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鱼
第46章 七颗智齿
坦诚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甚至不需要等到三十岁,只需要一个季度的时间。
他们度过了一整个甜蜜的春天。
每一天早上,她都可以收到不同的礼物和鲜花, 每天也会和姜泽一起去海边约会。但姜小牙总觉得很不对劲,实际上他们除了约会外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在前面跑,它在后面拎着她的鞋。
她觉得姜泽可能是在糊弄她——他们也许没有在谈恋爱。
就像是她小时候不想喝那种又齁嗓子又格外苦的止咳药水,它就把止咳药加水混进奶茶的杯子里塞给她。
她问,妈, 这奶茶怎么回味苦苦的。
少年就告诉她那是新出的苦瓜味。
不过她五岁长出了聪明的脑瓜,变得精明了, 就再也没有被骗过了。现在, 姜小牙怀疑姜泽在故技重施。他们虽然会牵手、拥抱、约会,但姜小牙怀疑它在给她甜蜜的爱情里, 掺入了大量的止咳药。
它的拥抱宽厚、稳定, 非常有益身心健康,但总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她耿耿于怀, 跑到它的面前凑过去盯着它,却又怎么也抓不到它假冒伪劣的证据。
在六月份的某一天, 她捧住了它的脸,说:亲我!
它终于低下了头, 点点头。就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家长, 在任性的孩子面前俯首称臣。
它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家长,因为小时候它就拿姜小牙没有办法, 她只要哇哇大哭, 它就会蹲下来问她,宝宝,我做错了什么了?它是很溺爱她的。
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吻了她, 虔诚而忠诚。
她得到了吻。但感觉更加奇怪了。她确信,自己尝到了止咳糖浆的味道。
那是糊弄的滋味。
它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充满渴望和爱慕地亲吻她。
她说它在糊弄她!她掏出了自己的止咳糖浆理论,把它问得哑口无言。
它缓慢地说:好吧、好吧,好宝宝,你给我点时间。
——实际上,它连要怎么去做姜泽都在摸索中,它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连姜泽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马上提供给她纯正的、不掺止咳糖浆的奶茶呢?
它看了看她的眼睛,吻了吻她的额头、睫毛。
于是她也就渐渐地不生气了。她心想:非要它哪一天失控、坦白自己爱姜小牙爱得不可自拔、为姜小牙神魂颠倒不可。
……
但是姜小牙并不知道的是,水泽怪物其实并不了解姜泽。
姜泽是姜小牙的妈妈,它的生活其实就是围着孩子转的。和大部分的全职主妇一样。只是因为姜小牙爱姜泽,它才开始去思考姜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她不去爱它,姜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少年卸下了妈妈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名为姜泽的未知旷野。
除了照顾姜小牙之外,姜泽是什么样的人呢。它不知道。
小时候的水泽怪物其实有段时间经常会路过一个游乐园。它看过那种摩天轮,心里觉得转得那么慢有什么意思呢,但总是忍不住停下来驻足去看看。但自从那次家里有人类闯入后,它就不敢把才几岁的姜小牙留在家很长时间,每次只能停下来看一眼就匆匆地回家。
那时,水泽怪物大概六七岁。
后来,姜小牙长大了一些,结实得像是一头小牛犊了,它就想要带着姜小牙一起去摩天轮那里玩,但走到了那,摩天轮下却已经荒草丛生了。
小牙问它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弃的地方呀。
七岁的姜泽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嗯……妈妈就是带你出来转一转的。
那是它为数不多的,能够回忆起来属于姜泽的部分。
它不知道她爱的是那个稳重可靠的姜泽妈妈,还是那个七岁的时候在游乐园门口徘徊的姜泽。
……
夏季,期末周就到了。
姜小牙这个学期要多考很多门,必须通过之前实习落下的文化课。她变成了被成绩抽打的陀螺,连让它为她神魂颠倒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
因为宿舍离图书馆近,她整个期末周都住在宿舍里。
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姜小牙上高中时就是这样的,少年早就习惯了等待。
但它显然忘记了,从前它是妈妈,孩子走了虽然有些牵挂和思念,但总不至于担心她的感情会发生变化。因为她怎么也不可能不要妈妈。
亲情是稳定的,像是左手和右手;
但爱情是患得患失、难以把控的。
她的热情可能会随时浇灭,可能随时对姜泽失去兴趣。
一周,两周。家里的电话静默无声。
它佯装镇定地拨了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小狗中午匆匆吃了两口饭就要去图书馆奋战了,急匆匆地说:忙呢,姜泽,我过段时间就回家啦。
往往是说不到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海边的家里,姜泽握着冰冷的手机,很自然地开始联系起来了之前的事。
它想起自己出于家长的面子和尚未完全卸下的伪装,始终未能正面、坦诚地表达那份炽热的爱意。而他们也没有明确地、确定过关系。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冷落越发明显。
姜小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略姜泽太长时间了,她临时抱佛脚,和小婵在图书馆里奋斗,每天疯狂祈祷不要挂科。
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的晚上考完试。
对完答案确认逃离挂科后,小狗才拖着疲惫但雀跃的身体,溜溜达达地走向宿舍楼。傍晚下着小雨,她这才想起手机关机了一下午。
她刚刚拿出手机想要给姜泽打个电话。
突然,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小狗一头雾水,小跑过去:姜泽?你怎么来啦?我明天收拾收拾就回家啦!
语气轻快,带着考后重生的轻松。
高大的少年站在屋檐下,也没有撑伞,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竖瞳注视着她。
她被看得很奇怪,一头雾水地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它到底怎么了。
突然,她被拥进一个坚硬、潮湿、剧烈起伏的胸膛。
少年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听见了耳畔是沉重的喘息,还有那颗心脏在她紧贴的耳侧怦怦地跳动。
少年的声音沙哑:
喜欢、喜欢的。
小牙,别不要我。
……
它觉得放下属于妈妈的部分,彻底坦诚一切是困难的,就像是让一只凶兽露出脆弱的脖颈引颈就戮。但是它在今天晚上,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甚至还要问她,满不满意,要不要低下头屈就她的身高。
在这个下雨的晚上,姜小牙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一切。她成了最得意的小狗将军。她兵不血刃、甚至莫名其妙就取得了胜利。她由此确信,自己是爱情里伟大的战略家。
一直到回到了家里,她还在缠着它说。
是为我魂牵梦萦么?嗯。
为谁?姜小牙。
你对我情根深种、爱得不可自拔吗?嗯。
爱谁?姜小牙。
她控制不住嘴角得意的弧度,尾巴和耳朵都要变成快乐的螺旋桨。她哼着胜利的歌谣,巴不得再听一遍它的战败宣言。
它也的确兵败如山倒。
她神气的样子可爱又得意,它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是思念、患得患失酝酿出来的渴望。想亲吻她的那种想法,如同海啸般汹涌。
它发现坦白这件事没有那么艰难。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它在过去许久已经开始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今天晚上的气氛太好了,它很是愿意哄她开心,笨拙地用尽生平的词汇量,搜肠刮肚地哄她的眼睛亮晶晶。
然而,姜小牙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从小就被姜泽糊弄长大,于是养成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她总是要担心它给她的奶粉是不是咖啡、奶茶是不是止咳糖浆。
最开始的失控后,她觉得眼前高大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恢复了镇定,它的语气很真诚,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给她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她并不满足于言语的表白。
她非要把它的全部都翻出来、掏干净,看看里面是不是货真价实地爱着她。
无星无月的夜晚,海浪无声。
少年洗澡出来了。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水声。立马就跑过去、钻进了它的怀里。高大的少年还穿着背心,身上冒着蒸腾的水汽,它的皮肤因为水温而变得拥有了人类的温度,不至于那么冰冷。她立马甜蜜蜜地抱住了它。喊姜泽姜泽。
它感觉到她打着鬼主意。
有些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敷衍她,让她去看电视,它吹干头发就过去陪她说话。
但她不肯,她不要它继续糊弄,要百分百的货真价实,不掺一滴水的。
小狗气势汹汹,然而空间那么窄小,它不得不垂下了眸子,被小小一只逼得往后退,很大一只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她搂住了它的脖子,少年就佝偻着身躯,再也没有办法后退了。
它只好说:好宝宝,先下去好不好?
它绿色的眸子从湖水变成了望不到尽头深潭。里面是危险的风暴、渴望和贪婪。但声音勉强还算是平静的,只是有些沙哑。
她看了看它的眼睛,感觉到了心满意足。她逡巡了一下它的面孔,得意地亲了亲它的面颊,她的吻是带着小狗牌执着和占有欲的。她要继续吻,吻它的唇。
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扭过头去,但她固执地把它的脸掰过来,额头对着它,鼻尖一定要挨在它的鼻尖上。就像是她每一次都要这样和它对视,仿佛这样就可以看透它的内心和灵魂。
它问:你非要这样么?宝宝?
她的眼神在说:我非要。
它平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鼻尖亲密地相贴,对视着。
它问:非要看我失控,非要看着我亲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