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暮雪道:“四哥要不要尝尝?”
四阿哥摇头。他之前的用膳习惯都是追随汗阿玛,汗阿玛讲究“一餐只食一味”,食鸡就食鸡,食羊就食羊,其余的菜赏人。四阿哥也有样学样,甚少吃点心零食。更何况这鸡爪子吃着,看起来仪态不太好,不像样。
五阿哥不肯放过他,夹了一个往他嘴边塞,聒噪道:“吃一个吃一个嘛,四姐头一次分享的小食,四哥好得给个面子吃一口。”
老五这大嗓门,嚷嚷得他头疼,四阿哥只好接过一只凤爪,尝了尝。
……好像味道还不错。
于是沉默地啃。
暮雪在一旁,瞧见四阿哥正襟危坐啃凤爪,又想笑了。
吃了辣的,又想吃点甜的,暮雪将她的改良版坚果沙琪玛贡献出来。这年头虽已经有沙琪玛,但大体还是像祭祀点心,做的很大一块,放了厚重的糖。对于平时吃糖很少的人来说也许是美味,但对于暮雪来讲,有点太甜了。她吩咐膳房将沙琪玛做的很小巧,一口一个,糖也放得少些,不至于太腻。
零食开了胃,最后就是紧急叫膳房房帐赶制锅子出来,再切上几盘羊肉猪肉,配着青菜涮锅子吃。又让茶房房帐拿出来两坛松林瓮头春酒,拿酒杯装了给各自尝。
黄铜锅子香气弥漫间,几人的关系倒近了一点。
五阿哥嚷嚷道:“等再走一段,能
到河边,我必定要网几条大鱼,用铁锅炖了吃。”
“还可以这样?”暮雪瞪圆了眼睛。
“当然,汗阿玛出征回来,还记得给太子捞鱼呢。咱们又不是行军,路上网网鱼、打打猎,也费不了多少时辰。”五阿哥看向多尔济,“你马上功夫好,到时候可得给我四姐露一手,猎它几只鹿啊野猪之类的,咱们烤肉吃。”
多尔济点头:“行,我记得了。”
他转头问暮雪:“你爱吃鹿肉,还是野猪肉?”
这话的架势大有你爱吃什么我猎什么的态度,暮雪想了想:“感觉野兔子香一些。”
五阿哥哈哈笑:“四姐,他的骑射去抓兔子,那真是杀鸡用宰牛刀了。”
多尔济也笑:“只要公主喜欢,鹿肉也比不上兔肉。”
闲话家常间,暮雪不经意间瞧见前边的一块地势略高地上,一个人手里拿着望远镜在瞧星星,不禁好奇。
“那个看星星的人是谁?”
几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四阿哥道:“是张诚,估计又在观测天象。”
“咱们队伍里还有这么个人?”暮雪问。
四阿哥点头:“汗阿玛准的,他刚好顺着这趟,去绘制漠北舆图。”
听到漠北舆图这几个字,暮雪心动了。她也得有份舆图在手上才好。
她故意道:“也不知道手上拿着什么看星星,把他叫过来,让我也好看看。”
“那是望远镜,西洋玩意儿。”五阿哥一面解释,一面让太监去喊人。
没多会儿,那张诚小跑过来,一身大清常见的衣裳,再加上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暮雪原以为是钦天监的官员之类的。谁知抬起头来,却是高鼻子蓝眼睛。
竟然是个西洋人!
暮雪一下子有些激动。
四阿哥瞧见她的神情,以为她是有点害怕,放下酒杯道:“别怕,他是西洋来的传教士。”
五阿哥也附和:“啊,我忘了,你从前未出嫁时大概没见过他。没事的,他还教汗阿玛几何原理呢。”
暮雪笑一笑,示意自己还好。
压根不是怕,她是有点激动好嘛!见了洋人,有一种村子里终于通网了,重新和世界接轨的感觉。
她盯着张诚猛瞧,问:“你是哪国来的?”
“尊敬的公主殿下,我是法兰西国人。”
“那么你那里的皇帝是?”
“我们的说法和清廷有些不同,大概能说是路易第十四世皇帝。”
暮雪是用满语问的,张诚也是用满语回答的。
她夸道:“这洋人语言学得很好。”
五阿哥用蒙语说:“他挺擅长语言的,满语也说得、汉语也说得,还会罗刹语,上次佟国舅去罗刹谈判,专门把他带上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多尔济说:“欸,你不是说想学汉语吗?这个洋人学话有一套的,能教你。”
多尔济呵呵一笑,他是想学汉语,但是是想让四公主教。他不想接五阿哥的话,转而问张诚:“你还去了罗刹?”
“去了,正是借到您的漠北土地过去的,”张诚换成蒙语道,“那次还有幸见到了您的叔祖大喇嘛。”
暮雪听着,心里默默盘算。罗刹……说的是俄国吧?那么康熙年间的俄国谈判,大约是尼布楚条约?
她怕记混了,追问道:“谈判,谈判什么?”
四阿哥简单说了两句:“他们罗刹人失心疯,总想占些边地。汗阿玛就派了人过去议定边界。”
这么说,这是一位精通多种语言,还比较熟悉漠北地形,又了解法兰西、俄国形式,还兼任天文地理数学老师的人。
暮雪顿时有点刘玄德看诸葛孔明的意思。
她大可以借着这个人,理清楚当今世界形式。
第26章 天下大势 穿越前,得益于父母和师长的……
穿越前,得益于父母和师长的教导,暮雪的眼界一直是很开阔的。国内的新闻报道,国外的期刊杂志都愿意看一看,瞧一瞧,知道这个世界上在另一个角落发生的新鲜事是很好玩的。后来进了大学,她也曾到国外交换过一两次,美国和欧洲都各自待了几个月,见识过不同的风土人情,以及这些国家崛起的故事。
那时候她的世界是很大的,整个世界都徐徐展开在她眼前、供她查阅、欣赏。
可是一朝穿越到清朝,境遇则完全不同。虽然贵为公主,可她的眼界却越发小了。
清宫对于公主的教育并不很重视,尤其是和与皇子的对比起来。除却满满当当的读书骑射日常之外,康熙皇帝偶尔会指点皇子们的成长,甚至在外出时特意把这些男孩子带上,让他们长见识。太子十岁的时候就被他带着去巡逻盛京,出征噶尔丹之时康熙也是轮换着带儿子们去。
而公主们则不同。识得一些字,不至于做一个睁眼瞎,这也就完了,没人对于她们有什么要求,反正也不指望这些公主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不过是等年纪大了打发出去,或抚蒙或嫁与功臣彰显皇帝恩典。
有的公主整日被要求做女工刺绣,绣技精不精湛没关系,主要是忙碌着,不必胡思乱想,不至于生出事来,比如三公主就是这样长大的。也有一些公主被教着管家之事,比如说什么样的亲戚该如何对待,在什么样的场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年节该送什么样的礼。还有一些公主,例如暮雪这样的,简直没人管,整日就是闲着,陪伴母妃、承欢膝下,逗一逗乐,一天天的就这样悠悠的过去了。轻松倒也是轻松的,但是有一点不好,未来的日子如何似乎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天意。运气好的,父亲夫婿宠着、一生平安。运气不好的,遭遇各种世事艰难,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暮雪不想这样。她想要对自己的未来多一份把握,可是真正想筹划起来,预备如何做时,却很茫然。
连绵数年都被养在这高墙之下,暮雪对于许多大事是如何运行的,朝堂又是怎么一个局面,知之甚少。除了悲哀自身境遇,她日常里能瞧见的能听见的,也就是宫人们的议论,说皇帝比较宠哪位娘娘,有怎样好的东珠优先赐到了哪个宫里,或者皇帝赏赐了什么食物给谁。长此以往,很容易把帝王恩宠、衣料华美,首饰先送谁宫当做是世界的全部了。
其实不是。宫墙之外是广阔的国土,百姓们的境遇各有不同,而在国土之外是更广袤的世界。认真算一算这个时候,应当是世界各国各自开启自己崛起之路的时候。
宴席散去,一切繁华喧嚣渐渐归于寂静。这样安静的夜里,她侧卧塌上,辗转反侧不能眠。
该让自己的世界大一点,她想。毕竟她还是很怀念穿越前的感觉。
这个传教士张诚,倒像是一面窗子。
只是张诚毕竟是个男子,暮雪虽有心问询,却也无法时常将其召至身边。眼下仍在送嫁队伍之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不知会有什么闲话传出。
得想个法子,名正言顺地问询张诚。
五阿哥同多尔济的那句玩笑话从记忆里挑出来。“你不是说想学汉语吗?这个洋人学话有一套的,能教你。”
这似乎是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借口要学习语言,拉上额驸一起见张诚,似乎可行。
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只是睡不安稳。
第二日天色未明,暮雪自己便醒来了。
值夜的荣儿喊来外头的人,端水盆的、递帕的、梳头的……一溜烟进来,有条不紊得侍候暮雪梳洗。
膳房房帐也忙活起来,熬热牛奶、蒸竹节馒头、煮粥等等,待暮雪收拾清爽,便抬进来两张食桌请她用早点。
暮雪看了一眼,问:“额驸起了没?去问问,请他一起来用早膳。”
多尔济已经起来了,他是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听说四公主请他一起用早膳,还有些惊讶。毕竟,若是在京城府内,她是向来要到日头升起有一阵,方才才醒来的。因此除了刚成婚时,甚少有一起用膳的机会。
他边换衣袍边思量着,今天四公主怎么忽然转了性喊他过去?同在一府之中相处了小半年,他对于这只小狐狸多少有些了解,老话讲,人的心思不会无缘无故转动,四公主特意召他,多半是有事。
或许是为了在两位哥哥前演一演恩爱夫妻?
多尔济轻轻一哂,也不知得熬到什么时候,这小狐狸才会单纯因为想见他而召他。
算了,总归是件美事,望着她,倒能
多吃点。
大帐里,餐食已经重新热了一遍,又添了不少新的,另外摆了两张桌。
暮雪在大帐里百无聊赖等着,门帘卷起,隐隐可以瞧见远处的小帐正在拆掉,侍卫们整理后手脚麻利地再堆回车上。等到抵达下一个预定扎营地点时再使用。
忽然有一声鸡鸣,划破寂静,紧接着好些鸡跟着“喔喔喔”起来
“营地里怎么会有鸡?”暮雪问了伍嬷嬷一声。
伍嬷嬷道:“毕竟路上要做吃食,队伍最后头赶着猪羊,也有笼子养的鸡鸭。”
暮雪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荒郊野外还能各种鲜肉,是因为随行带着牲畜。而后又追问了几句如何补给。原来吃了一批,路过皇庄或者大城时,会额外补上一批。
难怪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呢,她想,这支千余人的送嫁队伍,其实也是一个缩小版的行军了,只是体验豪华一些,速度悠闲许多。
这样想来也怪有意思的,这整个送嫁队伍一路的吃喝拉撒,人心的安定,处处都是学问。
她该多观察多捋清楚,如今各环节尚有四阿哥五阿哥并一种官吏帮着理清思考,可送嫁完毕之后,她得依靠自己,去考虑方方面面的疏漏。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时,多尔济来了,请安之后,暮雪问他:“之前你在外头行军,是吃什么呢?”
“没这么丰盛,”多尔济道,“奶茶、炒米、肉干、饼子,不是特别急的时候也有鲜羊肉之类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那时候皇帝在军中甚至一日一餐。”
“这……那普通士兵吃得怕是更差?”
“当然。从来粮草如何供应及时就是个难题。”
多尔济回忆了一下随皇帝出征噶尔丹的经历,提了一嘴:“不过上一次,倒是有些商贩随军运粮,我原本还担心这些商人麻烦,因为急行军很苦,有些新兵都想逃。没想到他们倒一直坚持下来,还真把粮草供应上了,虽说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
暮雪原本就有在草原上做生意增加收入的想法,听见多尔济说起运粮商贩,心想这也是吃苦耐劳的一群人,或许能为她所用,便追问:“是哪里的商人?”
“那倒不大清楚,好像是邻近省的。”
邻近省的?暮雪想一想,道:“山西的商人?”
“对,大约是。”
原来是晋商啊,她垂下眼帘,思考了一瞬。而后夹了一筷竹节馒头放到多尔济碗里:“吃早膳吧,别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