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49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果然,进帐之后,阿奎力诚恳地向兰芷君敞开了心扉,请求与他结为“弗骇”——金人之中义结金兰的意思。

  兰芷君欣然从之,在结义之后,阿奎力则进一步与他共享了更多,更加私密的讯息。

  这一份觊觎王位的野心,不论在周在金,都是一样的。

  语毕之后,阿奎力有些局促,似乎欲言又止,兰芷君询问缘故,阿奎力笑道,“我知道你们周人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但我还是希望你心里想着什么,便和我讲,我也愿将心里想的事情讲给你,我从不与人玩猜心思的游戏。”

  兰芷君垂眸,“或许殿下应该改一改这个脾气。”

  “啊?”

  “未必要做到能猜中旁人深意的程度,”兰芷君轻声道,“若是殿下能忍住心中所想,不要想着什么便开口说出来……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会比现在容易。”

  阿奎力从善如流。

  分别前,他又亲自送兰芷君回去,路上看见几个干活儿的周人,阿奎力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有件事不知道陈这里有没有得到消息,自从大军从周国的边境撤离之后,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们——啊,也不是我们,”阿奎力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歧意,“比我们晚归的几个部族,都在夜间遭遇过骚扰。”

  兰芷君看向他,“怎样的骚扰?刺杀?”

  “也没那么严重,听说损失最终的一次就是被烧了一帐篷的粮草。那些部落里的奴隶里有好几个都和这伙儿人打过照面,说都是周人。”阿奎力眯起眼睛,“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有四个部落共计十来个兵团全都说自己吃过这批人的亏,我担心……”

  兰芷君颦眉想了想,“北境多的是这样的平民侠客,或许是觉得大金今颓敝,所以动了尾行的念头。”

  “军师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殿下将这个消息也传回国都吧。”兰芷君轻声道,“一直没有出事,或许是因为这些人一直没有遇上他们的目标……殿下身份尊贵,这几日应当加强戒备,更要提醒国都里的宗主,近日小心。”

  “好!”

  ……

  入夜,柏灵又准时来到兰芷君的营帐。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废话,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烛火下只有两人落子的声音。

  柏灵的眼睛有一些浮肿,眼角也有些微红,看起来比昨日还要憔悴,然而她的棋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凶残,带着某种密不透风的压迫和狠戾。

  兰芷君余光望着柏灵,或许这也是他觉得此人有趣的地方之一。

  想起从前在兰字号的时候,他曾经看过许多次柏灵在那间咨询室的谈话笔录。

  在那间屋子里的柏灵,显然是另一个人……一个随时准备承接他人痛苦的容器,一把锐利但有分寸的利刃,或者说,是一面镜子。

  是的,镜子,这个形容似乎更贴切……

  大部分从咨询室里走出去的人,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自身,却从她的眼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或许也是那些人如此喜爱柏灵的原因,他们喜欢在柏灵这里的自己,于是爱屋及乌地觉得柏灵大抵也是个值得喜爱的人。

  然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如果这些人见识过柏灵的手段,见识过她狼狈和软弱的一面,这种喜爱大约就会立刻崩塌,因为……

  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响起。

  兰芷君看向柏灵,她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柏灵说道,“你刚才的几步棋都太失水准了,分心了么。”

  兰芷君的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棋盘上来。

  然而,他忽然又觉得这方寸之间的争斗无趣了起来,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如果柏灵也望向自己,那么在她眸子里映照出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形象。

  “你昨天问我,为什么又突然想下棋了……”兰芷君垂眸道,“这个答案,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柏灵笑了一声,“我已经明白了。”

  “哦?”兰芷君执子而落,“是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

  又几手落子之后,柏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两只手重新握拳,平放在膝盖上。

  兰芷君望着棋盘,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他笑了一声,轻轻将捏在指尖的白子丢会棋篓。

  “我输了。”

  “……其实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柏望着棋盘,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好像世上真的有那种恶人,是从头坏到脚,从里坏到外的,他们没有人性,没有道德,不会后悔,也不会伤心……

  “因为这样会让是非的判断变得简单,让评判变得不那么痛苦。”

  柏灵说着,开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进篓中。

  “但事情可能不是这样……

  “大部分作恶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坏不到那种程度……如果总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人就会觉得孤独……而孤独的人念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兰芷君望着柏灵,带着几分嘲讽地笑了起来,“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凤栖姐姐呢,初那些和你一起从兰字号消失的人呢?”柏灵望着兰芷君,“我们下棋下了这么久,为什么……这些人我一个都没有看见?”

第八十三章 交换

  兰芷君没有回答。

  在柏灵漆黑的眸子里,兰芷君确实望见了自己,然而这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望见。

  从平京,到越州,再一路北上……这一条路走得有多艰辛,大抵也只有同样走过的柏灵明白。

  “朝廷的围剿,确实……很厉害。”兰芷君轻声道,“又或者说,是那个人的指点很厉害。”

  “衡原君么。”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把见安阁连根拔起呢。”

  “我以为见安阁早就被连根拔起过了……”柏灵喃喃道,兰芷君轻笑了一声,柏灵抬眸,“难道不是吗,升明元年的时候皇上就清洗过一次了。”

  “如果真的被清洗到连根拔起,兰字号还能活到你被贬到百花涯的时候么。”

  柏灵微微歪头。

  ……也是。

  “其实这样一想,他反而如愿以偿了。”兰芷君望着棋盘上的残局,“皇帝也好,朝廷也好,谁也不会在乎谁是真正的皇室血脉,真身和傀儡,有时候也只在众人一念之间罢了……再来一局吧。”

  烛火熹微,柏灵的手仍旧放在膝上未动。

  “如果我现在想要取你的性命,”柏灵微微垂眸,“还有人……能挡在你面前吗?”

  “我劝你不要。”兰芷君声色如常,“你好好的,我还能保你一命,你要找死,我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柏灵笑了笑,将棋盘上所剩无几的黑棋收回。

  “今天外面都在盛传一件事,兰芷君……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

  “因为攻下两头望,阿奎力受了来自国都方面的重赏。”

  “听过了。”

  “先前我来求过你几件事,你当时说无能为力。”柏灵轻声道,“现在作为大功臣,兰芷君是不是可以开口了。”

  “喔……你是说给周人奴隶优待的事情么?”

  “嗯。”

  “巧了……今早阿奎力还在问我想要什么,”兰芷君笑了几声,“如今去提这件事固然是可以,但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就用此刻。”

  说着,柏灵抓了一把子,将手伸到兰芷君的面前,“单还是双?”

  兰芷君微微愣神,看着柏灵捏紧的拳头,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就用此刻?

  他的目光从柏灵的手慢慢移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烛火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一如从前在兰字号时,那个伶牙俐齿、桀骜难驯的少女。

  只是经年之后,风霜的蚀刻让她的质地变得更加坚硬,好像南国的雪到了北地,被凝握成冰。

  兰芷君从这双眸子里觉察出些微不祥,但又实实在在地从中看见了最令他怀念的某种生命力——或许柏灵说的是对的,他的乐趣确实就是站在岸上去看柏灵在水中的挣扎。

  这世上谁又能一直站在岸上,不受浪潮的侵袭?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人们才会愿意在旁人挣扎的时候驻足,有时是为勇气,有时是为智谋,有时则为某种同病相怜的痛苦……没有谁能免于这种挣扎的命运。

  兰芷君轻轻叹了一声,“单。”

  柏灵五指张开,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一共四枚。

  “那么,这次还是我执黑。”柏灵轻声道。

  两人都低垂着眼眸,兰芷君伸手从一旁的棋篓中取出几枚白子,握在手中把玩。

  余光里,他望着柏灵全神贯注的样子,忽然有些明白小皇帝和衡原君为什么都动过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念头,不止于美色或是智计,毕竟这世上的美人和聪明人都太多了……

  然而柏灵不同,与其说她聪明,倒不如说她笨拙,她身上有太多东西让她与这里格格不入,而事到如今,这些棱角非但没有被削除,反而被渐渐打磨成她的风格。

  兰芷君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幼年时被他圈养在笼中的野雀,在进笼之后,小小的雀鸟拒绝进食直到饿死。

  那时他奇怪极了,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本能,还是这雀鸟自己的选择。

  为了验证这一点,年幼的他抓来了更多的野雀,然而每一只都是如此。养鸟的师傅说他抓的野雀不对,这种鸟儿太笨,又太容易受到惊吓,往往等不到人开始磨它们的性子,就已经在惊吓和饥饿中死去了。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兰芷君的同情,反而让他的好奇心愈加旺盛,他仍旧孜孜不倦地捕鸟、喂食、清理尸体,直到对养鸟这件事失去兴趣。

  少年时,他曾在某个午后偶然想起这件事,忽然间感慨万千——因为在懂事以后,他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生来便是住在金丝笼里的雀鸟,然而这金丝笼却是真正保护他平安长大的地方。

  在他的身边,没有人能理解这种矛盾……而唯一一个也许能够懂得的衡原君,则亦敌亦友。

  如今望见柏灵,这种相似的好奇心又被激起。

  柏灵的固执是隐藏在她温和之下的,这种执拗就像那些被关进笼子里就拒绝进食的鸟雀一样,是某种写在她本能里的东西。然而比起雀鸟,她的智慧又让她懂得暂时的低头和忍耐,如此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固执着实让人好奇。

  既好奇这勇气的来处,也好奇这信念如何才能折断。

  即便折断,倒也带着一种别样的美。

  “我们很像。”兰芷君轻声道。

  柏灵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