侯中,也不乏喜好男风之人,只是没想到世子竟也着了这条道。
这一个个的,竟都将佛门圣地当作了私相授受的地方。
现在的年轻人啊……
王妃皱起了眉。
真让人犯愁!
世子那边已经跑出了王府,沿着平京最核心的街巷一阵飞奔,只是还没到国子监,就见到曾久岩李逢雨张敬贞三个人气势汹汹结伴而行——不,应当说是前两人正气势汹汹,张敬贞阻拦无果,只得一面劝慰,一面跟在两人后面。
陈翊琮连忙喊停了眼前的三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去砸场子!”曾久岩答道。
世子挡在了三人面前,“别激动,先把话说清楚,你们要去砸谁的场子?”
“还能有谁?去砸宋讷那个老畜生的场子,”曾久岩忿忿道,见陈翊琮一脸的迷茫,“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昨日上柏家提亲的事情?”
世子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上谁家提亲?”
“柏家!这老畜生想把柏灵捞过去给他当儿媳,人家爹和哥哥不愿意,连纳采的礼都没要,直接就把他们赶跑了,结果今天他们就在西街上设了个布施口,把昨天被柏家退了的纳采礼全都换成了五谷杂粮和白糖,白送过路之人分文不取,惹得一大群人往那边跑,他们自己雇了个说书先生,在旁边胡说八道——”
陈翊琮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都胡说什么了?”
“说我定边侯府,还有安定伯府和尚书府都看中了柏灵,柏家老爹是怕给自己惹祸上门所以一个都不要。”曾久岩气得牙痒痒,“我曾久岩要是对柏家的小娘子动过一丝邪念,就让天上下刀子,第一个落在我头上!”
“我也应誓!”一旁张敬贞和李逢雨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世子轻轻拢了拢曾久岩的肩膀,心情复杂地看了看眼前三人,“……都是好兄弟。”
“那你跟不跟我们一道去?”
世子还没有回答,一旁张敬贞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你们都停下吧!”张敬贞实在有些气喘,“这件事我们都还没和家里通过气,就因为三思过来传了个消息,我们就一起出面砸了宋家的场子——这传出去岂不是又成了百姓的笑柄?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柏司药的事了,咱们再插一脚,岂不让百姓传谣的热情更疯狂?”
“那就放着他们在那儿传谣?”曾久岩厉声道,“今日我们为了自己的名声忍了这口气,他日你有何脸面去见柏奕和柏灵?”
“办法总是要想才会有的,你先冷静一下——”
“你们都冷静一下,不要吵了,”世子打断了几人的争执,“这事有蹊跷,我母妃今早还问了我东林寺的事情……说不定也是被这边放的风声给迷惑了。”
张敬贞轻叹一声,“消息既已经传到恭亲王府,那也必定已经波及你们两家……你们沉住气啊。”
曾久岩此时才将将听进了几分张敬贞的话,但他仍旧恼怒,在原地踱步了几个来回之后,他冷声道,“这种闲话……除了能拿来恶心人,还能干什么?”
几人沉寂下来,张敬贞凝神望着几人,并不开口。
过了半晌,世子微微颦眉,低声道,“……还能造势,逼人表态。”
李逢雨哧了一声,“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司药,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敬贞扫了他一眼,“她真的是个‘小小’的司药吗?”
“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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