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他希冀着,能在四公主身上寻找些布音珠的影子,然而当真见了面,却发觉他竟已记不得她的模样。使劲回想,却也只剩一个朦胧的影子,依稀还是多年前,盛京的草场上,布音珠领着他去骑马,天又高又远,仿佛没有尽头。
虽是血亲,但多年未曾相处过,又隔着君臣之礼,道保与暮雪也只是寒暄了几句,互相问好,问盛京的三官保身子如何,问宫里的宜妃娘娘是否康健。
彼此寒暄一番,又来了新客人,于是一边张罗着请郭络罗氏进去坐,一边招呼新客人。
请的乐班也开始奏乐了,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等到应了帖子来赴宴的客人终于到齐,将要开宴时,暮雪的嘴角都要笑僵了。
膳房里,众人要忙疯了!
头一回正儿八经在四公主府内摆酒请客,单凭从前膳房的几个人,肯定是不够的,额外从内务府又借了些帮厨。
伍嬷嬷怕外头的人不知事,免得扰乱了安排,索性在膳房外的空地里摆了把椅子坐镇。
“快些快些,上菜的顺序别搞错了。”
今日宴请的菜单,是暮雪亲自定的。一大半是不会出错的传统请客吃饭样式,就跟从前在宫里吃得差不多。什么蒸羊肉、片白肉、挂炉烤鸭之类的。这时候的宫廷菜肴,还是以蒸煮为主,很扎实的肉类,没有后来那么多花样。
另外还有两道新菜,回锅肉与鸡煲。都是暮雪开府之后,让膳房实验出来的,觉得味道样子不错,才放了进来——主要是给她自己吃。
不过宾客中也有很喜欢的,例如恭亲王之子海善贝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二十岁,年轻,喜欢新鲜事。这一次的席面特别得她的喜欢。嫁来恭亲王府几年,每到年节,宫里都会赐祭肉,就是清水煮白肉,只放了些盐。但因为是祭祀所用,众人都需要满面高兴地吃得干干净净。
但是四公主府上,竟然给白肉配了味道很不错的佐料,蘸着吃,嘴里终于有味了。还有一道回锅肉,她从前没见过,但看着应该也是猪肉,片成了小块,先炸后炒,吃起来特别香!
瓜尔佳氏有心问问具体做法,回去之后也能让厨子试着坐坐,便在众人去看戏的时候,悄悄靠近四公主。
暮雪本来见众人看戏去了,就躲到一个角落边,想要落个清净,谁知一个女子竟然主动凑过来请安,只好又客套性的寒暄。
“招待不周……”
“哪有,今天的菜式特别好吃!”瓜尔佳氏笑着说,“尤其是那道回锅肉,那滋味可真好。奴才厚着脸皮,想讨要一下做法。”
“这个容易。”暮雪回头吩咐荣儿,“叫膳房写一个单子,送给这位福晋。”
见四公主是这样的痛快人,瓜尔佳氏的笑容越发真诚。
“公主真是心思巧,这样的菜式,花费不多,但口味好。”
“花费方面,确实还行,不过也没关系,都是小钱。”
“这小钱积少成多,也就不少了。公主刚刚开府,或许不大清楚,这府上要用钱的方方面面多了去了。”
恭王府的开支,略缩减些,大概就是公主府该有的开支罢?暮雪听到这里,倒是愿意听一听她的经验,问:“我确实不大清楚,大概是哪些呢?”
瓜尔佳氏很热心地交代了她所知的部分。
最大的开销是红白喜事,随便一个风光大办,都得花上几千两银子。这些离暮雪还很远,因此她没什么感受。
只是后来说起的人员开销,和年节赏赐用银,就与她息息相关了。
虽然公主府内的官员、嬷嬷妈妈与太监都是领内务府的例银。但那些数额是定死了的,多少年都未必能升一升。其他的年节银以及额外的赏赐,都需要公主自己承担。而且,宫里派到府上的这十几个人,往后一定是不够用的,得自己另外添置奴仆。
大致相当于集团和分公司的关系,集团派出员工给分公司用,会给每月基本工资,但是奖金以及上升的工资额度就是分公司自己承担。而且集团只负责初始的有编制员工的基本工资,分公司另外招的人,那是没有编制的,得自己给钱。
人家在你手下当差,辛辛苦苦勤勤恳恳,逢年过节不给个赏赐银,说不过去罢?每年裁一次新衣,不过分罢?还有其他吃穿用度都部都得公主府来支付,单这一部分人员的开销,一年小一千两是跑不掉的。
暮雪抿了抿嘴角,一千两,单算年俸她也就这么多。
要是再加上伙食费,各项杂费,那还了得?
霎那间,她对于自己将来的经济状况,开始担忧起来。
第15章 宴饮 暮雪正思量着,忽然康嬷嬷走过来……
暮雪正思量着,忽然康嬷嬷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她便温和地对瓜尔佳氏笑了笑:“多谢你同我说这些,我也学到了许多。请玩好吃好,我再让厨房上些点心,也是极好的。”
应付了几句,暮雪往前走,康嬷嬷赶紧跟过来,轻声说:“西院那边,额驸他们吃酒吃多了,玩起摔跤了。”
摔跤?暮雪一头雾水。
西院庭间,男人们围成一个圈,迸发出喝彩声:
“小郡王好样的!”
“策棱可以啊!”
多尔济发力,伸手欲钳住策棱的手臂,然而策棱反应也极快,向右弯腰一扭,竟然避开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着实难分胜负。
对峙间,策棱处于面向连廊的位置,不经意间瞧到盛装打扮的四公主,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个空档正巧被多尔济抓住,他往前猛地一推,将策
棱推得踉跄,而后紧接着一个抱摔——
胜负已定。
宾客们大笑,纷纷欢呼起敦多布多尔济的名字。
多尔济向倒在地上的策棱伸出手,拽他起来:“多年没见,你这功夫可是一点没落下,不错!”
策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苦笑道:“比不上你,直接在战场上练。”
多尔济耸耸肩:“我倒宁愿没有战事。”
策棱苦笑了一下,提醒道:“公主来了。”
众人听见这声音,也循着策棱目光望去,一时间大家都忙着行礼。
多尔济转身,笑起来:“四公主来得正好。”
他大踏步向暮雪走去,神态肆意而骄傲:“瞧见我刚才赢的样子了吗?”
幼稚。
暮雪在心里这样想,嘴角却弯了一瞬。
眼前的多尔济,有点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为了摔跤方便,他是脱了外袍的,只着里衣,隐约可以瞧见身形的轮廓,宽肩窄腰,甚至肌肉因刚刚结束的战斗仍紧绷着,堪称儿郎中的翘楚。
她清了清嗓子:“你不冷吗?”
多尔济笑了,把掌心向她摊开:“你摸摸。”
暮雪眼珠子一转,抬手就往他掌心打。打是打着了,手却也给他攥紧。
“你不是说人前要和我做恩爱夫妻吗?”多尔济凑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带着些戏谑。
当着这样多的人,暮雪还真不好立刻把手抽回来,只瞪了他一眼,由得他去。
多尔济笑嘻嘻地拉着她,绕了一圈,才开头给她介绍:“这是策棱,那位是他弟弟,都是我们喀尔喀的。三十一年来京城,一晃五年都过去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策棱兄弟一齐屈膝抱拳:“奴才给四公主请安。”
暮雪感觉那位策棱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记不得了,算了。
她道:“不必多礼,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从喀尔喀来此,是否习惯了。”
“回四公主的话,蒙主子爷赐恩,一切都很妥当。”策棱回道。
策棱的弟弟恭格喇布坦是个性情中人,笑着说:“都好,主子爷赐了我们府邸,爵位,祖母刚开始还有些不安,后来全然安心了,只有一样愁,我哥这年纪了,还没成婚。不过——”
“恭格喇布坦,你是不是有点醉了?”策棱盯着他。
“额……大概,好像是有点醉。”
多尔济道:“这才喝几杯酒,你得再练练,咱们喀尔喀的男儿哪有酒量不行的。咦,策棱,我记得你大我两三岁,还未成家?”
策棱笑笑:“快了。”
恭格喇布坦多嘴道:“这次祖母给挑的人家,我哥终于看中了,预备年后挑个吉日成婚。到时候额驸若有空,也请赏脸喝杯喜酒。”
“若我还没离京,一定去。”多尔济道,“只是,或许春暖花开之时,我们便要回喀尔喀了。”
他其实有些想问策棱,你想不想回故乡,然而视线与策棱对上时,策棱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多尔济便明白了。
这样多清廷的达官贵人,他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拍了拍策棱的肩膀。
倒是恭格喇布坦有些怅然:“那时候喀尔喀的草又是一年绿了。”
只是他们回不去了,来赴宴之前,哥哥曾很严肃地提醒他。
“万一额驸提起要不要回喀尔喀之类的话,你一定不能说想回去。”
“为什么,如今噶尔丹不是败了吗?”
策棱告诫道:“为什么?因为皇恩浩荡,我们蒙受主子爷恩德,主子在哪儿,我们做奴才的就该在哪儿。”
恭格喇布坦仍有些懵懵懂懂,但到底明白一件事,故乡,是回不去了。
琵琶声忽起,原来是戏班子见摔跤结束,重新奏乐,扮作武松的戏子粉墨登场,唱一出武松打虎。
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见没闹出什么大事,暮雪也不宜总待在这边,叮嘱了几句不要吃酒吃醉,说了些玩得高兴之类的场面话,便扭头回去了。
恭亲王府的海善贝勒拍拍多尔济的肩,感慨:“你同四公主感情还真不错。”
“那当然,”多尔济眉飞色舞,“她爱我至深,只是脸皮薄不敢开口。”
“这样的天作之合,还不多喝几杯。”
“行啊,不醉不归!”
“干杯!”
一场宴席,办得宾主尽欢,人人都道四公主与额驸很是恩爱。等到过几日,暮雪进宫领宴,宜妃还笑着同她说:“你这额驸,胆子也是大,性情也率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牵住你的手不放呢。”
暮雪只觉脸烫得慌:“他就是有些癫。”
“不许这样说你额驸,给人留点面子,”宜妃道,“你能把这宴席办得妥当,我也就安心多了。”
“难道姨母之前还不安心?”
“那当然,”宜妃将炕桌上的一碟子奶饽饽向她挪了挪,“你从前都是不声不响的,我真当心你自个儿开了府,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暮雪笑起来:“那倒不至于。”
她拿起一个奶饽饽,掰开一半,递给宜妃吃:“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现在也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