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你也不要想太多。”郡主冷声说道,她直视着柏奕的眼睛,“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本郡主自己会去找皇上退掉。但倘若再让我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你的下场,就形同此牌!”
“是。”柏奕点头,向着宜康欠身,“柏奕记下了。”
宜康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里。
屋子里的曾久岩和柏奕都站在原地,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去追吗?”曾久岩看了看柏奕。
“不了吧。”柏奕轻声道,“该说的,都说过了……追上去有什么用?”
曾久岩这时才整个人倒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声。
“我这张嘴真的……”
……
午后的养心殿,从玄青观回来的陈翊琮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此时又坐在了案前批阅奏章。
卢豆迈着轻快的步子跑进来,“皇上,宜康郡主一早求见,现在人还等在左掖门呢。”
陈翊琮头也不抬地问道,“她来干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郡主不肯说,说是非要亲自见到陛下才能开口。”
“无非是为了婚事。”陈翊琮答道,“不见,朕没时间。”
卢豆低低地应了一声,才要退下,陈翊琮就将一本奏疏丢在了地上,卢豆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
“你拿着这奏章去内阁,叫文时春现在就进宫来见朕!”陈翊琮的脸完全黑了下来,“他写的什么东西!”
“……是。”卢豆连忙俯身将礼部尚书的折子抱起在坏,面向着陈翊琮往后缓缓退了下去。
在退出养心殿前,卢豆再次抬头,小心地望了一眼尽头的皇帝。
陈翊琮已经翻阅起了新的奏章。
当下,所有涉及北境和专司科举的事务,即便经过了内阁票拟和司礼监的批红,皇帝也还是要过一遍目。
陈翊琮不像建熙帝,在这些家国大事上他很少留下模棱两可的意见,所有的批复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奏章的空白处。
有时空白处不够写,他就另附纸张。
一开始,朝臣们着实松了口气——毕竟看起来似乎不用再像从前似的打哑谜,然而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家也渐渐领略到了这种风格背后的压力。
皇帝已经明白给话,谁也不能装听不懂,更难以在这种环境下从内阁里捏个靶子来打。
要刚,只能正面去刚。
卢豆望着面色冷峻的升明帝,他再次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
这天下午,先是文时春进养心殿,而后是礼部的几位侍郎紧接着被传召……最后惊动了孙北吉和张守中——首辅和次辅不得不亲自出面,进宫捞人。
礼部在专司科举这件事上表现出的傲慢,深深地激怒了皇帝。有几个牵连其中的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下午直接被拖出午门。
陈翊琮毫不留情,亲令“用心打”。
傍晚时分,陈翊琮从孙北吉那里拿到了“军令状”,来年春试,他要看到专司科举在平京、徽州的两处试点。
这一通怒火半是真心,半是配合——朝中原本就有人对内阁在这件事上的听之任之感到不满,而今在皇帝的滔天之怒下,孙北吉的事情只会比之前更好做。
傍晚的养心殿再次变得空空落落。
陈翊琮独自走出殿门,西天的火烧云正烧得如火如荼,将一整个大雪覆盖的皇城映得璀璨夺目。
卢豆走上前,“皇上,该用膳了。”
“去小院。”陈翊琮轻声道,“现在柏灵应该还没走吧?”
卢豆回身瞧了瞧滴漏,“……应该是。”
陈翊琮沉吟片刻,“晚膳也送到小院去,多加几道甜口的菜,还有乌芋粥。”
说罢,陈翊琮连外袍都没有批,就大步跨进了殿外的冷风中,卢豆在他身后连声惊呼起来——无非是些雪天风冷,地上湿滑之类的老话,陈翊琮听得都烦了。
在两侧宫人接连不断的跪拜声里,陈翊琮跑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不要走
柏灵正抱着手炉,坐在小院主屋那块“贞善流芳”的匾额下头打谱。
她一手拿着衡原君的棋谱,一手执黑也执白。
而她身前摆着的棋盘上,黑白的撕杀已经到了终局之战。
所谓打谱,即是按照棋谱里的标记,将棋局原原本本地下出来。
衡原君教过她两种打谱的办法。
一种是快谱,即是照着最顶尖的名局,迅速地落子。
这样的方法适合初学者,能够很快培养出棋感——在如此练习之后,初学者自己再下棋时,往往能一眼看出接下来落子的位置。只是打快谱时,需要选用风格稳健的棋局,否则适得其反。
第二种是慢谱,基本上每一步都要琢磨,甚至有时下到后来,忽然意识到几十手之前布局的深意,那么就停下来,细细地凝神静思。
衡原君在这本《清乐集》里收录的棋谱,大都风格凶悍,也兼有算路极艰深的弈局。
这些棋谱里,有一些写着出处——譬如是某某年某某月,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和谁谁谁下了棋,后世将之称为什么什么之战之类。
有一些没有。
以柏灵自己的感觉,那些没有标明出处的棋谱,一方面可能是年代久远,信息丢失;另一方面,则极有可能是衡原君自己在内宫沁园里琢磨出来的。
这些弈局风格上都彼此相近,且带着些微似有若无的自苦。
柏灵下得累了,就闭着眼睛在椅子上靠一会儿,然后起身给自己沏茶。
雪天里,独弈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柏司药!”赵七的声音穿过院子,“皇上好像往这边过来了!”
“嗯?”柏灵有些意外,她走出屋子看了看天色,今天没有心理课,而且这个时辰也快要到回家的点了……
“皇上到哪儿了?”
“不知道,是养心殿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皇上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好,知道了。”柏灵点了点头。
她挠了挠头,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总感觉最近陈翊琮到小院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陈翊琮这一次来,依旧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随行者。
虽然一般很快,就会有其他宫人跟过来。
柏灵站在院门口相迎,一进门,陈翊琮就说起了下午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关于前朝专司科举的事情,他几乎事事都与柏灵同步,毕竟他的灵感起源于这里。
“你在下棋吗?”陈翊琮望着桌上的棋盘,他两头看了看,“是和谁在下?”
柏灵拿过桌上的棋谱,“衡原君。”
陈翊琮这时才接过那本《清乐集》,稍稍翻了两页,发现里面竟全是衡原君亲笔手书的字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棋谱是他给你的?”
“嗯。”柏灵点了点头,“今天闲了一天,所以午饭后就开始琢磨里头没见过的棋局了,一直到刚才。”
陈翊琮望着柏灵平静的神色——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将衡原君视作威胁。
然而想想衡原君做了什么,他将柏奕和柏灵不是亲生兄妹的消息就那么直接地透露给自己了。
一面利用对弈来博得柏灵的好感,却在背后造她的谣……这个人真的居心叵测!
陈翊琮忽然就有些难受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似乎就和衡原君站在一起,在暗中,在柏灵触及不到的地方。
“你今后……还是离他远一点。”陈翊琮轻声道。
“为什么?”
“他会伤害你。”
柏灵微微扬眉,而后笑了笑。
陈翊琮颦眉,“你不信?”
“所以皇上就将他移出了内宫,然后又派人把他看管起来了吗?”
陈翊琮看向了别处,“……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柏灵望着陈翊琮的表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御膳房的宫人就在这时带着饮食到了小院,陈翊琮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朕有点累……”
他看向柏灵,“陪朕一起吃饭吧。”
柏灵点了点头。
席间,柏灵并没有吃很多,她唯一动筷的东西就是那一碗乌芋粥,陈翊琮看在眼中。
“不饿吗?”陈翊琮问道。
“不饿。”柏灵笑道。
陈翊琮低头吃饭。
你不是不饿。
你是还要留着肚子,今晚回家吃。
陈翊琮如此想着,便越觉得眼前的菜肴食之无味。
“皇上今天心事也还是很重。”柏灵忽然道,“还是为专司科举的事情吗?”
“不是。”陈翊琮声音轻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
“嗯。”
“朕梦见你来向朕道别。”
一瞬间,柏灵觉得两手有些发冷,但她还是像先前一样,轻轻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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