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倾听,倾听,倾听。
不要发怒……
要先听听宝鸳的想法……
这样生气没有任何用处……
但柏灵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几次深呼吸,最后站在原地,望着宝鸳。
“留下来吧。”柏灵声音轻了一些,“以后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
宝鸳仍旧摇头。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千言万语噎在喉中。
“这段时间,兰字号送来的粮食和果蔬……真的很感谢,”宝鸳有些艰难地把目光移向别处,低声道,“但光是这样,周围就已经有很多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嘴长在别人身上,人言……人言……”
柏灵衣袖里的手掌霎时握紧了。
“这些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戳你脊梁骨的人,你在乎他们干什么?这些人会盼你好吗?他们会心疼你吗?他们会在乎念念能不能好好长大吗?”
宝鸳无言。
“他们不会啊!”柏灵声音恳切,“这种人当初在宫里我们见得少吗?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爱嚼舌根的人永远都在嚼舌根,你越害怕,他们嚼得越开心——”
望着宝鸳益发沉默的表情,柏灵心里有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再指责了……
这种大道理谁都会讲……
这样只会让宝鸳越来越难以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柏灵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沉默。
宝鸳叹了一声,“柏灵,你现在站在这个位置,可以不在乎,但我……我不能。”
柏灵有些意外地望向宝鸳,“……我现在的位置,是什么位置?”
宝鸳望了一眼柏灵肩上的刺青,低下头道,“你……你现在,已经是兰字号的姑娘了。”
柏灵怔在那里——她一时有些听不懂宝鸳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已经是兰字号的姑娘了……”
柏灵低声喃喃,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等到回味过来,柏灵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我已经是兰字号的姑娘了,且我的父亲兄弟也都不在身边,这个京城也没什么人认得我,在乎我。所以就算我在兰字号里卖舞卖唱也没关系,你……你是想说这个吗?”
宝鸳连忙摇头,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良久,宝鸳又轻声道,“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不是你的错,我明白……我也知道,这个世道笑贫不笑娼,但人还是应该有自己的底线,我本来……也不该向你伸手的,我得自己想办法。”
“我懂了,我懂了……”柏灵连连点头。
“柏……柏灵。”艾松青望着柏灵的表情,忽地心疼起来。
柏灵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心口剧烈起伏。
“你是贫,我是娼,你安贫乐道,我身为下贱……是不是?”
柏灵眼眶也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我真是……我真是不知好歹,还一直想着,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柏灵,”宝鸳有些慌张起来,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恐越描越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走吧,走吧。”柏灵站起身,她沉下嘴角,“木匣里的东西你拿走,要打点什么人你和你男人自己看着办,我管不了。”
宝鸳垂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步去了柏灵的房间,将女儿抱出来。
念念靠在宝鸳的肩上,这时候还睡眼惺忪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宝鸳向着柏灵略略躬身,“你恼我,恨我,都没关系……”
柏灵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红着眼圈望着眼前人。
宝鸳又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帮衬,我也是打心底感激……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我这几日也在想,是不是我平日里走得离花窑们太近了,才叫他动了这样的心思。
“之前总在百花涯找事情做,也是因为离家近,方便照顾念念。等在这儿把六月的活儿干完了,下个月,我也想出去看看别处有没有事情可做……”
念念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宝鸳怀里动了动。
“念念很乖。”小姑娘轻声道。
“嗯,很乖的。”宝鸳重新掂了掂怀里的孩子,上前拿起了桌案上的首饰,“谢谢,真的……今后也不必再让兰字号的人给我送什么去了,总让人瞧见兰字号往我家送东西,确实……不大好。”
柏灵吸了口气,“好,以后不送了。”
“那……柏灵你多保重。”宝鸳轻声道,“接下来要我去哪里干活儿,我明天也等你安排。”
“……你就在我这屋子做事,别的哪儿也不用去,”柏灵轻声道,“按你说的,先把六月的活儿干完吧。”
“嗯。”宝鸳应了下来,她抱着念念往外走。
小姑娘趴在宝鸳的肩上,望着柏灵和艾松青,挥着手道了一声“姐姐再见”。
艾松青也勉强带起一个微笑,向着念念挥了挥手。
柏灵沉默着,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望着宝鸳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艾松青回过头来。
在进了这百花涯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柏灵哭。
她抽出手帕,递给柏灵。
柏灵低下头去擦眼泪,然而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到最后只得掩面抽泣起来。
艾松青上前轻轻抱住柏灵。
“其实……李姐说得也没错,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她轻声道,“至少她们过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未必需要我们来怜悯。”
柏灵抑着哭声点头。
“哎……不哭了,柏灵,你今晚还是早些休息吧?”艾松青轻声道,“明儿王公子是不是又要来了?”
柏灵摇头,断续道,“今天是初四,他是初七过来,大后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局限
这一晚,艾松青抱来枕头,又和柏灵躺在了一处,她陪着柏灵聊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四更天的打更声响起,两人都沉默下来。
该睡了。
艾松青闭上眼睛,将睡未睡的时候,她听见柏灵又翻了个声,而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向着柏灵那边看去,“还是睡不着吗?”
柏灵轻轻“嗯”了一声。
“在想晚上的事?”
“嗯。”
“其实李姐应该没有恶意的。”艾松青轻声道,“她……大概是太在乎其他人眼光了。”
“我知道,”柏灵低声道,“她要是有恶意,我现在就不想了。”
“柏灵和李姐……从前是在‘宫里’做事的吗?”艾松青问道。
“……嗯。”
艾松青也叹了口气,“那我就懂了。”
柏灵侧目看过来,“松青懂什么了?”
艾松青半转过身,对着柏灵这边,“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到百花涯那会儿就有人寻死,好些女孩子每天都在哭。”
柏灵点点头。
黑暗里,艾松青看不见柏灵的动作,但能听见她的脸颊与枕头之间摩挲的沙沙声。
艾松青接着道,“其实我也是……我从楚州一直哭到了平京,从知道我要被打入教坊司为妓的时候起,我就认认真真地想过死,但这一路上浑浑噩噩,官差看管得也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柏灵喉中微动,再次“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你上次问我,要是有机会离开百花涯了,要去哪里……我后来想了一圈,可能这天底下哪里都能去,就是不能回楚州,不能回家。”
“因为奴籍的身份?”柏灵轻声道。
“不仅是奴籍,而是在百花涯里待过。”
艾松青轻声道,她在黑暗里轻轻抚摸着自己左肩下的刺青,它们摸起来还有凹凸不平的触感。
“我心里明白,要是我一头撞死了,族里的其他几支亲眷可能会给我立牌坊,但我要是回去了,他们大概也一样觉得我脏……这未必就是他们冷血,只是……”
艾松青有些磕绊地想了好一会儿,仍旧说不出下文,良久才有些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没办法强求?”柏灵接口道。
“嗯,是。”
“但你肯站在他们的那一边去想他们,”柏灵低声道,“他们会这样站在你这里为你想吗?”
艾松青沉默了片刻,“……或许也是有的吧,只是他们也要顾全大局。”
“大局……”
柏灵的眼前好像又浮现起宝鸳的脸。
宝鸳的大局是什么呢?
是邻里的风评?是念念的将来?还是夫家的态度和愿望?
但不论她想要的是哪一个,她大概都会过得很艰难……因为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她能真正握在手里的。
街头巷尾的议论像风一样,今天说你好,说你辛苦养家,把你捧到天上去,明日就一万只脚踩上来,说你挣钱的手段不干净,把你贬得一文不名。
更不要说她那个好赌的丈夫,如今已经盘算着如何将没有血亲的女儿卖给其他花窑,以此换钱来保住自己在衙门里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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