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她们穿过一楼走廊,晨间的公寓楼空荡无人,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只能隐约听见电梯关门的动静,以及大厅风水鱼缸的氧泵嗡鸣。
“雯雯你在吗?”刘阳大喊一句,声音因紧张变调,“别吓唬妈妈,今天不能捉迷藏,快出来吧!”
呼喊在空间里的回荡,却无任何回应,
她们越过转角,一眼看见的是那对大理石柱,青灰麻点,像杵在一楼大厅的两座碑。
柱子后面露出半边粉色,一只儿童拉杆箱孤零零地立在不远处,是雯雯的箱子。
刘阳快跑两步,绕过石柱,“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与林棋冰上次脱出梦境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女人满面惊恐,胳膊向前伸去,她想要走近抓住些什么,却忘记如何抬起双脚,最终失去重心,整个人像一张剪断绳索的船帆,滑脱在地上。
林棋冰缓缓跟了上去,然后马上别过头,无法再直视第二眼。
雯雯永远沉睡在了一楼大厅的鱼缸里。
通过粉色拉杆箱上的脚印,四周的水迹,以及尸体的姿态,林棋冰可以猜测,雯雯本来准备走出公寓大楼,却在出门的路上,眼睛扫过风水鱼缸,一瞬间被水里的某样东西吸引了兴趣。
或许是游动的金鱼,或许是石塔或水草,总之,不够高的小女孩选择站在行李箱上,扒着大鱼缸的边沿,上半身用力前倾,试图打捞那样东西。
然而行李箱是有轮子的。
风水鱼缸里的气泵仍在咕嘟冒泡,却无法给倒栽水下的小女孩提供任何氧气。
不由自主,林棋冰脑中出现了和女人一样的念头:
如果刘阳没有中邪去做饭,是不是就来得及救下雯雯了?
偏偏恰好赶到一起,就像……被计算安排好的那样。
旁边的刘阳“哧哧”喘着粗气,双目深红湿润,如同泣血。
“嘻嘻嘻嘻嘻。”她喉咙里咯了两声,竟怪笑出来。刘阳慢慢爬起,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楼梯间走去,“我要回家,雯雯还在家等我,我得带她离开这里,这里不对劲,这里是我们转运旺福的家……”
“喂,不要去啊!”林棋冰伸手去拦,刘阳陷入梦幻般,一脸焦急地穿过她虚幻的手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踏上了楼梯。
“刘阳,回来!”林棋冰挣扎着追上去,但她在异度时空里待得太久了,运动范围也超出极限,没走几步就被重压逼得跪倒在地。
好累,感觉自己像一条在琼脂里游泳的鱼。
空气如此粘稠,难以呼吸,连心脏也懒得跳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棋冰躺在地上,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的余光无意识飘向玻璃大缸,在水藻般的黑色发丝间,张开的小手的五指间,游弋着几条金鱼,橘红亮丽,每一只都和小金豆一模一样。
“鱼有问题,一楼的鱼和家里的鱼都不是鱼……”林棋冰默念刘阳日记里的话。
难不成是这些金鱼的诱惑,才导致了雯雯落水去世?
林棋冰仔细分辨着,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东西在缸底闪烁发光,是什么呢——
“嘭!”
阳光瞬间明暗,大厅窗外一道黑影坠落,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闷响。
玻璃外侧溅满了血花,在晨光下红艳如山茶朵朵。
刘阳跳楼了。
林棋冰心脏猛烈一颤,闭上眼睛,气流在紧闭的牙齿间透过。
原来,她们是这样死掉的。
不知刘阳做出这样的选择,到底是真正出于丧女的绝望,还是再次被荔瑰公寓里的诡异所迷惑。
毕竟,她在生命的最后,还呢喃着要离开公寓的执念。
所有的爱、心愿,以及生命的热望,都在这个上午断送殆尽。
被这栋公寓楼的诡异吞噬,被吴先生的转运布局吞噬,变成真实剧本中,林棋冰所见的可怖鬼怪。
“请骑手注意,由于精神力量耗尽,即将自动脱出目的地。”
“3、2、1……”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冷漠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林棋冰的眼睛开始失焦,耳边传来嘈杂的世间万声。
“所有试图逃离的人,都无法走出这道门,然后被你夺走生命,对吗?”她直视着公寓大门口,冲着那诡异的存在,艰难地大声问道,“刘阳、雯雯、黄毛,所有鬼怪——还有我们。”
回答她是一片空荡寂静的光影,摇曳如嘲讽。
林棋冰的视野变得模糊,她攥紧双拳,嘴唇张合几下,坚定的呼喊只响彻了自己的颅腔——
“那你就试试看吧!”
第20章
眩晕, 无尽的眩晕。
仿佛熬夜48小时后连坐了三次大摆锤。
林棋冰躺在公寓一楼大厅里,紧闭双眼,门窗外的天光不停变幻, 冷暖明暗, 似乎是那种古早电影, 瞬息间掠过了无数个四季与晨昏。
最后, 大厅的光线定格在了晦暗时刻,所有色彩都被剥落,物件变成灰泥素坯的质地, 无数闪光的尘埃在空气中舞动, 这看上去像一切还未开始,又像已经过去了一万年。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冷漠女声再次响起。
隔着眼睑,林棋冰的视野尽是黑暗,却浮现出两张可供选择的照片,下附文字标注:
【起始位置】:幽光下的404室书桌旁,即阅读日记之后,她选择返回梦境的出发地点。
【垂直位置】:一楼大厅的鱼缸边上, 即她在梦境中最后到达的地点, 但属于正常的剧本时空。
如果说林棋冰是一只蚂蚁,而时空是无数张重合相叠的地图,那么此时她已经从地图1的A点爬到了地图2的B点;
现在既可以选择循着气味信息,原路返回最熟悉的1A ,也可以直接咬穿地图,垂直降落在最近的1B 。
两张照片相同的是,场景画面都空无一人,既看不到沐朗、侯志, 也不见刘阳或雯雯。
唯有剧本世界的幽蓝天光,照耀在书桌和鱼缸上,还原出日落昏暝的特殊光线。
没有人物角色,没有鬼怪和事故,看上去像某种唯美的游戏插画。
然而并非如此。
由于进入梦境不消耗外界时间,此刻的404大约保持着她跃迁前的样子,相对安全;
一楼大厅却是未探索的危险区,任意鬼怪——保安、刘阳、雯雯甚至“小宇”都可能在那里。
但是,那里也很可能有重要线索道具。
梦境中失去意识前,林棋冰看见风水鱼缸底部有东西,闪烁着;雯雯走向公寓大门时,就是在诡异诱使下,无意间被那样东西所吸引,最终才失足溺亡。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过了这么多年,即便风水鱼缸已经废弃干枯,那个物件依然遗留在里面。
大清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所有路径都被截断了,楼梯间有老妇人伺机,电梯被保安把守,外墙爬着断颈的刘阳……
这意味着,如果林棋冰回到404 ,或许可以暂时安全,但再想去大厅寻物破局,难如登天。
林棋冰轻轻叹气,在这个剧本的世界,相信不主动出击就可以活下去,然后悲惨地死掉,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因为逃生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只靠逃避是无法求生的。
她点击【垂直位置】选项,耳边响起了风铃的清脆音效;
一束追光打在大厅鱼缸的照片上,照片变得鲜活,而另一张404书桌的照片则淡去渐隐。
失重感袭来,林棋冰原本所躺的位置,一楼的冰凉地面逐渐化为砂砾,灰色场景坍塌,她的身体彻底陷入流沙中,吞没,坠落……
直播大厅里,原本屏幕上的场景是404室的书桌旁,林棋冰坐在沐朗和侯志边上,握住手机按了几下,旋即目光愣怔地直视前方,好像突然神游天外。
下一秒,她的身体一抖,在观众的睽睽注视下,轮廓破碎扭曲如同卡帧,紧接着竟然消失在了屏幕中,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沐朗和侯志。
评论区哗然: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这是个RPG游戏,还带登录和闪退的?”
“卧槽你们快看小林主播的屏幕!!”
“靠,直播系统抽风了吧,她好倒霉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看到,主播林棋冰的分视角屏幕闪烁两下,再亮起时,骤然切成了一楼大厅的影像。
林棋冰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同一个位置,只是公寓大厅已然破败阴森。
场景熟悉却有变化:废旧的鱼缸、剥蚀的石柱、浸满污水的破碎地砖,还有天花板上刺出的一道道钢筋,表明她已回到剧本世界的时间线。
这里他们来送货的那个鬼楼荔瑰公寓。
一股阴森的凉意浸入衣服,林棋冰环顾四周,光线暗淡,并未发现鬼怪的踪迹。
她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更加警惕,因为冥冥直觉中,附近有一道不知来源何方的视线,注视着活人的举动,令她如芒刺在背。
周围空无一鬼,过于寂静,只有细微的水声在鞋底流淌。
快离开原地!
一个突兀的念头在脑中闪过。
林棋冰毫不犹豫,一跃而起,跳向两米之外的一方空地。
就在她腾空的瞬间,“嘭”地一声,脚下的半块碎砖被掀开,一只透明的小手如水生藤蔓,凶厉抓向年轻女生的踝部。
所幸林棋冰兼职跑外卖,常年在没电梯的住宅里爬上爬下,与被封印在宿舍里的其他大学生比,体力和敏捷度几乎被点满,及时地避开了攻击。
透明的小手一击抓空,化为浪花落回原处,汇入了地面。
林棋冰站稳在新落脚点上,四周的积水有了生命似的,在碎砖间隙里汩汩涌动着,每一处都仿佛会变出小手的形状。
“雯雯。”林棋冰朗声试探,“是你吗?”
没有回应。
不,那些水波涌流得更欢跃了,就像一个捉迷藏的小孩子,蹦跳着,似乎很高兴被大人认出来。
看上去不再有攻击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