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升明五年,京中大旱,王端的庄园也不能幸免。
当时第一批通过专司科举选拔上任的农官中,有一个叫柏农安的新官引起了王端的主意。
最初是柏灵与他说起的此人——柏农安几次提出了抗旱的新策,但每一条都被户部的上官驳回,气得他当场摔了官帽走人。
于是王端很快派人把柏农安接到了自己的庄子里,直接将自家的百亩良田交到了柏农安的手中。
五月,其他人田里的庄稼还是青黄一片,旱得打蔫儿,王端的庄园里却是一片盎然绿意——显然等到六月的时候,这里会像往年一样一片金黄。
这样傲人的成绩很快引来了京中的注意,王端则很快将柏农安的治旱新策,连同几株即将长成的水稻一同送进了京里。
于是朝野震动,户部尤其如此,当时打压农官的几个侍郎亦被迅速追责。
经此一役,陈翊琮直接给农工二院开了面授机宜的特权——如有必要,农院与工院官员可以让自己的奏疏不经内阁、司礼监的整理,直接呈到御前。
陈翊琮的锐意决断再次让所有人感受到了他当年在专司科举上的决心。
尽管这一年人们错过了当年的一熟,但五月末,官民一道搞起了农忙双抢,至少保住了这年秋后的收成。
王端也因此名声大噪。
等民间开始传送起这件传奇的始末,众人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在平京和徽州之间拥有百亩良田、且力挽狂澜保住了今年秋收的王端,不就是当年那个作奸犯科的镇南侯府二公子么?
于是人们兴致勃勃地往前追溯,才意识到,一切的变化似乎是从当年百花涯的兰字号开始的。
就这样,来找柏灵的人越来越多。柏灵会按照预约的顺序,亲自见一见这些被带到兰字号里的少年,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和她约定之后长谈的机会。按照柏灵的说法,她时间有限,只能把机会留给那些期望改变发生的人。
至于说那些被强扭着带到兰字号的少年,尽管有些着实需要帮助,但她也确实没有精力了。
不过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并不是每次咨询的结果都像王端那么好——譬如在升明六年,就曾有一位封疆大吏的公子在经过了半年的咨询之后,决定去西南一带经商。
这个结果比他先前的作为更让家人觉得蒙羞。
于是这位重臣一封奏疏呈上宫廷,狠狠参了兰字号一本,说这花窑不好好做自家该做的事情,反而劝人走上邪道。
陈翊琮一笑置之。
柏灵这样生机勃勃地活在兰字号里,本身就让他感到安慰。
只是有时午夜梦回,他突然醒来,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还是会觉得有几分怅然。
每当这些心绪搅得他不得安宁的时候,他会去给母亲和皇爷爷扫墓,某一天他站在建熙帝的墓前,突然想到皇爷爷一生都未曾立后,原本大家以为那位屈贵妃登上后位大概只是时间问题,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不曾预料。
少年时他没有细想,只觉得皇爷爷性情乖张,凡事都不愿遂那些“忠臣良将”的意,别人要他向东,他就偏要向西。
如今想起来,陈翊琮忽然又有了别的猜测。
可是眼下,建熙帝的永陵只剩下一堆青砖黄土。
在寂静无人的皇陵中,他问出的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
“皇上又要我进宫?”柏灵眉头微颦,“之前不是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去下棋吗,今天又不到日子,我去做什么?”
眼前的宫人带着几分谄笑,温声道,“今日御膳房备了一道新菜,皇上不愿独享,所以……”
“我今晚没有时间。”
“哎呀,柏姑娘这又是何必呢,”宫人走近了几分,“您今晚,也没咨询吧?”
柏灵望了对方一眼——这位公公显然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是没有,但我要查账。”柏灵轻声道。
“这种事,交给下面做就可以了。”宫人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哪用得着您在旁边盯着。”
柏灵望着眼前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的宫人,心里觉得厌恶。
又开始了。
陈翊琮又开始了。
“松青。”她回头唤了一声,“你晚上空吗?”
艾松青看了看表情不善的柏灵和一旁油腻腻的太监,斟酌地开口道,“倒是……没什么事。”
“那你替我去对账吧。”柏灵轻声道,“今天大家要碰下个月兰馨会的预算。”
艾松青点了点头,她走近几步,低声道,“你又要进宫吗?”
柏灵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又见海棠
从兰字号到宫门,柏灵一路都乘着轿辇。
时值盛夏,轿辇中放着冰盏,所以尤为凉爽。
柏灵倚靠在窗边,望着平京城依旧安和繁华的街道,往昔的旧时光慢慢浮现在眼前。
那时她经常在晨间带着菜篮子从家到附近的早市上买菜,每天都要蹲在炉灶前生火、煮饭,后来柏奕从百味楼回来,跟着父亲一起进了太医院,这些事情就又慢慢回到柏奕手上。
当时他们经常在一起抱怨,这些没法自动化的家务琐事,实在太消耗人的精力了。
然而如今再回想起来,当时那种烦闷而无奈的心情完全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只有怀念。
轿辇很快停在宫门前头,柏灵下车步行。
夏夜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再次穿过宫门长而幽深的石廊,听见头顶传来她脚下的回声。
柏灵的步子慢慢停了下来,她望着脚下的青石板,忽然有些感慨。
这些铺在皇宫里的沉默方砖,不知道看了多少出人间的悲喜聚散。
“柏姑娘怎么不走了?”身后的宫人也停了下来,“皇上正等着呢。”
柏灵笑了笑,又再次向前走去。
她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为了进宫去捞过于耿直的老爹,她和柏奕曾经一起经过这里。
似乎一切的故事都是从那时开始的,而后她所做的所有努力,也都是为了能逃离这里。可是天不遂人愿,越想远离,反而就在这宫廷之中陷得越深。
柏灵一边想着,一边从容地抬脚,跨过几处内宫甬道的门槛。
往养心殿的路,她现在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了。
她抬头望了望宫墙高处寂静而空落的瓦檐,曾经她轻唤一声,十四就会从这样的地方出现。
宫道漫长,柏灵回忆起所有曾经与她同行的身影。
他们之中,有些人远去了,有些人留了下来;
有些人已经在地下长眠,有些人还在人间游荡。
夏夜,养心殿外的四季海棠正在盛开,柏灵的目光轻轻扫过这些美丽而娇柔的花瓣,只觉得这一晚的宫廷格外寂寥。
在升明六年行过冠礼之后,陈翊琮开始蓄须。
只不过是在上唇和鼻子之间留下了薄薄的一层胡须而已,就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老成而威严。
升明三年的时候,还有老臣敢在朝堂上倚老卖老,到了升明七年,所有经历过建熙一朝的官员,全部都找回了当年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不过对这些臣子而言,仍有一点值得庆幸。升明帝不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他会嘉奖,会暴怒,会嫌弃某地的请安折子太多,无端端占用了他的时间。
不过这样的抱怨,他也只会在内阁的议会上和孙北吉他们提起,又或是偶尔在和柏灵下棋的时候,当成笑话来博柏灵一笑。
……虽然柏灵并不能领悟到这其中的笑点,但每一次也都应和着笑了。
今晚的养心殿佳肴飘香,柏灵才进殿门就闻到了,在向陈翊琮请安过后,两人对席而坐。
这一晚也像先前许多次两人一道吃饭的情景一样,陈翊琮说一些自己的事,又问一问柏灵的事,两人像从前一样闲谈,好似相交多年的故友。
柏灵今晚显然有些厌倦了这一套,话说得很少。
片刻之后,陈翊琮放下了碗筷,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柏灵。
“朕最近听说了一件事。”陈翊琮轻声道。
“嗯。”
“你这个月,将很多自己在做的事,都正式交接给了旁人。”陈翊琮低声道,“是吗?”
“嗯。”柏灵再次点头。
“为什么?”陈翊琮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克制,“……你,有别的打算了吗?”
“皇上想多了吧。”柏灵笑了笑,“兰馨会若是想发展,肯定不能事事都经我的手。我带了她们三年,她们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只不过是我还在这里,她们才一直没有把握。”
“你要去哪里?”陈翊琮警惕道。
柏灵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你又想把我关到什么地方去?”
陈翊琮喉咙微动,“……朕没有这个意思。”
“那皇上什么意思,”柏灵垂眸道,“现在已经不是四年前了,皇上。如果你还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那么对我……你就错了。”
这话里的锋芒让陈翊琮移开了目光。
说来也奇怪,每当柏灵像这样板起面孔,他就无端觉得有些紧张。
平心而论,他现在变得有些害怕柏灵冲自己发脾气,这三年来,他尽力修补着和柏灵的关系,不论时局多么艰难,他始终会留出一些时间——有时是他去兰字号探望,有时是柏灵进宫来。
今年上元佳节,他和柏灵一道去见安湖畔看了花灯,一切仿佛回到往昔,也让陈翊琮觉得这几年的努力大抵是看到了一些回报。
然而这个月却又听到柏灵在兰字号里做交接的消息。
他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了柏灵想做什么。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皇帝无声地深呼吸,而后也垂眸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继续吃饭吧。”
“嗯。”柏灵点了点头。
……
这天从宫中回来,柏灵跟着艾松青一道复盘了今晚兰馨会的对账始末。
柏灵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些问题,并且直言不讳地指出,艾松青一旦遇到资历看起来比自己深的“前辈”,就很容易被对方劝服,不再坚持自己原有的观点,这种软弱如果不想办法克服,迟早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艾松青怔了怔——柏灵先前也和她讲过几次这样的问题,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直白过。
她有些低落,但柏灵罕见地没有给出任何安慰,在结束了谈话之后,直接去洗漱然后独自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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