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宝鸳笑了笑,拿着碗到后面的灶间去添,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柏灵已经不在了。
门虚掩着,念念站在门口,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娘,那个姐姐走了。”
“哦。”宝鸳表情有些难过,但又很快微微笑道,“你和姐姐好好道别了吗?”
“说了!姐姐还给了我一个这个。”
念念摊开手,手里多了一块小小的兰字号令牌。
宝鸳愣了一下,微微颦眉,她将令牌接过,置于掌中细看,表情一时复杂。
她没有去过兰字号做事,但听其他在百花涯里干活儿的婶娘们说起过,就像金字部的价钱开得比水字部高一样,草木字的花窑,给的价钱也是更高的,且那里的人出手阔绰,用心干活儿还时不时能得着额外的奖赏。
只是想去那里干活儿,得有引荐,没有熟人作保,是过不去的。
“那个姐姐说,如果娘想去找她,可以用这个牌牌。”念念轻声道,“娘,这个姐姐是谁呀?”
“哦,是娘以前的朋友。”
“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宝鸳笑了一声,在念念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当然是好人了。”
宝鸳将令牌收在了袖子里,但转念又觉得不妥,思前想后,将这个令牌藏在了灶间的柴火下面。
再出来时,宝鸳蹲下身,认真对女儿道,“这个东西娘收起来了,念念不可以告诉爹爹哦。”
“知道啦!”念念大声答应道。
……
入夜,艾松青从乐坊回来,看见柏灵靠在屋外的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望着其下回环楼宇中的艳舞莺歌。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艾松青上前,“一个人闷着吹风可不像你。”
柏灵笑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怎么不像我……我觉得可像我了。”
艾松青回屋放了琴,而后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柏灵旁边,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在看什么呢?”
底下是正在营业的兰字号花窑,只是大部分都是屋子的背面,窗户都是紧闭着的。
偶尔有经过的人影投在上面,看起来还没有到百花涯最热闹的时候。
“就随便看看。”柏灵低声喃喃,忽地,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松青,如果月底你也要和我一起亮相,你要怎么办呢?”
“……诶。”艾松青突然站了起来,脸色立刻就苍白了许多,“我……我也要……”
“不不不,”柏灵连忙摇头摆手,“你不用,我就是随口假设一下。”
艾松青吁了口气,重新扶着阑干坐下。
“……我也,不知道。”艾松青垂眸说道,“我……我可能还是接受不了被人……”
“嗯,”柏灵点了点头,“我也是。”
艾松青抬眸,“柏灵是不是已经想好到时怎么办了?”
柏灵再次点头,又轻声道,“那如果现在有个机会,让你离开这里,你会走吗?”
艾松青微微颦眉。
柏灵又补充道,“不必像上次牙行买卖那样卖给谁作小,就是普普通通地走,甚至还能拿上一笔钱,足够在外面安家。”
艾松青愣了愣,她想了许久,不由得握紧了手心,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会……的吧。”
“为什么犹豫?”柏灵看向她。
“因为……”艾松青望着柏灵,“上次柏灵也说过的吧,户籍又改不过来,在这里人人都是一样的,出去了……反倒艰难。”
“那如果户籍也可以改呢,走吗?”柏灵追问道。
这一次,艾松青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她陷入了某种茫然的犹豫里,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因为刺青吗?”柏灵试探着开口。
但艾松青摇了摇头。
“那是担心什么?”柏灵不解。
艾松青依旧沉默,她听见远处的歌声慢慢悠悠地传来,隔着雨声,一切的声调都变得有些不真切。
“……出去了,能去哪里呢。”
她微微歪着头,凝望着这一片繁华的街巷,像是在问柏灵,又像是在问自己。
柏灵的目光也沉郁下来。
这个问题,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第一百三十章 偶得
“对了,”艾松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今日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刚才进去放琴,出来就忘了。”
“怎么?”
“我明日便要和几位师傅们一起到梨园去,”艾松青开口道,“他们的好几位琴师近来也不知怎的,全都染上了风寒,所以有了空缺,师傅们看中我的琴艺,想让我试试能不能顶上。”
“好事啊。”柏灵目光微亮,“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很要紧的新戏吗?”
“嗯。”艾松青点头,“之后半个月可能我都会待在梨园了。”
“知道了。”柏灵点头。
“你……”
“松青不用担心我,”柏灵再一次说道,“总之我会有办法的。”
“你总是有办法的,我知道。”艾松青的两只手慢慢握了过来,她垂眸叹了一声,“今日我倒是有个好消息。”
“嗯?”
“是乐坊的老师傅和我说的,一年之后,倘若我的琴艺能入百花涯乐坊的眼,那我便不必立刻回兰字号,而可以继续留下去,等到学满三年的时候,再回来就不必沦为……”
艾松青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便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那样的话,便可以留在兰字号,做琴师。”
“琴师?”
“嗯,”艾松青点头,“不用委身于人,只需工于琴艺,因为有些贵客来此,并不是独为女色而来……反正老师傅们是这么和我说的,我觉得也算一种出路吧。”
“是呢。”柏灵点了点头。
两人依着阑干,一时无言。
“如果真的能出去,柏灵会走吗?”艾松青忽然反问。
“走啊。”柏灵轻声道,“去找我哥哥,我父亲。”
“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
“那要怎么找……?”
“不知道,”柏灵深吸了一口气,“但总是有办法的吧。”
艾松青望着柏灵,目光中忽然浮现出些微的叹惋。
她有些不忍提醒眼前人,即便是往日相亲相敬的兄弟,即便是恩慈心善的父母,面对一个从花窑里归来的女儿,也永无一视同仁的可能了……
但既然柏灵愿意这样相信着,又有什么错呢?
要翻出这百花涯,原本就如登天之难。
“亮相那一日,柏灵还要唱歌吗?”艾松青问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再来为你和琴。”
柏灵摇了摇头,“不用了,亮相当日,我应该是要在席间与其他人一起吃晚饭。”
“吃饭?”
“嗯,”柏灵轻声道,“我也是昨日听说的,这几天其实底下已经在竞价了,买五月底那晚的席位。”
“……”艾松青着实吃惊——这钱真是……一波接着一波,每一层都有的赚啊。
“夜宴上,大家会竞价,但具体怎么竞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柏灵轻声道,“宴会结束之后,各花入各眼,宾客们各自去结算自己的出价,然后就是共度良宵的部分了。”
柏灵撑着脸颊平静地说道,她看了看艾松青,又笑起来,“这几天你不在也好,明晚开始就有人来给我讲课了。”
“什么课?”艾松青好奇道。
“春闺之术。”
艾松青又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她红着脸咳了几声,找了个由头站起身,抱着凳子回屋了。
柏灵依旧坐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雨幕,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不知道这个时间,宝鸳的那个丈夫回来了没有。
他今晚喝了酒吗,他今晚会打人吗?
龟爪子送了银两上门,却被宝鸳丢出了门外,他会为此迁怒宝鸳吗?
柏灵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无人的长廊里,柏灵从怀中取出了十四的那本无常本,借着头顶灯笼的广,继续翻阅起来。
……
金阁的门打开了,兰芷君缓步走了近来,他少见地被雨淋湿了头发——显然是刚刚从兰字号之外回来。
在往昔,众人有时一个月都见不着兰芷君出金阁一次,但这个五月不一样了。
“兰君。”先前带着柏灵去探视宝鸳的侍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上前接过兰芷君手中拿着的文稿,眉心微蹙,“这些下人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怎么连把伞都不会撑,把您的衣服和头发都弄湿了。”
“没事。”
侍女将文稿重新整理齐整,然后放在了金阁靠南的书桌上。
“今晚怎么样了。”兰芷君低声问道。
“一切顺利。”侍女轻声回答,“但那个花弄的女人没有收下我们的银两,目前由柏灵暂为保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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