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67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柏奕淡淡地笑了笑,“不可惜,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你呢?”

  柏灵略略侧过头,“谈过,但谈的时间都不长,每一段可能两三个月就结束了。要和一个人长久地、亲密地相处下去,其实不大容易。”

  柏奕略有些惊讶,“你……?”

  “很奇怪吗,”柏灵笑着道,“难道你们做医生的,就不会生病吗?”

  “但至少……会有意识地在生活里降低安全风险吧,”柏奕思索着答道,“如果你本身就对疾病的性质比较清楚,就有办法避开它。”

  “在亲密关系上的问题,应该很难靠自己的力量避开吧。”柏灵轻声道,“因为自身的逻辑即便处于矛盾之中,也早就在多年的生活里变得自洽了,没有一个外部视野置身其中,就很难发现问题的所在。所以很多人很容易在同一个地方摔倒,总是在犯同一个错误。”

  柏奕坐直了背,“诶……想听。”

  柏灵看了看他,“想听什么?”

  “想听人为什么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柏灵长长地“嗯……”了一声,沉吟着抓了抓自己的额头,“我想想……”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右手握拳,在左手的掌心上轻轻打了一下,“你听过蓝胡子的故事吗?”

  “……蓝胡子,”柏奕想了想,“童话吗?”

  “对,童话。”

  “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柏奕说道,“你讲讲看?”

  柏灵笑了笑,她低头想了片刻,轻声开了口。

  “这个故事呢,是说有一个长着蓝胡子的商人,独自居住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城堡里。

  “有一天,蓝胡子在回城堡的路上,经过了一个村庄。一个少女从他的马下经过,他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少女,于是蓝胡子就到少女家中,向她的三个哥哥表明求娶少女之心。

  “三个哥哥同意了这门婚事,少女就随蓝胡子一起回到他的城堡。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两人过得非常甜蜜,蓝胡子带她逛遍了这座城堡的每一处房间,和她分享着自己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蓝胡子又要出远门,临行前,他把妻子喊道身边,交给她一串钥匙,蓝胡子对妻子说‘这城堡的一切都属于你,你可以拿着这些钥匙独自游荡,只有一件事,你必须万分小心……’”

  柏灵说着,凭空捏起了什么,伸到柏奕的眼前。

  柏奕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柏灵的手,又看了看柏灵的眼睛。

  柏灵的表情变得阴冷,她用蓝胡子一般阴沉而严厉的口吻说道,“‘这把小小的金钥匙,能够打开阁楼的房间,而那个地方,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进去。’”

  柏奕笑了一声,“……所以后来妻子一定进去了。”

  “是的。”柏灵也笑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平静,她轻声道,“妻子在蓝胡子走后,先是遵从约定,独自在城堡中生活,她一个人又逛遍了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推开了每一扇窗户,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阁楼里的景象也越来越好奇。

  “阁楼里究竟有什么呢?妻子每一天都这样想着。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非要用真相去填补。于是就在某一天下午,妻子鼓起勇气,拿着那把小小的金钥匙,走上了阁楼……”

  也不知道是今晚的月光太好,还是柏灵的讲述太吊人胃口,柏奕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在一片黑暗中,妻子推开了那道门,一股难言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往里走了几步,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也就在这时,她看见墙上钉满了尸体——那是蓝胡子的前妻们,每一个不听劝告,走进阁楼的前妻。”

第十三章 蓝胡子的影子

  “妻子惊恐万状,脚下一滑跌倒在阁楼的血泊之中,钥匙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她捡起钥匙,匆忙从房间中逃了出去,换下了血衣,又将沾染了血污的钥匙拿去水池边冲洗。

  “然而这时她才发现,那把金色的小钥匙的血迹是冲不掉的,洗干净了一面,血迹又会从另一面渗过来。妻子绝望万分,蓝胡子却在这时回到了家中,进门就要妻子归还钥匙。”

  “妻子被杀了?”柏奕追问道。

  “没有,”柏灵摇了摇头,“她冲上城堡的高台,高声呼唤自己的三个哥哥,哥哥们骑马赶来,将蓝胡子刺杀在城堡,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以,你说人总是在相同的地方跌倒,是因为……”柏奕停顿了片刻,“人永远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和窥视心吗。”

  “这是很标准的妻子视角。”柏灵抬起眸,低声道。

  “妻子视角……?”

  “这么理解完全是可以的,毕竟文本一经问世,解释的权利就都在读者手里了。”柏灵轻声道,“这个故事原本是一个血腥的民间传说,后来被改成了善恶有报的童话故事。既是在警告孩子,不要有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又或者是不要被陌生男人的花言巧语蛊惑,真正值得信赖的只有家人,诸如此类。

  柏灵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柏灵再一次看向柏奕,“几乎所有人在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将自己或身边的人代入妻子的视角。比如上面说的这些寓意,几乎全都是在劝谏潜在的‘妻子’们,你们应当如何做,才让自己免于被蓝胡子杀掉的厄运。”

  “……有吗?”

  “有的啊,”柏灵轻声道,“就像人们听狼来了的故事,一般都是把自己代入那个放羊的孩子吧,一般人都会想‘啊,我不能像他一样撒谎,不然会被吃掉’,而只有很少的人会去想——‘啊,就算有小孩撒谎,我也不应该这么严厉地去惩罚他’。”

  柏奕哑然失笑,“所以你在这个故事里代入的是……?”

  柏灵也笑起来,“其实如果你选择代入蓝胡子的视角,抛除这个故事里所有具体的人设,而将每一个角色和关键道具都当成一个一个的隐喻,这个故事就会变得比教人自保的说教来得更有趣。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蓝胡子真的那么不愿意让妻子看见自己的阁楼,那他为什么在单独把妻子留在家里的同时,还要专门留下那把金色的钥匙?

  “事实上,他不仅留下了钥匙,还要特意留下一句‘绝不能去’的叮咛……这难道不是在引导妻子去探索阁楼上的小房间吗?如果他仅仅是想杀妻而已,为什么非要设置一个这样的考验,直到妻子失败了,才化身恶魔要来取她的性命呢。”

  柏灵顿了顿,“说起人总是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其实蓝胡子才是这个故事里一次次重复着错误行径的人,不是吗?”

  柏奕想了想,坦率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明白,你是在做蓝胡子的犯罪动机推测?”

  “不是的,”柏灵垂眸笑了笑,“我刚才说了,我们可以抛开具体的人,把故事里的人物和关键道具都当成隐喻来理解……

  “蓝胡子和少女的结婚,就如同是两个陌生人建立一段关系;

  “蓝胡子居住的城堡,以及城堡里的每一个房间,其实都是他的过去和现在;

  “那么在阁楼顶层,一个装满尸体、无法示人的小房间,你觉得意味着什么呢?”

  柏奕这时才有些隐隐的理解,“……意味着,一些秘密。”

  柏灵点了点头,“是的,意味着一些,永远无法和他人启齿的秘密。”

  她接着道,“如果我们把故事里所有的死亡,都理解成一段关系的终结,那么故事里藏在阁楼里的尸体就很好理解了,它们是没有被妥当处理的哀伤。所以这些尸体没有入土,而是继续被放置在当事人生活的城堡之中,平日里用一把金钥匙锁住,但当事人永远都知道,是什么东西正悬置在他的头顶。

  “而一个这样的秘密,一个人藏得越久,藏得越隐秘,他就越希望有人能够看见,能够理解。”

  柏灵轻声道,“可是蓝胡子是个懦夫,他不敢带人去看自己的伤口——如果他主动邀约,少女会不会拒绝呢?即使不拒绝,少女又会不会当着他的面大惊失色呢?如果少女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切,在看到了这个场景之后,就立刻逃走,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所以他做了一个非常狡黠的决定,他留下一个诱饵,然后离开。这样他就永远占据了道德的高地——是少女不遵守约定在前,他可以按照先前的誓言,动手杀掉她。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蓝胡子对生活寻求的一种控制吧。”

  “我觉得,故事里的蓝胡子大概在等两种结果,一种是,妻子真的遵守约定,为他好好地保存着那扇恐惧之门的钥匙而始终不生出窥探之心;第二种,妻子偷偷打开了房门,然而她没有被房间里的东西吓倒,所以至始至终都没有让钥匙掉进血泊之中,非常镇静地出来了……这两种结果都可以让蓝胡子和妻子继续在城堡里生活下去。”

  “然而这两种结局都是违背人性的。

  “他一次次固执地要给他人设置考验,最后就只能得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直到某一次他遇上一个硬茬,然后终于被对方斩杀——这里的斩杀你也可以理解成各种各样的含义。”

  “蓝胡子抛出了诱饵,就不能责怪妻子咬钩,因为他的妻子只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会让蓝胡子感到害怕的,自然也会让她感到害怕……这太正常了。”

  讲到这里,柏灵轻轻歪了脑袋,伸手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右颊。

  “所以这就是一个从头到尾一直在关系里犯同一个错误却不自知的人,求婚、进城堡、给钥匙、出门、最后杀妻……这都已经成了他的固有模式。”

  “很多人的故事里都或多或少能看见蓝胡子的影子,因为,人实在是太喜欢给他人设置考验,又不愿直面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

  柏奕再一次靠在了椅背上,他静静地回味着柏灵讲的这个故事,不由得感叹道,“……这样去想,这个故事确实很有意思。贵学科的人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是吗,”柏灵笑了笑,“讲道理,虽然弗洛伊德已经被现代心理学抛弃了,但他的精神分析在今天依然是文本分析的利器。像这样在流传的古老故事里寻找暗喻,总是非常引人入胜的。”

  柏灵笑了笑,她双手撑着井沿,低声将这个故事收尾。

  “不过,我有点好奇,如果你是蓝胡子的话,你会怎么做呢,柏奕?”

第十四章 好消息

  “诶……我吗?”

  “是啊,”柏灵坐在一旁,两只脚轻轻在底下碰撞,“你会怎么做呢?”

  “嗯……”柏奕两手交叉,靠在椅背上认真地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说真的,我应该不会往阁楼里藏‘尸体’,而且我也不怕尸体。”

  “是吗?”

  “我不怕血,也不怕臭烘烘的房间。”柏奕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有次系里停电,我一个人从逃生通道扛着大体老师爬了十三楼,可以说在这方面相当有实操经验。”

  柏灵觉得自己的头上再一次徐徐升起一个问号。

  “……你的玩笑真的好冷。”

  柏奕也笑起来。

  他望着天,低声道,“可能有过面对‘尸体’束手无策的时候……不过就算是那种时刻,我也不喜欢像蓝胡子那样把尸体都锁起来。实在埋不动,那就埋不动。埋不动就在那儿放着,休息一段时间,总会有力气的。”

  这个答案让柏灵有些出乎意料,但又有些感慨。

  细想来,柏奕……似乎确实是这种性格。

  “但是,如果非要假设我有一个藏满‘尸体’的阁楼,而且我又和它共同生活很久了,”柏奕又开口说道,“那在接人进来之前,我应该会去找人来帮我清理掉这个阁楼,既然我觉得妻子可能会受不了的话。”

  柏灵笑起来,带着几分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结果你一下就有答案了啊。”

  “是吗……”柏奕看向柏灵,“你想了多久?”

  “很久。”柏灵轻声道,“反正到最后,我是在本科开始学家庭心理学之后,才意识到的。

  “蓝胡子孤身一人的时候就该去做咨询,让咨询师和他一起清理掉那个小房间。如果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妻子已经住了进来,那他们俩就应该一起去找一位家庭治疗师。

  “如果他肯这么做,那这个故事的结局,就不会这么不尽人意。”柏灵轻声说道。

  柏奕看着柏灵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至此时,也多少意识到了这个故事大概空穴来风,

  想起柏灵先前说“总是两三个月”就结束的恋情;想起她的“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还有那句“长久地、亲密地相处非常不易”……柏奕好像看见一个贴着蓝色大胡子的柏灵,正站在城堡的高台,带着矛盾和期待等候城堡的下一个客人。

  尽管大抵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为了过去时,但柏奕仍旧从这一长段的叙述中,隐约感受到了柏灵身上晦暗阴森的另一面——而这是他过去从未有机会看到的。

  但仔细想想,这件事似乎又自有其合理性。敏感的人能在细枝末节处觉察到温柔,自然也能从同样的微末之处觉察到恶意。

  那些明白怎么温柔待人、呵护他人软弱之心的人,在扎人软肋的时候,下手也会比普通人更懂得怎么做到快狠准吧。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些。”柏奕轻声道。

  “这个话题会太沉重了吗?”柏灵问道。

  “不会,而且我从这个故事里学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柏奕郑重说道,“作为哥哥,轻易把妹妹嫁出去是有风险的,你的婚事我果然还是应该严格把关。”

  柏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