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可若是想?要当太阳——”她抬眸,“无外乎八个?字,与人为?善、积蓄力量。恕奴才直言,您如今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了。真正毫无毛病才干兼备的官员,全然不会派到您身?边。八旗士兵更是不可能?任您所用。您的家底,只?有一个?长史两个?侍卫带些家丁,身?边这几十个?嬷嬷太监,外加我们这百来口陪房。”
曾秋华笑道:“若不是这个?情形,奴才也不敢行险事在您面前出头。”
这人倒是将她的处境看得很透彻。
她现在的困境,在于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但凡有选择,哪个?人才宁愿京城不待跑到漠北?即使是暮雪的长史,别看有个?四品官的名头,要是此时四阿哥开口愿意接人,他?四品乌纱帽不要了也宁愿去四贝勒府当个小官。为什么?有前程啊。
那些世家大?族也多半是此想?法。即使是暮雪的外祖家也一样。她跟五阿哥闲聊时?才知道,原来郭络罗氏已经向他?请求过,等五阿哥返京开府,就让郭络罗氏家族的人到他?府上做长史。
暮雪当时?听了,心里有些不舒坦,她在京中的公主府特意设宴邀请外祖家来,结果谁都没提想要跟着她做事的。她是和?硕公主,位比郡王,但即使自?己的亲娘舅,也会把贝勒爷排在她前?头。
可单凭她一个?,独木不成林,想?要做什?么事,实?在太难。
暮雪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确实?是我现如今的难处。”
她温和?地看向两人:“然而我相信德不孤,必有邻。你们二位不就愿意在我身?边辅佐了么?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我也期待着二位将来为?我带来更多助力。”
公主这般态度,明显就是将她们视作?幕僚相待。
这可是从前?没有的机会。
曾秋华与郑云起闻言,对视一起,默契起身?相拜:“愿效犬马之劳。”
“行了,犬马也是要吃东西的。”暮雪上前?,一手?挽曾秋华,一手?挽郑云起,兴冲冲道,“正好,我之前?备了黑芝麻糊粉与藕粉,说?起来都是南国滋味,正巧你们来了,就一起吃。”
话题忽然从严肃转为?轻松,曾秋华与郑云起都有些愣。
公主是真的叫人弄了三份黑芝麻糊与藕粉,另外热了甜牛奶赏给她们。
说?是远嫁一方的公主,算起来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郑云起吃着糖水,心都柔了一分?。
饮罢糖水,残留的甜意还未散去。时?候已经不早,曾秋华与郑云起欲告辞,公主却忽然喊住了她们。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上前?。
侍女手?中托盘里,竟然是两个?艾灸包。
暮雪拿起来,亲手?递给郑云起,叮嘱道:“回去好好敷一敷膝盖,不然会疼的,明天?还要赶路呢。”
很轻很轻两个?艾灸包,散发着淡淡艾叶气息。郑云起愣了一瞬,双手?接过:“多谢公主。”
“我也听说?风沙中你仗义保护人的事。”暮雪道,“这样很好,有你护着他?们,我很放心。”
从公主大?帐出来,两人相伴而行。今日无星也无月,夜空中是厚厚的絮絮的云层。
除了两旁点燃的灯火,没什?么光亮。
曾秋华叹道:“被选中远赴漠北之时?,没想?到还能?有如此奇遇。”
“距离不是问题,最要紧的是人。”郑云起道,“公主是个?人物。”
“哦,与你曾侍奉的那位相比如何?”
她从前?侍奉的那位,郑云起想?到往日旧事,摇摇头道:“完全不同,小王爷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刚愎自?负。囚父叛君,想?做就做,投降了又反叛。但凡愿意听几句,凭借他?从前?在先帝身?边做护卫的情谊,何至于沦落到这个?结局,连带着我们这些人都……哎……”
“而这一位——”
她琢磨了一下,道:“有些类似刘皇叔。”
这一路行来,郑云起暗中观察,公主确是弘毅宽厚之人,最难得是,虽贵为?公主,她竟然奇异的没有王孙公子那种高人一等之感,反而愿意关心庶民百姓。也是奇怪,刘备是编草鞋、过过苦日子出身?,可四公主却是养尊处优,不知如何也能?有如此心境。
曾秋华赞同:“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相似。”
她微微有些感慨:“只?是公主仁德有余,可有些时?候,野蛮比仁德更有用。”
“有些事需得残酷手?段方才推行得下去。”郑云起道,“如今我在公主身?边,不正好能?补足这一点?我反正不怎么怕死,也狠得下心。”
曾秋华听到这,脚步一停,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前?个?儿某位姐姐还在骂我,‘做梦遇明主’,结果不过与公主打了两个?照面,连商鞅也愿意为?她做了?”
郑云起也是一愣:“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到,哈,还真是。”
遥遥可以瞧见陪嫁人口的帐篷,有两个?孩子很兴奋地谈论着牛肉干的口味,一个?说?“五香的好吃”,另一个?说?“辣味的才香呢”!
“跟着公主真好啊,有肉吃。”那个?坚持五香牛肉干最好的孩子感叹道。
郑云起也笑了。
对于底下人而言,丰功伟业固然吸引人,但多少有些飘渺。她自?己见过高楼起、高楼塌,因此感受更明显。
公主的手?段说?实?话并不很高明,相反质朴得有些直白。可是,倘若跟着她,即使是最底层的包衣,也能?有衣穿、有肉吃,不会随意挨打骂、受欺凌,即使在这样风沙肆虐的大?漠,她也决不会轻易放弃你。
追随这样一位公主,怎么不是一件幸事呢?
第37章 生气 晨钟响遍京城之际,一骑红尘入城……
晨钟响遍京城之际, 一骑红尘入城门。
驿马所载的公文?箱里,是?四公主递给皇帝奏折与信。
康熙皇帝一瞧见?那奏匣,就?知道这?是?四阿哥教出来的手笔。这?孩子?递奏折递信, 总爱密封得严严实实,没想到如今四公主也学了这?一手。
这?一对?行四的兄妹在路上相处得似乎不错, 康熙心想。
他将奏匣打开,一封信, 一封奏折。
信里写了几句家常话,比如汗阿玛我初次见?识长城景色雄伟云云。家常闲话, 倒也温情脉脉。
康熙捏着信纸,瞧着这?一手秀丽小字, 眉头舒展不少。
四丫头性子?内敛,比起凑到他跟前说话, 借助信纸反倒更显女儿情怀些。
看罢信,他打开奏匣将奏折取出。
奏折的口吻则明?显严肃许多?, 全然是?臣子?该有的姿态。先?言所见?走西口之现象,再提她认为此举有利之处,可安定边地, 最后提到她想请汗阿玛赐归化?城土地与她作为胭脂地,开垦田地吸纳口子?内移民,所得粮食可就?近供应驻扎士兵。
末了, 还?附上了一张地图, 大?致描绘了一下哪片地区的土地适宜耕种。
康熙翻着地图,笑了一下。
长进了,知道实地勘验之后,再言之有物的提要求了。
要些胭脂地问题不大?,从前孝庄太后所生公主亦在所嫁巴林部附件有田地五百顷, 比照着这?个?来即可。走西口现象方才引起他的注意,值得让南书房的人讨论一番。
康熙往奏折上批了个?准字。又另起了一道旨意,御笔朱字,写明?了赐四公主归化?城清水河沿岸四百顷田地。
他把手在玉扳指上摩挲,思索着,把兵部大?臣召过来问:“如今漠北喀尔喀地区的驿路如何?”
听见?这?个?,兵部大?臣就?有些为难。
那一片地带哪里有什么驿站?前些年漠北还?不服朝廷呢,后来被漠西准噶尔打惨了,一路撵到漠南,方才老老实实称臣。如今战事结束不过一年,连土谢图汗并大?喇嘛
也是?前几个?月才回到王庭库伦。那里就?能立刻变出驿站来?
不过万岁爷既然这?样问了,大?约就?是?有想在那边建驿路的想法。兵部大?臣硬着头皮回答了没有,又说了一些实际困难,比如路途不熟悉啦,这?一路太远建驿站得建几十个?、成本太高等等。如果只是?简短沟通,或许直接派人带足口粮带信过去也可。
观察着万岁爷的脸色,兵部大?臣最后补充道:“……不过如今漠北归顺,确实要将建驿路之事提上议程,臣回去就?召集人手考虑此事!”
康熙和蔼地点头:“知道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漠北如今连个?正经驿路都没通,四公主却要到那种地方去。不由得也有些愧疚之情。
四公主呈上的地图仍摊在桌上,康熙的指尖落在在归化?城的字样上,想起四公主未嫁时?鼓起勇气所言,另外拟了一道旨意,让新任归化?城将军寻觅合适建公主府地方。
到底是?抚蒙,这?张婚事是?彰显朝廷对?土谢图汗部的恩宠。于情于理,四丫头都得去婆家住些时?日,等过两年归化?城府邸建好?,再让她住过去,也算是?成全了他这?个?做阿玛的爱女之心。
当康熙的旨意从京城传出时?,暮雪一行人正在穿过茫茫戈壁。
连日的劳累,骆驼的驼峰都小了些,软趴趴歪着,整匹骆驼瞧着也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有停歇喂豆饼时?,骆驼才能有短暂的欣喜神气。
连向来精气神足的五阿哥也蔫了,见?今日又是?烈日炎炎,索性跟暮雪一起坐车。
他拿一把宫扇猛扇,仍嫌弃不凉快。
“唉,要是?此时?有冰用就?好?了。这?个?天气,在宫里,太后会做冰酥乳酪,冰凉凉的,浇上酸甜果酱,那滋味别提了。额娘也会做冰梅汤,吃了又清爽又畅快。”
五阿哥这?么一说,暮雪也想起宜妃做的冰梅汤来,越想越渴,喊人翻出一罐盐渍梅子?,同五阿哥一起分食。
“这?是?最后一罐了。”暮雪拿出一粒梅子?,吃得很慢,试图让味道延续的更久些。
到了库伦,在商路全面繁荣之前,她估计是?吃不到这?盐渍梅子?了。
这?几日郑云起自发?忙起了与商人沟通的事,她这?样的年纪身份,同哪个?商人打交道都方便,不至于像太监那样一看就?是?宫中?出来的人,令人不敢多?言。
她是个很灵活的性子,因前半生经历多?,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两句,加上从暮雪这?里支取的经费,在商人队伍当中混得如鱼得水。
范家是?最上道的,不动声色帮着郑云起与其他商户熟识。
郑云起大?致弄清楚后,再一一回禀暮雪。这?首批去漠北的商人共有十二家,卖粮食的,卖药材的,另外还?有卖丝绸布匹的、卖金银铜器的……莫衷一是?,后头骆驼拉的货也是?杂乱杂乱的,虽有些商户原先?是?卖茶或者什么出名,但或许是?因为首次去库伦跑买卖,全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基本上是?掌柜估摸着什么好?卖,就?带什么货来,预备着看到时候卖得如何,再行调整。
先?前的风沙,着实使?一些商人丢了点货,他们正发?愁万一未来的路若是再遇上风沙又该如何,幸而公主仁慈,准他们跟着陪嫁人口一起走。人多了,好?歹也有个?照应,譬如不会遇到路匪马贼之类的,前边那么多八旗旗帜,远远看见?就?跑了。
暮雪听过之后,怕忘,拣重要的用拼音英文?简体字混合记在手记上,猛一看上去乱七八糟,以为乱写,但她却能明?白。
到库伦之后,她预备将这?些商人组织起来,作为她可利用资源的一部分。在漠北驿路尚未完全建立之前,这?些流动的商人倒可以充当传信的一环。
另外,公主直接出面开商行这?事,听起来容易让人觉得不妥,朝廷内外大?臣也许会以官不与民争利为由唠唠叨叨。可若有个?代理人,多?了一道幌子?,许多?人却宁愿接受了。
那个?范家,看起来有成为她明?面上代理人的潜质,只是?需再观察观察。
她心里想着事,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些。吃了三粒梅子?的功夫,五阿哥已经吃了十粒。
五阿哥见?暮雪似有心事,又摸了一粒梅子?,关切道:“你是?不是?跟敦多?布多?尔济吵架了?”
“嗯?怎么这?样说?”暮雪回过神,看见?他吃了这?么多?,立刻把那罐盐渍梅子?收拢在怀里,“喂喂喂,我说你口下留梅。回京你有得吃呢,好?意思抢我的。”
五阿哥小声嘟囔:“这?么凶难怪敦多?布多?尔济生气……”
“谁生气?”
“你额驸啊,”五阿哥道,“他这?几天骑马也不说话,也不跑来找你,你没意识到?”
“不是?,他为什么生气啊?”
五阿哥道:“你的额驸,你问我我问谁?哎呦,感情人生气了好?一阵,你一点都没觉着?”
暮雪眨巴眨巴眼,她这?些天都忙着呢,还?真?没太意识到。
她有对?他做什么不太好?的事吗?没有啊,不都好?好?的。
为了确认,暮雪后头问了问荣儿与伍嬷嬷、赵妈妈,要他们帮着想想。
荣儿一直贴身陪着她,闻言,心里有点数,小心翼翼道:“公主,风沙那日后,额驸来寻过您一次,可是?……您正忙着议事,请他回去。似乎自此之后,额驸就?没来主动寻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