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玉虚风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较之在场病残,看上去颇有精神。
他在莺然身边坐下:“方才若非徐离公子出手,挡住了岳道友一击。我等今日怕是都要葬生于此了。”
莺然:“原是如此……”
难怪神女说无人生还,却还有那么多人活下来。不过……
莺然惊讶地问玉虚风:“你叫他什么?”
玉虚风笑:“徐离公子。”
莺然迟疑:“你和他……认识?”
玉虚风点头:“我听姑娘有云水县口音。姑娘听不出吗?我也是云水县人。”
莺然讶然,转而面露笑意。无论何时,他乡遇乡音,总是让人心感慰藉。
玉虚风也笑了笑,遥望星月,又叹:“我想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
莺然疑惑:“什么?”
玉虚风:“他和姑娘所言,我都听见了……在久远前,我遇见他时,我有想过,那样举世无双的公子,成亲后会是怎样的。”
“他儒雅知礼而不墨守成规,惊才绝艳神通广大……他的夫人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开心、很自在。有他护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伤不到她。”
莺然听着玉虚风沧桑的声音,想着千年后与徐离陵的生活,脸上不经漫出笑意:“是啊……”
她与徐离陵千年后的生活,确是如此。
玉虚风垂眸,落寞道:“但前段时间,他出了些事。”
莺然一怔,紧张道:“什么事?”
玉虚风:“他险些被人杀了,却没有还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那些人——”
“你们,可曾有过半分歉意?”
他目光幽远,絮絮说起那段故事。
莺然听着,恍惚间,仿佛身临其境。
……
听罢,她若有所思。转瞬间心意已定,站起身:“劳长老费心多言,接下来我要去圣魔城,烦请长老照看众弟子。”
玉虚风一时没明白她的转变,愣怔应下,掏出一枚传音玉交给莺然:“若有事,便以此联系。”
莺然接过道谢。
他目送莺然远去,好半晌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她是不是以为我在帮徐离公子说话……但我只是想找个同乡倾诉一下啊。”
*
徐离城距九曲百肠洞境很有段距离。
好在神女被战事缠得无法脱身,莺然耗费五日抵达圣魔城时,神女还没能送她回去。
潜入圣魔城,是骨血融泥的废墟,残尸万骸的尸坑,连绵不断的污雨……
有一方尸堆之上长出了成片成片猩红娇嫩的花,艳得瑰丽而诡异。
莺然在这之间飘了一天,至第二日暮时寻了一处废弃房屋休息。
于屋檐下看雨落,恍然想到千年后,她与徐离陵在云水县的某一日。
那段时间她与他刚搭起家中凉棚,最喜欢在棚下,和他睡一张躺椅闲聊。
聊到徐离陵所在书阁掌柜媳妇最近又和掌柜吵架,还是因为掌柜偷藏私房钱的事儿。
莺然问:“你没藏私房钱吧?”
徐离陵:“有。”
莺然质疑:“你每个月工钱就五块灵石,都给我了。你哪来的私房钱?”
徐离陵:“有很多商铺府院庄子土地……大概,半个懿王洲那么多。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资产,现在都荒废了。”
……
那会儿她认定他在说笑,没当回事。
这会儿在徐离城飘着,她兀自笑,心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徐离城,真有半个懿王洲那么大。
歇了会儿,她起来继续飘。
这一路躲避魔修,偷听魔修谈话,打听徐离陵所住之处,颇为费心。
好在半路竟遇故人,她惊喜又感怀。
故人是张杏生。
亦是玉虚风所谈到的圣魔化身女修灭城之事里的人物。
张杏生华发生黑,枯朽生春,显然魔功令他返老还童了。
看见莺然,他也很惊喜,转瞬间又伤怀。
他正要去给魔卫送药,领莺然藏到一旁:“鬼姑娘,您怎么来了?真是很久没见了……”
莺然颔首,打完招呼,柔声安慰:“你与弦花的事,我有所耳闻。人活着就有希望。”
张杏生点头:“我还得多谢您。若非您那时助我入道,恐怕弦花出事之时,我也无法赶去,无法救下她。”
“如今弦花虽昏迷不醒,但圣魔一道魔气,便可延续她的性命,我想她总有一天会好转的。我也要努努力,变得更强大,保护她日后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欺负。”
他眼神坚毅,眼底又泛出些许阴狠的晦暗。
终究是入了魔心。
莺然没有劝解。
换她付出一切却遭遇同道的不信任与背叛,她也会生怨生恨的。
寒暄完,张杏生问:“对了,鬼姑娘,您来这儿做什么?”
莺然:“我找徐离陵。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张杏生面色有异:“大人啊……他对我有恩,您也对我有恩,真叫人难办。”
他苦笑一下。
莺然:“怎么,他说过不准向我透露他的消息?”
张杏生摇头:“他的行踪不向任何人轻易透露,是魔道约定俗成。”
哦,原来不是单独针对她,而是任何人。
如今,她成了任何人吗?
莺然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不欲为难张杏生:“我自己去找。你就当没看见我,多谢。”
她转身向外飘。
张杏生目送她,忽叫住她:“鬼姑娘,往东再走百里,大人在东方问政宫。”
莺然回身,欣然道谢。
张杏生高声道:“还有……我现在叫张复弦了。”
莺然笑颜一僵,颔首示意。
飘往问政宫的路上,她不禁想:她与神女努力了这么久,当真成功改变过什么吗?
弦花还是出了事,张杏生还是成了张复弦……
转念又将杂思摒去,心道还是有改变的。
弦花活了下来,很多人都活了下来……活着便是希望。
夜色浓时,莺然到了问政宫。
临近徐离陵所在之处,戒备明显变得更加森严。
即便她是鬼魂之躯,可穿墙隐匿,也还是被抓住——城中设下了抓鬼的符阵。
莺然不知道是不是专门针对她的,但怪叫人不悦的。
抓她的魔修商量,是要将她押去鬼牢,还是送去给魔将审问。
路过一魔将瞧见她,将她接手,领她离开。
她斟酌言辞,要拿出神女唬人:“我是——”
话没说完,魔将道:“我认得你。无忧原,无及草,那儿本来要成荒原了,你来之后,无及草现在还活着。”
莺然微启的唇轻抿,无言。
魔将带她到通和殿外。
殿内外寂静无声,仿若无人。
魔将对她颔首,把她留在此地,没多言,转身离开。
莺然向他道谢,深吸口气,踏入通和殿。
殿中昏暗如晦,纵有烛火满殿,仍如鬼灯祭奠,散不出辉光。
一道人影慵懒斜倚殿中宝座之上,手撑着头,似在假寐。
莺然向他走近。
他没睁眼,道:“你觉得,你我之间,还剩几分情意可以消耗?”
他语调清幽,泛着冷意。
莺然决然上前:“我不知道,我是来答你先前之邀的。”
徐离陵睁开眼。
幽暗大殿中,漆黑瞳眸映鬼灯寒光。
“你同我说,你敢等,我敢与你同死吗?”
莺然走到宝座阶前:“我敢。”
徐离陵讥诮:“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