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柏灵唇齿略僵,倏然转头望向十四——她着实没想到韦十四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者说,她没想到韦十四在初听不久时,就能理解到这一层。
韦十四看着柏灵略带惊讶的神情,笑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黑色锦帽。
“我能理解这些很奇怪吗?”韦十四那一头苍白的头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轻声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啊。”
柏灵怔了片刻,略有些心疼地笑了笑。
白发白面的韦十四世怎么长大的,她不知道,但从这话里,她明白那一定也很艰难。
韦十四将帽子放在了脚边,“然后呢,她明白过来了吗?”
“嗯,”柏灵点头,“但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的,她这是在替父母向小姨还债。且不说这笔账根本还不了,就算是要还,也算不到她头上去。道理都懂,但还是停不下自我折磨吧。”
“她不该担这个担子,但是她担了。”韦十四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至于该担担子的人,大概也只觉得自己大义凛然。”
柏灵沉眸,没有立刻接话。
十四确实一言即中,父母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反省。
也许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柏灵更愿意将它理解成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傲慢和恐惧。
她叹了一声,接着道,“不过在找到了这处症结之后,治疗效果就开始飞速进展了……整个过程大概是一年零四个月。这位咨询师也是我的老师,后来也成了我的督导。”
说着,柏灵往后靠了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直在梦见我的这个朋友,梦见她十三岁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讲台上,看着外头的人冲进来把人带走。”
话音才落,柏灵忽然感觉一只冰凉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韦十四拍了拍柏灵的小脑袋,“你不用怕,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带你走。”
柏灵笑起来,却忽然觉得有点鼻酸。
有些朋友即便自身身负沉重锁链,却依然能为他人带去自由。
“那就拜托十四了。”柏灵撑着脸,轻声说道。
……
月亮升到两人头顶的时候,韦十四熄了炉火,带着柏灵照原路返回。
快到子时了,这时候宫里还醒着的,除了失眠的主子们,恐怕就只有在困倦里当值的宫人了。
柏灵依旧趴在十四的背上,跟着他轻巧地越过这半个宫廷。她抬头望着头顶随她而动的月亮,忽然敲了敲他韦十四背。
“话说,十四有想过如果不干锦衣卫,你要去做什么吗?”
“没有。”韦十四轻声道。
“为什么不想?”
“因为这事没可能。”韦十四忽然把手扬在空中,示意柏灵不要说话。
沉默中,一队士兵从他们的脚下列队而过。
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韦十四才再次起跳,沿着起伏的宫墙和零星散布的大树向承乾宫而去。
“人生几多意外。”柏灵笑着,接着说道,“像我以前,也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进宫的,想一想吧,想想又不吃亏。”
韦十四略略沉默了片刻,又几步跳上了一颗老槐树的枝桠,接着闪身就落进了一条无人的甬道之中。
在稳步的奔袭中,他忽然开口道,“要是不做锦衣卫,我可能会往北边走吧。”
“北边吗?为什么想去北边呢。”柏灵问道。
“我也是听一些在北境生活过的老人讲的,”韦十四认真答道,“他们说极北苦寒之地,入秋之后就是永夜,而春夏两季也常常阴云密布。我不喜欢太阳,所以一直想去看看……能在那里做个驰骋雪原的猎户,倒也不错的。”
柏灵点了点头。
“可以养一些狗,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搭一间屋子,或者就找个小村落安家。”韦十四想了想,“但太冷的地方种不了粮食,要怎么造酒是个大问题……我听说当地人会用土豆和玉米酿酒,也不知道成不成。”
柏灵又点了点头。
这何止是想过,这分明是仔仔细细地想过啊。
韦十四略略沉眸,又接着道,“偶尔确实会想想这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了。我这条命是太后救下的,她在世上一日,我就听命她一日;她若是宾天,我就去为她老人家守灵,这是暗卫的职责。”
柏灵默然。
未几,韦十四已经带着柏灵回到承乾宫东偏殿的那个窗口。
夜已经深了,除了偶然的几声鸦鸣,四下都静悄悄的。窗户还像他们离开时一样敞开着,柏灵翻身跃了进去。
“等等!”柏灵对着十四已经转过身的背影,忽然喊道,“还有两件事,我还想和你求证一下。”
韦十四转过身,示意他正在听。
“今天上午那个穿着侍卫服的少年是谁,十四知道吗?”
“原来你并不认识他吗……”韦十四这时才微微颦眉,轻声道,“那你怎么知道他身份尊贵?”
柏灵挠挠头,“他连续两次出现在御花园这样的地方,且上次开口说自己是侍卫,这次就能直接穿着侍卫服过来……地位应该不会低吧……是哪个皇子吗?”
“不是皇子。”韦十四直接否定了柏灵的猜想,“是皇孙——恭亲王府的世子。”
第八十八章 两地夜语
恭亲王家的世子啊。
难怪……
柏灵微微垂了眼。
恭亲王的名号在大周并不响,他虽是建熙帝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却迟迟没有被立储。传闻说这位亲王本人性格极为内敛,虽然在外有敦厚儒雅之名,却因为做事畏缩而为建熙帝所不喜。
“我听说皇上虽然不喜欢恭亲王,但对这个世子非常看重?”柏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吗?”
“嗯。”韦十四点头,“世子是恭亲王一派立储的筹码。”
尽管早就对建熙帝见孙不见子的行径有所耳闻,但听到这一句柏灵还是有些惊讶。知道皇上喜欢恭亲王世子,没想到这么喜欢。
“第二件事呢,是什么?”韦十四问道。
柏灵从沉思中撤回,低声道,“有个人,我老觉得有点在意,不知道十四有没有时间,去帮我查查她的底。”
韦十四目光一时严肃起来,“谁?”
“就是……储秀宫的那位林婕妤。”柏灵轻声道。
“她?”韦十四轻声念了一声,而后便很快答道,“她未必有什么可查。”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的背景,非常简单。”韦十四轻声道,“就是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婢子,偶然被皇上临幸了,而已。”
柏灵有些意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她这样的出身,在后宫和前朝,都不可能会有别的什么。”韦十四平静地答道,“你想查她什么?”
韦十四这么一点,柏灵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是的,那可是教坊司——多少罪臣妻子乱入其间,而后代代生养,为奴为婢。
如今她进了后宫,只怕是有一万双眼睛盯着……
柏灵脑海中电光一闪,“那怎么没人骂她德不配位?”
贵妃一个寻死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就没人管她以浮萍之身青云直上吗?
“有,但不多。”韦十四目光略深,“她既不结党,也无攀附,平日里除了皇上和皇上身边的几个宫人,几乎不见人。”
“这倒真的有意思了。”柏灵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而后抬头认真道,“我就想查,既然她既不结党也不攀附,那是怎么走到的今天这一步。十四你帮我去探探她在教坊司的生活痕迹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好。”韦十四点头,“为什么忽然注意起这个人了?”
柏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说不清,就是……一个直觉。”
韦十四笑了笑,也没有多问。
他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两人挥袖告别。柏灵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又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回身,拿着火绒点了灯,整间屋子一时亮堂起来。
她出门去找几个宫人要了热水,一番洗漱之后,总算是躺在床上歇息了下来。
只不过此刻脑中杂事纷繁,一时并无睡意。
说起来,柏灵一直觉得,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可以听之任之放任不管;但在某些时刻,它会比逻辑本身更可信。
因为人难免会遗漏一些信息的细节,但那些发生了却未被自身觉察到的线索,依然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存在着,偶尔以直觉的形式出现——
你说不清为什么,但你的本能已经告诉你,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而现在,林婕妤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
至于这个直觉到底准不准,等十四下一次露面时,应该就知道了。
柏灵翻了个身,目光对上柏奕送来的机器猫。
她把机器猫拿到身侧,无声地凝视着。
这让她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却也不自觉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
“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往咸福宫送药了!”
柏家的院子里,柏奕的话掷地有声。
柏奕皱紧了眉头,“我真就想不明白了,先是什么‘小儿至宝丸’,现在又搞出来什么‘出牙粉’,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水银用在孩子身上?”
窗外偶尔传来虫鸣,柏世钧面容肃穆地坐在自家的客厅桌前,摇曳的烛火映在他和柏奕的眼里,像四把燃烧的火炬。
“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件事涉及皇嗣,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柏世钧说道,“现在毕竟是为了缓解小皇子出牙的不适,太医院才——”
“这事儿真的没法从长计议。”柏奕径直打断了父亲的话,他站了起来,神情极为严肃,“我上次去咸福宫的时候就发现了,小皇子身上已经有轻微的汞中毒现象。他还这么小,根本没办法抵御这种剂量的重金属。再吃下去,别说小皇子长大以后脑子好不好使,能不能活过周岁都是问题……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出牙粉毕竟是民间的常用药啊……”柏世钧有些无奈,声音也透着几分辛苦,“你突然站出来说,这个东西用不得,没人会信你!”
“爹,你好好想想,民间的药和宫廷的药能一样吗?”柏奕眉头紧颦,“就外面街头卖的那些个出牙粉,几文钱就一大包,里面能有货真价实的水银那才奇了怪了。”
柏世钧陷入了巨大的犹豫。
确实,如柏奕所说,宫里的药不一样。
宫里的药别说用料都是货真价实的,剂量也全是实打实地给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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