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59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爽文 科举 逆袭 正剧 穿越重生

  段通判几乎就要坐不住开口,但潘翼冷厉的眼神及时制止了他。

  “但是幸存河工的口供不是这样说的。”潘翼看回刘王妃,拿起手旁一摞画过押的供状,“这些人异口同声,是定阳王在当晚,命人将他们从工营中唤走,赶赴正在修建的一处山间别馆,刚到施工加盖的地方,未来得及得令,洪峰便至。但那一日,他们本应继续加固河堤。”

  “回大人的话,我那日并不在西陶县,也不知具体情形,但有一事我可以确认。我家王爷所命人去修的,绝不是什么我家王府私宅的别馆园子……”

  “大人。”段通判终于起身,自从刘王妃带上来起,他的椅子上就像长出了刺,“关于此事,这两日我衙又收集了些人证物证,只是来不及提交,请大人先过目。”

  潘翼自然不能接受自己的问话三番五次被个通判来回打断,但是他也留了个心眼:为什么梁道玄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安稳端坐如泰山?

  梁道玄不是负责审案的官员,作为宗正寺少卿,他在场是要维护在牒宗室的权利,也就是说,当刘王妃受到不敬与非律例对待时,他必须加以维护。

  显然现在已经构成了前者,但梁道玄竟然还慢悠悠饮了口茶,继续保持缄默。

  实在诡异。

  梁道玄作为宗正寺之少卿没有发话,潘翼也不打算纠正,他起了疑心和好奇,倒要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真相又是如何隐没又现身。

  刘王妃却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脾气,从方才一入内,就能看出此女不似一般内眷,言辞犀利不说,镇定的也实在超乎预料。

  果然,无人为她说话,她就自己替自己说话。刘王妃在婆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嘴角竟还能有一丝笑意:“段通判,这街头上泼妇吵架才不让人开口直嚷嚷,这里不是公堂么?先前传本王妃的时候,只说问话,可没说还要当堂对峙。我是峨州青宕城本乡人,托各位本地官吏吏治清明的福气,咱们这里的男孩子读书都要跑去隔壁丹州,我一个姑娘家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索性爹娘教了,道理还是懂得。今日我不是犯人,不过是御史们问两句,怎的你就急着连国法与道理都不顾了?”

  这话相当厉害,不但侮辱了段通判的人格和家教,还顺带批评了本地吏治。

  梁道玄发现自己当上宗正寺名义上的一把手后,愈发爱看人吵架,什么家长里短内外琐事,有些吵着吵着,便明白许多,虽然也有人吃了哑巴亏不知如何申告,但即便如此,在吵架中只要他肯细心观察,都能发现微小的线索。

  段通判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年轻妇人有这样的战斗力,脸色十分难看,当即道:“既是公堂,自然要互陈证言。王妃可以说自以为的实情,本官有何不可?王妃所言断非实情!未免二位御史被不实之言误导,致使峨州三万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我既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执中正言,启明上思。”

  这位段通判也不是庸碌之辈,至少在吵架中懂得利益扩大化,从而抢占道德高地攻击对方。

  潘翼见两方语气都有些激烈,正要制止,却被梁道玄在公案下轻轻拽了官袍的袖子。

  这是什么意思?

  潘翼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但下面的对峙却不等他回神,仍在继续。

  “这么说来,只要不听你话,那峨州三万百姓就是御史大人害得蒙受不白之冤了对不对?”刘王妃含笑说道。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梁道玄拽完同僚袖子听见这话时不禁感叹。

  段通判也是冷笑,却并不看她,只道:“王妃果然是出身市井,口齿伶俐,不像官宦人家的闺秀,深谙妇言所教。下官如何比得?”

  当事态上升到人身攻击时,梁道玄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就快来了。

  潘翼表面上沉静,心中却焦急。梁道玄的意思,他有些能意会,寻常大理寺审案,也有待下方证人与问罪之人相互指摘,从中辑录整理案情之举,只是还从没见涉及宗亲要怎么使用。

  梁道玄的表现比他还像大理寺的官员,经验老辣,过分沉得住气了。

  不过段通判关于刘王妃出身之言也是实情。

  在审案之前,相关人的信息他自然要做一些调查。

  定阳王侧妃刘氏,闺名单唤一个芝字,本是峨州桑垠县人。她父亲早年在北边的几处军治监都做过郎中,中年时返还家乡,与一本地农女成亲,育有一女。一家在青宕城经营一个药铺,门脸很小,都是在周边收来的山货,家境并不宽裕,十一二岁时,刘芝就与父母一道当街售卖药材,也正因如此,其个性据说十分泼辣。

  至于定阳王和刘氏如何相识,潘翼着实不知,但想来刘氏这般容貌,见之忘俗求而娶之也十分正常。

  定阳王在袭王封之前,其父老王爷倒没有半点嫌弃这位侧妃出身低微,据说刘氏在王府内地位比同王妃,后期执掌王府内务,也是无有人置喙。定阳王在做世子时便未曾婚娶,老王爷薨逝守制过去,王府也没有大婚,许多人都说,定阳王和刘氏感情甚笃,恩爱非常,这是在等着她诞下儿女后,禀告宗正寺,将其册立为正妃。

  如今得见,刘氏确实比之寻常得见的官宦家女眷,少了内秀,多了泼辣,或许正是见得此点,梁道玄才刻意去让刘氏激怒段通判……

  对,是为了激怒!

  潘翼终于领悟梁道玄那一拽的深意。

  如此说来,对于梁道玄,此举也可以说明,对他而言,真相比立场更加重要。

  潘翼思绪百转千回后,正赶上刘王妃对段通判反唇相讥,她姣好的面容没有因为疲态而失去蓬勃之气,反倒让揶揄又戏谑的大方笑容衬出横生的妙趣。

  “我做女儿家的时候就知道,这世上有些做官的,嘴上说是想当百姓的父母官,实际却只想让百姓把自己当亲爹一般奉养,到了百姓求他办事的时候,这爹娘当的,还不如乡野市井的爹娘,家中再穷,孩子饿了也知道找食吃去。”她顾左右而言,却又能稳稳落回方才段通判所说之事,“那段通判不如我这乡野村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你的爹娘,总不好在这里管教你,让你立时比我强一些吧?”

  这下在场的人好多都绷不住了,连跟随潘翼出来办事的下属大理寺的大理寺司察李甫明都为了掩饰不得不咳嗽两声,而为此被潘翼瞪了两眼。

  段通判似乎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老脸涨红,颤抖的食指指向了定阳王侧妃刘芝其人,压抑不住的愤怒语调已拔高到尖细的程度:“你这泼妇!你竟胆敢当堂羞辱朝廷命官!简直……”

  啪的一声清脆鸣响,回荡在堂内众人之耳。

  梁道玄一手按在刚拍过的惊堂木上,心想这玩意儿声音竟然这么大,好悬没有耳鸣,再看离得近的潘翼,显然已经因刺耳有点恍惚了。

  眼下不是道歉的时候,他这一拍,四下皆惊,连刘王妃都愣住朝梁道玄看过来。

  “来人。”

  梁道玄声音平静的可怕,他不是传唤衙役听令,除去随徐照白循行的十二人外,剩下的南衙禁军千牛卫,均自堂外入内单膝跪地道:“在,听大人吩咐。”

  “把峨州通判段鄞压下去,杖责二十。”

  不大的声音,却激起浪涛。

  峨州长史王仁宁一直未曾言语,他当即起身道:“敢问大人,段通判何罪之有?”

  梁道玄微微欠身,面上带有一丝笑意,仿佛在耐心回答问题一般,眼神却教人不寒而栗:“他方才称呼定阳王殿下的侧妃作什么?”

  王仁宁张着嘴,红了脸,无法重复那两个字。

  段通判的脸色煞白,额头开始冒汗。

  “潘少卿,您听清了是不是?”梁道玄侧目去看潘翼。

  所有人都听见了被激怒的段通判说了什么,潘翼只能点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头次问询就要以这种混乱的方式收场。

  “段通判,宗谱玉牒上有明文,定阳王殿下是圣上的堂叔,乃是宗室一员,其侧妃刘氏,也在我宗正寺官牒之上,你言语侮辱宗室,如若在天子脚下,二十个板子是决计不够的。”

  梁道玄义正词严,甚至还停顿后给段通判反驳的时机,然而这回,惊惧交加的段通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禁军将他带下去,不一会儿,便传出廷杖的击打声和段通判的哀告尖叫。

  似乎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刘芝也是有些茫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梁道玄。

  潘翼不知要如何收场,梁道玄挺身而出说道:“潘少卿,明日徐大人回来我们如果没有初审的交待,实在不像话,不如接着问问看?”

  这番话夹杂着段通判的喊叫,没有威慑也变得威慑十足。

  王长史战战兢兢不知是否该坐下,梁道玄颇为关切对他说道:“王长史,段通判还要你来照顾了,劳烦。”

  王长史哪敢在这位活阎王面前说个不字,急忙称是,慌张逃离。

  这时,刘芝的头上也因长久站立多了许多汗珠,潘翼见状,似乎领悟了梁道玄的意思,轻拍惊堂木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妃入内堂休息,王妃可有侍女?传入随侍,再请医女来照看,本官稍后再问。”

  说完他下意识去看梁道玄,见对方点头,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对啊,今日不是自己主审么?

  梁道玄不知何时掌握了全局的主动权。

  其实让刘芝到内堂休息不过是个借口。

  一直被打断叙述,潘翼自己也烦,而且这事儿明摆着有古怪。为何峨州本地官吏总不想让刘王妃说话?或许他们以为刘王妃没有这般魄力,也不知定阳王的公事,自然不敢当堂对峙?所以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然而谁知刘氏神勇非常,简直堪比公堂万人敌,说的话都是关键证词,这才处于下策不得为之。

  不管怎样,拿不出审理的簿录,他就没法向徐世伯、外公,乃至朝廷交差,这是他头一次办这样的案子,身为新晋大理寺少卿,拿不出本事和成绩,他只会沦为笑柄。

  说什么都要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梁道玄也深知,潘翼不是笨蛋,只是他当惯了大理寺的官,从来都是处置官诉公案,哪办过这般唇枪舌剑颇具民事诉讼风格的野路子案件?

  对堂听证,怕是他们今天都要被推诿拖延到没有交待,段通判和王长史明显是拖慢二人脚步的棋子,可惜潘翼尚未发觉,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还好这两人水平有限,稍稍玩一套“郑伯克段于鄢”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小连招,姓段的就自投罗网,可接下来,才是二人真正要面对的难题。

  到底定阳王姜苻有没有因私害公,这是必须要调查清楚的问题。

  堂后内室是为州府官员上堂前休息办公之用,一开进深,坐三个人已显局促。因所问人身份贵重,内室门两向敞开,廊道尽头站了禁军与王府侍婢各两人,遥望做督,只能远远看见内室三人对坐而谈,却听不清在讲什么。

  “王妃,今日恕州府衙门的官员无礼,但诸位心中却有疑窦,还请你细细说明。此事干系甚广,若真论罪处置,不只是定阳王王号于危,就连你腹中孩儿他日也要沦为阶下囚犯亦或官府奴仆,你要清楚自己所言之重。”

  听了梁道玄的话,在座的潘翼不住点头,但心中却十分诧异。

  果然身为外戚的梁国舅并非一味袒护职责内的宗室,更在乎真相如何,他不仅仅在州府衙门官员面前唱白脸,在刘王妃面前也不因方才举止得宜于她而过于回护,甚至严肃更甚外堂。

  如此一来,得罪人的事都被梁少卿做了,自己只要唱好红脸,岂不万事大吉更便于审探案情?

  这个人情,他潘翼不接也得接。

  “王妃,你若有难言之隐,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侧,我们二人是听命于圣上与太后,御史徐大人在离开前也有吩咐,务必水落石出,只要你所言非虚,我们定能查证。”

  潘翼配合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这时,刘芝就不像在外头那样悍然不顾,泪盈于睫,声柔漫唇:“我就算再是市井无知蠢妇,也不会错顾二位大人的公正之心。我家王爷却有冤屈,但此事干系甚广,若于公堂上,万一打草惊蛇,王爷还在州府衙门羁押,我断不敢呈上证据,可是在此处,我不说也没有退路了……还请二位帝京来的大人给我家王爷一个公道……”

  这话说得心酸,就算本朝对封王再限制权力,也不至于一个侧妃对官吏哀求宽恕封王的地步,着实有些走投无路的悲凉。

  她缓缓取出一封信函,双手恭敬呈上,涕泣道:“此信可证我家王爷清白。”

  为求公允,梁、潘二人一并接过,谁知上面的落款让梁道玄一怔,这不是广济王的名号么?前些日子为了他姐姐郡主的事,他还和宗正寺通过官函书信。

  展开书信,内容跃然纸上。

  这是一封回信,广济王感谢定阳王对自家姐姐徽明郡主的关切,并表示多亏宗正寺新任少卿梁国舅的认真负责,以及太后的垂怜,现下姐姐的病已好了大半,又有宫中医女调养,想来不日便能康复,也祝愿定阳王侧妃能早日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潘翼看到此处,抬头看了眼梁道玄,心想真是哪都有您啊……连做证据的家书里都带您的大名。

  梁道玄被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很想抱拳叉手表示承让,但不是时候,还是继续看下去。

  之后便是涉案的重要内容。

  广济王回信说道,之前定阳王来信询问,自己过世的父亲,也就是老广济王是如何建立学校,以供本地孩童求学便利之事,他整理了一些父王过去的书信与笔记,都摘抄下来,以供定阳王参照,在峨州西陶县,也建立一书院,大开进学德化之门,为圣上之治世添砖加瓦。

  信的后几张,都是工整的抄录,甚至还附带两张营造图,图例一应俱全,看得出广济王是细心诚挚之人。

  最重要一个部分是择址。这处应该是定阳王格外重视的内容,单独圈画出来,比如要在地势高的地方,但不能选地基岩基太过坚硬之处,增加建造成本和人力,也不能找土质太软的地方,否则雨水冲刷,要常修常补,更虚耗银两。

  信的最后,广济王表示自己父亲当年找的是一个本地很有名望的营造师傅,从烫样到修建,面面俱全无所不备。可此人他特意去问了,已然过世多年,膝下幼子子承父业,也有了不少经验,他会引荐此人去到峨州,希望对定阳王能有所帮助,而峨州百姓也会感谢定阳王的心意,崇教尚德乃是本朝祖宗之法,能播扬此业,也不枉身为姜氏子孙。

  见二位大人读完,刘芝抹去眼角的泪珠,凄然道:“郑师傅由广济王引荐至此没两天,凌汛汛情便骤然紧急,王爷非但没有挪用人力,甚至命王府的奴仆去协助护堤巡堤。过些日子后,待朝廷物资和人力均有调拨,堤坝头峰也过,我家王爷才领着郑师傅,带了些挖掘的人手,去到原本选定作为书院开基的地点,预备往后正式开工的事宜,并在那处住了两日,谁知就在这两日,堤坝决口,一行人得天庇佑脱逃出来。万幸听了广济王殿下的话,书院选址不一味求通达和景致,只在地势较高和土质得宜处,不然怕是王爷命都随水没了……两位大人说,要真是为我们王府建花园挪人手,这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第75章 柳暗花明

  “定阳王后来得属下所救,又被关押,人倒是没事。可是与他一起的这位郑师傅,我却没有听过。”潘翼重新折叠好信,对梁道玄说道,“当下此人的证供十分重要。”

  刘王妃哀戚摇头:“自打出事以来,我就被和王爷分开关着,见不到面,说不上话,不知具体情形,郑师傅和其余人在哪处现今如何,我实在是一点都帮不上忙。”

  梁道玄思忖着,觉得这件事的关键不只是做营造的郑师傅,还有当时被叫去山上,或者告知定阳王洪水已无碍可以继续进行书院工程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欺骗定阳王?作为一个藩王,定阳王的死或被诬告,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刘王妃是否对二人还有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