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然后转身便潜入狭窄而曲折的深巷。
这些巷子中往往挂满了晾衣绳,或是百姓胡乱垒砌的矮墙,柏灵总是利用这样的地方,重新和猎鹿人拉开距离。
这样的追逐很快引来了巡逻者的注意,不过比起身姿轻巧的柏灵,毫无顾忌、横冲直撞的猎鹿人显然更引官兵注意。
猎鹿人重新戴上兜帽,遮住自己火焰一般的红发。
等跑到某处街口屋顶的两侧时,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停了下来。
“还挺能跑的嘛。”猎鹿人低声道,声音里多了几声喘息。
“彼此彼此。”柏灵看了一眼底下呼啸而过的官差,笑道,“我还以为你也是和官差一伙儿的呢,怎么也怕被这些官兵看见?”
猎鹿人仍是笑,“谁说我是官兵了……”
“你的同伴追我大哥去了,三弟被官差按在城门口按了半天……你说你和官兵不是一伙儿的,我都不信——”
话音才落,柏灵已经在月光下再次起身快跑。
她已经渐渐能够和身后的猎鹿人甩开一段距离。
其实牧成也好,猎鹿人也好,这些追求抽刀爆发力的持剑、持刀者,大都在耐力上逊人一筹……力量和敏捷原本也是不能同时抵达的两端。
柏灵决定绕着城再跑上一段,估计就能彻底把这个猎鹿人给甩掉了。
她不时侧目回望,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猎鹿人。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涿州再见,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离涿州还远着呢这些人就伏击在这里。
奔跑中,柏灵渐渐感觉脚下的屋檐和街道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长街的上空,屋檐与屋檐之间,忽然多了许多横系的绳索,再往前跑了两个街区,绳索上多了一些已经熄灭的花灯灯壳。
柏灵猛地抬头望了一眼月亮,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往东走,先前客栈小二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
您去城东祠堂看过没有?前些日子中秋灯会,这会儿还有好些花灯没摘,好看得很!
……柏灵略略颦眉,心中浮起些微不详的预感。
难道是跑到城东祠堂来了?
柏灵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猎鹿人不见了。
她再次觉得后颈一凉。
……是因为意识到追不上,所以主动放弃了吗?
夜间的寒风刮起,她俯下身蹲在屋脊上,听着四下的响动。
然而除了风声之外,周遭没有任何声音。这寂静并没有让柏灵感到安全,反而让她心中的不安比先前更重。
猎鹿人的确是消失了,她在原地蹲守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始终没有第二个人接近她。
远处有打更人的喊声传来,提醒居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时已经宵禁,街道上再没有了行人。
城门口那边的守卫应该已经有警觉,这个时候再去任何一间客栈投宿都是危险的,说不定后半夜就会搜城——但苍天在上,为什么这群官兵突然就盯上他们三个了?
思前想后,柏灵决定先回到地面,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先歇息一晚,一切都等到明天白天再说。
她脚步极轻地沿着屋脊往前,而后像先前一样,沿着两侧街道一些凸起的木杆和绳索轻巧地落在了窄街的青石地面上。
在双脚落地的一瞬,她本能地感觉脚下触感与以往不同,然而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整个人已经被一张暗绿色的网拉在了半空中。
布网的正是先前那几个在船上见过的灰色斗篷人,柏灵一眼就望见他们站在街角,几人合力拽着绳索。
——还说不是官兵!这不是就在帮着官兵干活儿吗!
她本能地将手伸到腰后抽刀,想要隔断网绳逃走,忽地脸色微凝,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就在这条街道的两头,柏灵看见有数十个擎着火把的官兵已经站在围堵在街口。
在他们身后,是已经将弓拉满的弩兵。
柏灵感觉喉咙略干,而后非常识相地将两只手贴在了脑后。
……
当被人绑住了双手,押解到一个三进的院子里时,柏灵看见了那个先前在驿站马厩前值守的官兵。
他已经不再像那一晚一样穿着草莽布衣,而是换上了铠甲,站在这间院子的门口。
觉察到柏灵的目光,那官兵立刻瞪眼看过来,一副要在气势上将她压倒的姿态。
柏灵收回了目光——也是,他们这会儿多半是认不出自己。
而后,她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等了许久,前面的屋子里才出来一个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挥了一下手,院子里的其他人便上前,推搡着将柏灵押去屋中。
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柏灵看见自己的包袱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铺成了四行。
里间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不一会儿,一阵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传来,里间的屋门打开,两个中年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两人的脸柏灵望着都觉得陌生。
几人就这样沉默地相望着,直到其中一人走到柏灵跟前,伸手道,“这个东西,你哪里来的?”
柏灵垂眸,见他手中握着那个暗绿色的荷包。
第四十四章 牧成其人
柏灵静静望着眼前的两人,他们二人都没有穿战甲,一人年长一人年轻,她一时间不好判断身份。
她先前想到过也许会在北境与常胜碰面,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柏灵垂下眼眸,望着对面两人中间的空地,低声问了一句,“是……常将军?”
一片短暂的沉默过后,站在柏灵左前方的男人低声道,“是我。”
柏灵这才再次抬眸。
眼前人身型壮硕,先前草草一瞥的时候只觉得二人都有一股军旅气质,而此刻细看,柏灵才又觉察出更多细节。
譬如常胜脸上的沟壑和疤痕,譬如他的灰白头发,都让他那张脸显示出一种与肢体不相匹配的沧桑和衰老。
他的眼袋很重,眼底发青,眼球上也有血丝,一看便知道大概有严重的睡眠问题……但那双眼睛和申集川很像,都带着虎狼一般的敏锐和灼热。
面容上的憔悴并没有让他们看起来变得虚弱,反而让他们看起来凭空生出了几分年迈者的和蔼——而对一声令下便要赌上几千几万人性命的将军而言,这完全是一种幻觉。
“从前听娘娘和申将军提及过您。”柏灵望着常胜,低声说道。
常胜侧目望向身旁的副官,“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和她说说话。”
“嗯,还有一件事……”副官点头,又在常胜近旁耳语了几句。
常胜笑了一声,略一沉吟,低声道,“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条件,具体的要固勒亲自来和我谈。”
“明白了,那下官这就去回话。”副官很快退了出去,整个屋子就只剩下柏灵与常胜两人。
柏灵琢磨着“固勒”两个字——它听起来就不怎么像周人的名字。
常胜走到桌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而后抬手示意柏灵也坐。
柏灵点头,余光里看见他右手虎口附近的皮肤如同被打磨过,呈现出与手背截然不同的砂白色——这是常年持刀握剑的结果。
“万齐,”常胜拿起桌上柏灵的路引,“这不是你的真名,对吧。”
柏灵点了点头。
“你叫松青?”常胜看向柏灵,“姓什么?”
柏灵怔了一下,转而意识到这个名字或许是对方从李一如的口中诈出来的。
“荷包……可以还给我吗?”柏灵轻声问道。
常胜将荷包放在了桌上,放去了靠近柏灵的一侧。
柏灵伸手,重新将绿色的荷包握在了手心里,她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身份向常胜坦白,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警惕,但烛火下,荷包墨绿色的绸缎氤氲着淡淡的微光,她忽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自己又被贵妃庇护了一次。
柏灵轻声道,“……松青也不是我的真名。这个荷包,是娘娘临终前赠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昏暗的灯火下,柏灵听见常胜吸了一口气,“娘娘临终前,你在她身边?”
柏灵点头,又摇了摇头。
常胜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你到底是谁?”
“我叫柏灵。”柏灵接住了常胜的目光,“不知道将军从前,听过这个名字吗?”
……
后半夜,柏灵跟着常胜的副官来到东祠的某处柴房,李一如正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里头,一见柏灵,他当即嗷嗷叫。
柏灵上前取下了他的塞口布。
“你也被他们抓来了?”李一如表情恼火,“这群兵油子!一点道理都不讲,我要跟他们——”
“我来放你出去。”柏灵摸了摸李一如的头,“把身子转过来,我给你松绑。”
李一如愣了一下,这才发现,那个带柏灵过来的官兵没有跟着一道进柴房,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等候。
柏灵抽刀割断了绑住李一如手脚上的粗绳,而后扶他站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一如不可置信地望着柏灵,“你这是……牧大哥呢?”
“回去说吧。”柏灵轻声答道。
……
常胜将柏灵和李一如安排了东祠的一处客房里。守卫将他们带到了院子里就离开了。
两人一推门,李一如就咳嗽起来——屋子里落满了灰,看气力已经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柜子里倒是有看起来干净的被褥,但闻起来也有一股莫名的霉味。
不过这里原就不是招待散客的地方,临时收拾出一间屋子已是不易,不好再强求太多。
柏灵打了地铺,把床让给了李一如,少年则过来帮着柏灵一起打水、擦地。
“不留一个铺位给牧大哥吗?”李一如又问道。
“牧大哥已经走了。”柏灵轻声道,“就是你今晚看到的那队运粮的人马……牧大哥混在里面,已经出城了,几个猎鹿人合力围剿,但还是被他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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