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按照这里师傅的说法,十五岁骨头都长硬了,就是再用功也不可能练出什么名堂,不过练一分是一分,台上一颦一笑的功夫,全是平日里的苦累。
花过的功夫、流过的汗,是骗不了人的。
等到傍晚,天色转暗,待在这儿的侍者也上来清场赶人,这个地方入夜以后要用来待客,不是这些羽翼尚未丰满的年轻舞姬够格待着的。
柏灵和艾松青跟着押送他们的龟爪子,循声下楼,正巧遇上几个今晚在楼上登台的舞女——这是柏灵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将要登台的百花涯舞女。
在看见她们之前,柏灵就先闻到了浓郁的脂粉香,她顺势低下头,就就看见提着裙摆的年轻女子正谈笑着上楼。
薄如蝉翼的绢带,缠绕在她们白玉一样的手臂上。
柏灵和艾松青低下头站去了路边,给她们让路。
舞女们的裹胸很低,墨绿或赤橙的外袍下面,是淡粉或是米白色的里裙。在昏黄的灯火下,这些里裙的颜色接近肤色。这让她们原本就凹凸玲珑的曲线显得更加可疑,令人生出错觉——
在层层叠叠的薄纱之下,舞女们好像一丝不挂。
然而丝绢上不时映照的灯火流光,又像是提醒着观者,你与这活色生鲜的年轻胴体之间,还隔着一道轻薄的衣衫。
艾松青光是看着就已经羞红了脸,可宽阔的楼上眨眼间已经走满了正在上楼的姐姐们,艾松青不知道应该把目光放去哪里,只好低着头看着脚尖,任由那一簇簇裙摆像流水落花一样从眼前飘过。
等这一波人潮过去,她终于松了口气,正想喊柏灵下楼,却见柏灵竟回头望着那些舞女的背影,目光盈盈闪耀。
“……柏灵?我们该走了。”艾松青拉了拉柏灵的衣袖,“领路的龟爪子都下楼走了!”
“她们的身体好美啊。”柏灵忍不住叹道。
“美……?”
艾松青怔了一下,这么伤风败俗的装扮……
柏灵看出了几分艾松青眼中的恐惧和厌恶,她笑了笑,转开了话题。
这些女孩子的身体因为练舞的关系修长匀称,既不像那些养在深闺的淑女一般纤细虚弱,也不像那些地里常年忙于耕作农活的姑娘一般粗粝。
她们的身体兼具了二者的美,又摒除了各自的缺点,那一身妖娆美艳的衣裙,更是将这种美烘托到了极致。
然而,在举手投足之间,这些舞女的身上又满是庸俗的风尘气息,带着某种令人发腻的娇媚。
柏灵颦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这些女子的谋生之道。
这种低人一档的风尘非但不是坏事,反而令她们显得唾手可得——来百花涯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无需在一个娼妓前表现得道貌岸然,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任何掩藏和矫饰。
脱下衣冠,化身禽兽……这不就是百花涯令人流连忘返的原因之一吗。
“柏灵?”艾松青再次捏了捏柏灵的手,“你在想什么?”
柏灵摇了摇头,“……没有,就在发呆。”
“你还在想刚才的那些舞女吗?”艾松青有些担心地问道,“她们那样子,是不行的……”
“……但衣服很好看啊。”
“就是衣服不行啊……”艾松青握住了柏灵的手,“我们才到这里多久啊柏灵,不要被这个地方给污了眼,污了心!”
“嗯。”柏灵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
艾松青望着柏灵的笑脸,总觉得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她心里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话题,艾松青一路上提及了好几次,但每次柏灵都不怎么接茬儿,只是点头,甚至附和一两句。
回到塔楼之下,艾松青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把柏灵的真心话套出来,柏灵已经停下了脚步——不远处,楼上的女孩子们都已经被龟爪子带下来了,此时正站在路边,等她们回来。
龟爪子带着她们回到人群里。
“这是要去哪里?”柏灵听见人群里有女孩子问道。
“不知道,可能又是哪家想指些新人唱戏,所以就带上咱们一起去挑了吧?”
“我可不去……我又不是这儿的戏子,下个月就走了。”
“嗯呢,要是指着我,我也不去!”
众人如此议论着,柏灵在近旁沉默地听——看来大家也都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不过,这短短两个月来,众人心态上的变化着实让柏灵有些吃惊。她还记得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有姑娘一头撞死了墙上,女孩子们甚至想过绝食守节。
但这一切,在鸨娘透露出五月牙行的消息之后,就慢慢瓦解了。从最初破旧的、一无所有的塔楼,到如今可以每日三餐,甚至学舞学琴……她们的待遇不止跃升了一点点。
在“沦为百花涯的歌姬舞姬”的衬托之下,被卖与商人作姨娘,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不那么难接受的选项。
人人都知道自己没得选,因而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几分安稳度日可能的机会,充满了希望和幻想——只要出得去,日后总还是有机会能回去故乡,或是回到亲人身边吧?
柏灵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一笔买卖,鸨娘必定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就在这里了!”前面的龟爪子停了下来,柏灵顺势而望——眼前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屋子,相反,这里逼仄且炎热。
龟爪子们突然恢复了最初的凶恶,像是做好了应对一切反抗的准备。
“都进去吧!”
第九十六章 留印
龟爪子们的声音一响,女孩子们就意识到了前方的危险,尽管众人还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所有人已经畏畏缩缩地往后退,没有一个人主动踏进前面的屋口。
但龟爪子们的队伍开始合拢,他们抽着鞭子,推搡着,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女孩子们排成一列。
前面的人被拽着头发拖了进去,后面的人咬紧了牙关,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
屋子里头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柏灵回过头,看见外头的龟爪子们一个都没有进门。
等女孩子们全都进来了,屋里等着的男人们则接管了对她们的看守。
一人在前面带路,剩下的将女孩子们赶去通向地下的台阶。
四月的夜正是凉爽时节,可一进门柏灵就觉得热浪迎面而来,她听见地下传来诡异的轰隆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这里简直像是一处工坊。
下了一层台阶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有工匠正在抽拉巨大的风箱,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举着大锤的壮汉,两人合作着,看起来正在锻造某样铁具。
在他们的身旁,火炉里的赤焰将两人的半脸都染成了红色。
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抬手捂住了耳朵,这些铁器的击打声震耳欲聋,听得人脑仁儿疼。
柏灵微微皱眉……百花涯的地下,怎么会有私设的工坊呢?
尽管光线依旧昏暗,但柏灵还是看出了这里头的人穿着与外头不同。他们身上的衣服要比龟爪子们的粗布黑袍要精致得多。
这些衣服的前身有补子,但是具体绣的东西看不清,在靠近火光的时候,柏灵望见他们的后背中心写着一个大大的“教”字。
柏灵忽然明白过来——百花涯最核心的产业属于教坊司,所以这里应该是教坊司下的工坊。
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比如为什么方才龟爪子押送她们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因为严格来说,这里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进入的地方。
“后面的人都跟紧了!”
近旁的人吆喝了一声,柏灵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人的声音和普通男人比起来有些细,她循声望了一眼——那人没有胡子。
这果然是教坊司的地界!
队伍持续向前,人们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的抽泣声,这声音在激烈的捶打声里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幻觉。
在一处转角,一个宫人抬手,拦住了柏灵所在的行进的队伍。
“你们再等等,前头的人还没好。”那人颦眉开口,声音很轻,“别再一股脑儿地涌进来了,里头扛不住!”
前头的引路人声音有些不满,“怎么还没好?她们才多少人,至于磨蹭到现在吗?”
“哟,”那挡路的宫人翻了个白眼,“你在这儿发什么脾气?早干嘛去了,为什么都堵在今天?”
“又不是我想的,还不是上头的文书一直拖着,没有文书谁敢提前动手啊!”
“那你跟上头说去。”
两人的谈话落在正在等候的女孩子们的耳中,艾松青有些害怕地握住了柏灵的手。
“不怕。”柏灵轻声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艾松青怔了一下,才想开口问柏灵为什么有这个把握,前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带三个人进来。”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不要多!”
站在前面的几个女孩子都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着后领丢了进去。
木门被砰地一下砸落——但却没有锁死,几次反弹合拢之后,留下一条缝隙。
片刻的沉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扇门,而后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人们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情,只能听见先进门的女孩子高声喊着“不要”。
“跑了!跑了!”
只听里面的人也叫了一声,木门再次从里面被打开,先前进去的女孩子捂着自己的左肩冲了出来,看起来整个人衣冠不整。
她几乎刚冲出来就被几个宫人同时抓住。
“不要文身……”女孩子尖声哀鸣,“我不要文身——”
文身……
柏灵一时没有听懂,是她以为的那个“文身”吗?
女孩子们惊慌地望着眼前一幕,也没有听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我扣起来!”里头的宫人也追了出来,他叫骂道,“洒家再警告你一次,今天乖一点儿,留了刺青,伤口过个一两天就好;要是不听话,就像前几个姑娘一样,拉去隔壁挨铁烙子去,效果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那宫人冷笑了一声,“可烧红的铁烙子落在身上,能不能好、几时能好,可就说不准了,到时候伤口烂了,那才叫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柏灵这时才想起来,她在第一次进百花涯的时候,曾见这里的姑娘们左肩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都带着黑色的文字刺青。
阿离曾经告诉过她,这些叫“花码”,在百花涯里,但凡在街上看见了打了花码的姑娘,就意味着她是这儿的女人,游人便可以上前随意搭讪。
果然,在听说要文身刺青之后,十几个女孩子瞬间陷入了惊慌。
眼看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地往回冲,教坊司的宫人们一声令下,手持刀剑的侍卫堵住了女孩子们的去路。
宫人在门前厉声开口,“知足吧,姑娘们。去教坊司其他地方看看……要不是你们落在了百花涯,那今天这刺青就不是落在你们身上,而是脸上了!”
“把人带进来,”那宫人望了望近旁刚被抓起来的女孩子,“不要在这里敬酒不吃吃罚酒,听到没?”
女孩子脸色惨白地被重新拎进了屋,其他人则号啕大哭起来。
艾松青紧紧抱住了柏灵,浑身都在发抖,一时间近乎要昏厥过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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