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16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柏灵一听见这声音,就有些担心地看向了李一如——不过少年这次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受影响,他正怀着满心的好奇四下张望。

  尽管这边的路况远远逊色于徽州府的光景,但城门口伫立的士兵比徽州府那边的看起来要威严得多。

  “不愧是江州府,”李一如忍不住喃喃,“到底是打过仗的地方。”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临近正午,头上的太阳开始烈了起来。

  “一如你水囊里还有水么?”柏灵擦了擦额上的汗,转身看向身后的李一如,“刚才我忘记让小二给我水囊添满了……”

  “啊,有。”李一如顺手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水囊,丢给了前面的柏灵。

  他顺势往前看了看,再次留意到了一对立在城门两侧的石碑。

  那对石碑一左一右,看起来大约有三四人高,在日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颇有气势。

  方才隔得远,上面的字还瞧不清,这会儿离得近了些,李一如眯着眼睛,轻声把石碑上的字念了一遍。

  才刚念完上半句,正在喝水的柏灵突然猛烈咳嗽起来——牧成旋即感觉脖子一凉,半个背都被柏灵给喷湿了。

  李一如和牧成同时看向柏灵。

  柏灵抓着自己的喉咙,已经咳红了脸。

  “……没事吧你?”牧成连忙上拍打柏灵的背,“喝个水也能呛成这样……?”

  柏灵说不出话来,只好摆摆手,一边咳,一边示意自己没事。

  等到气息平顺下来,她瞪着李一如,“……你……你刚才说什么?”

  李一如不知所措地指了指前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柏灵终于看见不远处城门口的石碑,那石碑上头,写着两列她再熟悉不过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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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因福祸避趋之

  柏灵怔在那里,而后哑然失笑。

  牧成也转头看了看,“……这字怎么了?”

  柏灵抬袖,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水,“没怎么……我就是觉得它……听着耳熟。”

  “松青觉得耳熟吗?”李一如听罢,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良久才道,“上面好像没有写落款诶,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柏灵扶住了额头,还能有谁……

  林则徐啊!

  一旁一个老翁往这边看了过来,“你们是第一次来江洲哇?”

  “诶。”李一如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老丈怎么看出来的?”

  老翁笑了一声,“猜的,你们几个就算不是第一次来,这几年里,也肯定是没来过江洲的。不然怎么会不晓得这两块石碑的来历……”

  柏灵怔了怔,连忙望向老者,“还请老丈赐教。”

  那老翁摸了一把胡子,看起来心情甚好,“什么赐不赐教的,你们这些外乡人不知道,老头子我给你们讲讲就是了……”

  老翁的话很快引起了周遭旅人的注意——显然附近不少人也都是第一次来江洲。

  “升明三年的时候,江洲这边闹‘白缠喉’,你们知道吧?”老翁开口问道。

  李一如摇了摇头。

  “白缠喉呀,”老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锁喉风,听过没?”

  见李一如和近旁几人还是摇头,一旁牧成轻声道,“升明三年,江洲时疫,许多百姓都高热不退,喉咙肿胀,尤其是咽喉附近会出现白色的斑点,所以叫白缠喉、锁喉风。”

  老翁竖起大拇指,“不错,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

  牧成没有接话,只是嘴角提了提。

  老翁又道,“这白缠喉啊,之前涿州府那边也闹过几次,早先时候是从金贼的残兵败将那边传过来的,金贼狡猾啊,故意留一些得了病的士兵被我们周兵俘虏,结果就传进我们大周了。

  “升明三年的时候也是,听说江洲这片的病,就是当时和金贼暗中勾结的青袍匪带进来的。”

第二十五章 医者留名

  那老翁咳了一声,两手抓着手里的木拐,表情严肃。

  “这病,好发在青壮年和娃娃的身上,大人还能挺一挺,娃娃得了那就是个死,没活路了。”老翁皱起眉头来,“这病在江洲诚里闹了一冬,家家户户都不敢叫孩子出门。”

  那老翁又道,“一开始,因为江州府里从来没人得过白缠喉,所以大家都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是咱们杏林馆里的老大夫赵何仁遍寻医书,终于在前朝的《疮疡全书》里翻到了这病,才真相大白。

  “这赵老先生连夜将事情报去了州府衙门,公羊大人次日便同时向京城和涿州府两边递了求救折子,急寻名医前来支援。”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涿州府那边的大夫赶在年关之前就来了。等升明四年初,皇上也从京城派了大夫来,一位叫柏世钧,另一位叫柏奕。

  “听名字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父子,可又不是普通父子——他们俩那都是太医院里一等一的名医,所以皇上才会将江洲诚的担子,交到了他们身上。”

  “这江州府前立着的两块石碑,也和京里来的这两位大夫脱不开关系。”

  柏灵在一旁听得五味杂陈。

  没想到柏奕和柏世钧北上的事情传来传去,最后竟传成了这样的君民佳话。

  “先前涿州府来的大夫们,大都是军医,那都是老江湖了,”老翁绘声绘色地伸手比划,“他们一到城中,看过了病患,当即就认出这病确如赵老大夫所言,就是‘白缠喉’。只是白缠喉这病到底不好治,他们也只能像从前涿州府军营里头一样,熬制汤药,分发给病患。

  “可江洲不比涿州,江洲人多地少,气候也湿润些,总归城里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病倒,风头紧的时候,大家吓得连药都不敢去领,生怕被这妖风锁了喉。趁着晴日的晚上,大家都想方设法地往别处逃……”

  老翁说到这里,不由得拿手中木拐轻轻顿了一下地。

  “不过事情在两位太医来了之后,又不一样了。”老翁笑道。

  “两位大夫药到病除?”李一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哪里有那么神呢,病去如抽丝啊,何况是白缠喉这种顽疾。”

  老翁抚须道,“这两位柏大夫抵达江洲后不久,就告诉大伙儿不用怕,这病呢,靠直接传播和飞沫传播,只要平日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和人讲话隔上三尺远,且咳嗽喷嚏的时候要拿手绢掩着口鼻……就能防住。”

  李一如歪了脑袋,“听起来……挺容易的啊?”

  老翁颦眉看了他一眼,“怎么容易?当年光是守住福安寺里的那些善男信女,就抽调了咱们江州府三千的精锐!守了足足半个多月呢!”

  “福安寺?”李一如不解,“这关……佛寺什么事?”

  见李一如表情困惑,老翁的脸上又显露出自得的神色来,他轻声道,“福安寺是咱们江州府最大的佛寺,平日里去烧香拜佛的信徒就络绎不绝,更不要说是白缠喉闹得最凶的时候了。

  “那会儿大家不懂啊,都相信庙里的香熏一熏,邪魔也就被驱散了,当时还有人卖佛土和香灰,说拿这些东西冲水服用,就能百病不侵。可那些佛土贵得很,平头百姓买不起,也就只能在山上发愿。

  “当时正赶上二月二十八,是福安寺一年一次的礼佛大典。虽然先前官府再三重申,疫病期间,民众不得聚集,寺里也早早宣布那年的大典取消了,但不少害了白缠喉病的人家,还是赶在二月二十七的晚上,把自家的病人抬上了山。

  “那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哪,只能求佛祖庇护。

  “柏大夫料事如神,一听二月里有礼佛盛事,就猜到先前官府的通告会不管用,但当时离福安寺的礼佛大节已经不远,再要拦截已经不易,更何况这些人知道官道上查得紧,都是赶着小路去的,防不胜防。”

  老翁又捋了一把胡子,“所以官兵们全副武装,潜在山脚,等到二十八天一亮,官府当即下令封山,直接征用福安寺和所在山林作为医治之所,又抽调了一批大夫过去,按着先前说的办法把所有人隔开安置。”

  “白缠喉这病最多五天发病,当时所有人都被关在山上待了五日,没有发病的就放下山,其他人刚好留在寺里养病。”

  老翁看了李一如一眼,“要不说京城来的太医见多识广呢,这些事情你不提前说想得到么?一个粗心大意,就是功亏一篑呀。”

  李一如笑道,“受教了!”

  “那会儿做的事,还远不止这些,”那老翁又道,“当时城里也人心惶惶的,官府下令宵禁,每天夜里都有巡兵敲锣,和大伙儿喊‘隔三尺’‘防飞沫’的保命三字经。

  “州府的杏林院、城北的几处高门空宅,还有城南的一些个老仓库……那会儿全都被征用了,用来安置病患。这也是因着柏大夫的提议,多一个病人在外头就多一个传染的源头,很容易导致又多一批新的病患。

  “现在那些地方也都立着碑呢。”老翁颇为感慨,“就这么着,白缠喉在江洲诚里闹了两个多月,到四月就散了!这样的大捷,你翻遍史书,也是没有的。”

  周围传来一阵啧啧声。

  那老翁撑着腰,表情中满是自豪,“一会儿进了城,你们还可以好好看看咱们江洲诚的街道,江洲城里的排污渠都是暗渠,极少有明沟,好几处排污用的老渗井也不用了——这也是三年前柏大夫倡议的。这样到了夏日,地面的污水不会招惹蚊蝇,没了蚊蝇,疟疾也就少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一声。

  “可惜啊,”老翁望向石碑,“可惜老天无眼,两位柏大夫都没能看到暗渠建成的那一天,就被青袍匪给害了。

  “你们眼前的这个石碑,就是升明四年,皇上北巡时为两位太医立的。”老翁指着不远处的石碑说道,“正面是当初柏奕柏大夫的豪言壮语,碑后则刻着那年殒命的所有医者姓名。

  “我们江洲百姓,到现在都记着他们呐。”

第二十六章 《伤寒新论》与《心理讲义》

  午后的江洲城内,人来人往。

  一如先前的老者所说,江洲应该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最干净的州府之一。

  城中的主干道上果然不见一条明渠,地上的石砖码得整齐而光洁,看起来就像是才用水洗过。

  和其他州府不同的是,道路的两侧不是街市,而是高高的砖墙——这些是坊墙,墙内才是百姓居住与买卖的地方。

  江州城内十三条东西大街,十二条南北大街,共一百零八个坊。

  坊与坊之间街道极宽,宽得近乎没有道理——柏灵粗略估算了一下,这足以让十辆战车并驾齐驱。

  高而厚实的坊墙上,看起来也非常适合架上弓弩……

  这仿佛是专为巷战而设计的城池。

  几人进城时领了对应的通行令,在进城之后,他们只能凭此令牌出入对应的街坊,傍晚之后城内宵禁,百姓不得离坊,如有违者以通金重罪论处——自建熙四十五年来,每年入秋以后都是如此。

  三人半问半寻地穿过了半个江洲诚,来到城北的“普宁坊”。

  在这儿居住的多是外地来的散客,也正因如此,普宁坊中的日常驻兵就比其他街坊要多出一倍——这儿买的东西物价也比其他地方贵出许多。

  三人在普宁坊内找了一处还算安静的客栈住下,等用了午饭,沐浴过后,已经到了傍晚。

  几人就近采买了一些日用的家伙什和御寒的新衣,站在衣铺外头遥望街道的尽头,远处的坊门果然已经关上了,几人回客栈放了东西又再次出门。

  关上坊门之后,普宁坊里反而热闹了起来,因着这里有钱可赚,许多江洲城里的小商小贩都各凭本事地溜进这里头来,将当地的特产拾掇拾掇,套上些厉害的噱头,高价卖给这些散客。

  面对商贩的叫卖,几人不为所动——事实上,他们只是中午都觉得被客栈的米饭硌得牙疼,所以夜里跑出来觅食。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踏上归程,途中经过一家书坊,李一如鬼使神差地跑了进去,柏灵和牧成也只得提着东西在后面跟着。

  书坊老板正躺在街边的椅子上打瞌睡,李一如没有喊他,自己就着昏暗的灯火,手指在书架上飞快地掠过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