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呸呸呸。”艾松青连忙道,她胡乱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都怪我把气氛搞坏了,我们在这干嘛呢……你就去山里好好散心,后天中午我等你回来吃饭。”
“嗯,好啊。”柏灵双眉微动,“兰馨会那边的事情你也多留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要记住啊。”
“记得的。”艾松青吸了吸鼻子,“去吧去吧,不说这些了。”
马车载着柏灵,在兰字号外的街道上渐渐远去。
艾松青站在门口,目送着柏灵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她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一块地方,似乎也随着这辆马车的消失而变得空荡。
送别之后,艾松青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独自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方才这股无由来的伤感退去了,而她也擦干了这些莫名的眼泪,她才转过身再次踏入兰字号的门槛。
今日又是事务繁忙的一天。
……
玄青观外,宜康独自站在一处山头北望。
湖面的雾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艘小船,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身向着山脚的码头步行而去。
山道上的这些青石板,这三年来,她一个人不知走过了多少回。
等到宜康飞快地来到山脚码头,柏灵的船也正好穿过了幽幽的晨雾,慢慢停靠在岸边。
船舱的布帘揭开了,两个女孩子的目光碰在了一块儿。
当年十一岁的柏灵和十三岁的宜康站在一起,旁人还能明显看出双方年纪的大小,而今十八岁的柏灵和二十岁的宜康则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分别。
宜康还是像从前一样向柏灵伸出了手,柏灵很快握住了,然后平稳地上了岸。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走,身后的船夫一篙撑在岸上,小船又慢慢悠悠地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波纹,渐渐融进清幽的雾气里。
“怎么就你一个人?”柏灵看了看,“你身边那个丫头呢,我记得是叫什么香的——”
“她去年嫁人了,”宜康答道,“从这儿往南几里的一个村子,嫁给了一个樵夫,最近好像要生了吧。”
柏灵怔了一下,而后笑着叹了一声,“……好快啊。”
“是啊。”宜康笑道,“我东西都备好了,本来打算这两天找个时间给她送过去。”
柏灵又望了宜康一眼。
宜康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十三四岁的一点刁蛮已经完全褪去了,好像是陆面上激烈的湾流慢慢渗入了地下,静水流深,靠近时柏灵闻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清晨的山林间,四处都能听见鸟鸣,两人经过的地方,不时会惊起几只鸟雀振翅欲飞。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柏灵问道,“你都在做什么?”
“……我姐姐病了。”宜康轻声道。
“宜宁郡主吗?”柏灵微微颦眉,“是怎么了?”
“不知道,大夫也不清楚,但反正人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已经两年多了。”宜康轻声道,“我能做的不多,就是照顾她,然后种药,采药,熬药……不过不见起色。”
宜康笑了一声,望向柏灵,“要是柏太医还在就好了。”
柏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宜康的身后。
“大夫说我姐姐可能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宜康轻声道,“你这会儿来得正好,再晚一些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你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宜康轻声道,“北边在打仗,所以可能往西边或者南边走吧……从小就待在平京,还没有出去看过。”
柏灵点了点头,“出去看看也好。”
话音未落,柏灵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阵响动,一只白腹棕背的雀鸟正从她的头顶掠过,那只雀鸟的头上立着一撮橙黄色的羽毛,在晨光中霎是好看。
它发出悦耳的鸣叫,从她的头顶自在地飞向山下,而后落去了某处柏灵看不清的林间。
“这是什么鸟?”柏灵轻声问道。
“这是百灵啊。”宜康笑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围炉夜话
这一天,柏灵先是跟着宜康一道去探望了宜宁郡主。
昔日的冷峻美人如今气若游丝,瘦若枯骨,在她的病榻前,柏灵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曾经在黄崇德的塌前也闻到过类似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
宜宁郡主已经认不出来人,她枯瘦的脸看起来如同皱缩的树皮,整个人靠在床榻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呓语。
宜康打了热水来,坐在她身边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身体擦拭。
屋子里没有侍女,那些观中的道人们也都不在这里。柏灵原想搭把手帮忙,但宜康让柏灵出去等。
大抵以宜宁郡主的高傲,即便已经没有了人形,也总是不愿让旁人看见自己丑陋而赤裸的身体吧。
入夜,两人点着香,对坐烹茶。
“其实我一直觉得蛮奇怪的,”宜康轻声道,“在陈翊琮做了这么多……这样的事以后,你怎么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柏灵怔了一下,“……留在他身边?”
“你要是真的想走,早就走了吧。”宜康为自己和柏灵斟茶,她看了柏灵一眼,“百花涯真的能困住你吗,我不觉得。”
热水的雾气从杯中弥散起来。
柏灵无言地捧着杯盏,没有立刻回答。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宜康轻声道,“当初让我去送别柏奕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去找他们,现在你又开始留恋这平京城里的风景了。”
“不过也好,”她轻声道,“有你在,陈翊琮身边至少还算有双眼睛在盯着,往后也不至于再胡作非为。”
宜康叹了一声。
“虽然你现在是奴籍,但凭着兰字号这几年的作为,你要再进宫也不是不可能。”宜康垂眸望着手中的杯盏,有些冷漠地说道,“我是不会去参加你们的大礼了……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吧。”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柏灵放下了杯盏,两只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屋中被烛火熏得有些发黑的天顶。
锅中的清水再次沸腾起来,宜康扬汤止沸。
“我之前答应过一个朋友,要去参加她的婚礼。”柏灵喃喃地说道,“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错过了。
“后来再见到她时,是在百花涯的花弄里。”
宜康抬起头来,望着柏灵。
柏灵接着道,“她嫁了人,死了丈夫,被娘家又卖给另一个男人,身边还带着孩子。当时她的男人好赌,所以她勤勤恳恳做苦力,赚钱养家。
柏灵也望向宜康,“明明有那么多人是因为没有选择,所以才走到了一个悲惨的终局,她不是,没有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而且她为人正直,心地也好,吃苦耐劳,我觉得这样的人应当有好的生活。
“看着这样的人被欺负……我受不了这个。”柏灵轻声道,“所以我去帮了她,我试图去帮她。”
柏灵微微颦眉,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然后呢。”宜康问道。
柏灵有些回过神来,却岔开了话题,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
“很早很早以前,我玩过一个——不是,看过一个话本。是说一个村子被一只怪物占据,怪物每年要吃一个人,所以村民们每年都搞一次献祭。”
“嗯。”宜康点了点头。
“直到有一天,一个勇者来到这里,他下井救了被村民们献祭的女人,可是怪物被他从井下赶了出来,跑到了村子里开始杀戮。
“当勇者再回到村子的时候,幸存的村民们怨恨他——明明之前只要一年献祭一个人就可以了,可现在一下就死了这么多人。”柏灵轻声道,“郡主怎么看?”
“……无辜的村民是很可怜。”宜康轻声道,“但要杀掉怪物,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风险都不承担吧。在村民看来当然是每年都献祭一个比较好,可被献祭的那些人呢?”
宜康笑了一声,“无非是一种权衡吧,用小的牺牲来换取大的安宁。我要是勇者,我也去杀怪物,心安理得用别人的血来换取安宁……这样的人还是被怪物吃掉好了,我不会愧疚的。”
灯火下,柏灵望着宜康生动的表情,忽然觉得从前的郡主似乎又回来了。
宜康看过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故事?”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当了一回勇者。”柏灵轻声道,“在忍受怪物的痛苦和忍受献祭的痛苦之间,村民们已经习惯了后者……而习惯了的痛苦,大概已经不算痛苦了。”
柏灵又望向了天花板。
“你那个朋友最后怎样了?”
“她的丈夫欠下巨额赌债,赌坊的人四处追杀,恰好那段时间她又一直偷偷地给丈夫送钱,某次刚好遭遇了赌坊的打手,就被连累了。”柏灵轻声道。
宜康的眸色暗了暗。
“她去世以后,我一直就在想……我那么想去替她斩杀她的怪物,我自己的怪物呢?”柏灵轻声道,“到底怎样算献祭,怎样算下井呢?自从皇上即位,我就一直在想着怎么逃走。但逃去了别处,生活一定会好吗?把自己藏起来,藏去无人知晓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地活,就能过得顺遂平安了么?”
“用这样的忍受来换平安,”柏灵轻声道,“这种权衡,我也不想要。”
宜康微微眯起眼睛,蜷起了双腿。
“‘人应当忠于事实,以及事实所指向的真理,不论那个真理看起来是否对社会有益,是否惊世骇俗,或是与他的信仰相悖’……”
柏灵垂眸望着茶锅下跃动的火苗。
“……而同时,‘我们也应当学会容忍各种异见者,因为仇视和憎恨的火焰一旦燃起,会烧到每一个人’。
“我这几年也一直在想这两句话,到底,要怎么做呢……”
宜康怔了一下,“……所以你建了那个兰馨会?”
“是啊,”柏灵轻声道,“如果我不能走出自己的路,那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更何况三年前那个时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那样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柏灵轻声说道。
宜康望着眼前的柏灵,忽然觉得,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没有改变过。
想到这里,宜康垂眸,拿一旁的铁棍轻轻捅了几下炉子。
“那接下来,你什么打算呢?”宜康问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雨夜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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