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这诡异的半个女人,难道从一开始就隐藏在化妆台下面吗?就连主播们在二楼度过的第一夜,他们沉睡的时候,她也在那个角落,默默注视着他们?
她完全不动,怪不得李再的探测盒子查不出端倪。
李再倒吸一口冷气,他拿出那支安检用的检测板道具,走向化妆台,将道具往下一扫,果然,“滴滴”声不绝于耳。
是鬼怪。
林棋冰将照相机从脸前移开,身体因为眩晕而晃了一下,闭闭眼,说道:“她还在那,一动都没动过,头都没抬。”
那个鬼怪对李再的动作无知无觉,就好像看不到他。
林棋冰壮起胆子,在栀子和阐鸢的搀扶下,数码相机扣在眼睛前面,一步一步朝化妆台走去,她手向前挥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
而在相机屏幕中,半个女人还在那里陷着,取景框并没有捕捉到林棋冰的手。
女人鬼怪只存在于银盐相机中,而林棋冰只存在于相机之外。
“能看清她的脸吗?”栀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棋冰尽量屏蔽余光的干扰,压抑住呕吐的欲望,缓声说道:“我在看……让我看看补光灯模式怎么开……嘶……”
“怎么了?”李再皱眉。
林棋冰再也支撑不住眩晕感,相机掉在膝盖上,她仰头用力呼吸了几口,抬起头,眼神难得惊诧:
“那半个鬼怪咱们见过。是江玉!”
李再等人的表情掩不住惊愕,谁能想到江玉变成鬼怪之后,竟然只剩下半个身子,还被放在了照相馆二楼的化妆台下面呢?
“江玉不是被毒死的吗?和石涛一样,吃了有毒的喜糖,她死在婚床上了呀。”栀子说道。
林棋冰点点头,她忽然回忆起鬼怪梦境中的新娘子江玉,说道:
“之前梦境里,江玉坐在婚床上,的确揭裙子吓唬过我来着。她那时候说……她没有腿……”
“等等,我们先缕清一件事情。”李再打断道:“江玉现在是鬼怪,不代表她的死因和腿有关,只能说明她死后因为某些事情,才变成了这样的形态。”
林棋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她的腿能去哪呢?”
“会不会插在楼下了?如果她整个人贯穿楼板的话。”栀子的异想天开总是很有道理。
一行四人当即下楼,来到照相馆一楼的对应位置,林棋冰没拍照片,直接拿起相机对准那侧天花板,又是一阵眩晕后,她摇头道:“没有。那里是空的。”
李再和栀子轮流试了一下,果然什么都没发现,林棋冰坐在椅子上,严肃道:
“我们必须知道五年前的七月三十一日,在婚礼结束后,小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长有办法?”李再显然听迟一婉说过两句。
林棋冰点点头,打开外卖app ,地图历史界面已经更新到【天堂岛小镇-婚房-梦境副本】,她找到这一条,按了下去, app自动将她现在的位置和那里连接起来,形成一条扭曲可怖的路线。
“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她这样说道,然后点击了“自动导航”。
“检测到骑手选择了异时间目的地,导航过程存在风险,负面效果较大,请确认是否选择出发?”
冷漠女声如约而至,一个立体的对话框跳出在林棋冰眼前,她的双耳忽然开始嗡鸣,血液倒流的感觉灌入全身。
点击确认。
“叮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老式自行车铃声贯穿脑海,林棋冰今天已经晕了太多次,竟然对这次跃迁回溯的不适感适应良好。
无数维度的低语在林棋冰耳边划过,她好像一瞬间看到了千百年和无数个世界的交错重叠,身体在光晕中破碎又重组,面容也被捏成各种样子。
不知第几次轮回之后,林棋冰感觉自己双脚终于踏实,她环顾四周,周围已经不是照相馆,而是江玉和石涛的婚房。
婚房空了,彩纸散落在地上,一抹沉酽的阳光投上窗台,显示出下午时分。
显然江玉已经被接亲队带走,婚礼可能也快进行结束了,林棋冰站在空荡荡的婚房里,床面还有江玉曾坐过的凹陷痕迹。
她踩过那些彩条气球,推开门,匆匆离开了这栋住宅。下午的阳光照射在街道上,几乎是半空的,镇子上的人都去参加婚礼了。
林棋冰奔跑着,直到看见石家饭店才停下脚步,她喘了口气,越过百无聊赖的酒店经理,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径直走入了婚礼会场。
“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家中长辈健康平安,在场来宾工作顺利学习进步,请大家开席,吃好喝好!”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t来,嗡嗡的,林棋冰感觉对方的脸孔忽地抽了一下,恍若眼花,这是他又短暂地变成了鬼笑脸。
林棋冰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目睹宾客们的盛宴,石涛是下了本了,婚宴菜色极其丰盛和高档,她越过两桌半数变成鬼笑脸的宾客,越过那名哭泣小女孩和她的鬼笑脸父母,直接走向了挨桌敬酒的江玉和石涛。
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分正常,没有任何异变,林棋冰正思索间,忽然看见门外一名男人的身影。
那是徐小铭的父亲。他之前就匆匆离席了。
林棋冰跟了上去,只见徐小铭的父亲双眼泛红,一副惶然焦虑的样子,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一名和蔼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林棋冰发现那是年轻一些的云老妇人,她笑道:“小铭他爸,您怎么不进来吃席?小铭没一起来吗?”
云老妇人是徐小铭班主任的母亲,这让徐小铭父亲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嘴唇嚅了嚅,说道:
“小铭这孩子没个长性,今早起来就不见人,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没事云姨,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快去忙吧,我找找他就行。”
“镇子不大,不会有危险的,小铭爸你别担心。小男孩淘气也正常。”
云老妇人笑眯眯地说,她心地很好,伸手招了两名服务员,拜托他俩跟着徐小铭爸爸找人去。
谁知徐小铭父亲的脸色变了变,他摆摆手,强笑道: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估计那孩子跑家里看电视去了,我这就找他去。”
说罢,徐小铭父亲竟然直接转身跑了,云老妇人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也没多想,身后有亲戚招呼她,她就转身回去了,一步三回头的。
林棋冰的脸色略微沉重,按照时间推算,徐小铭这个时候很可能已经背着书包离开家了。
看来他原本说好和父亲一道参加婚礼,但中途却来了出离家出走。
徐小铭很可能是去了钟楼附近,因为他的书包最后就在那里,只是现在徐爸爸在小镇里乱跑,像个没头苍蝇,却根本没想到往钟楼那边找。
现在她应该去钟楼找徐小铭,还是跟住徐爸爸,看他如何变成冰箱头颅的呢?
林棋冰一咬牙,还是跑向了钟楼的方向,反正也不是不能第二次回溯,大不了拼个吐血头晕罢了。
钟楼在小镇算是地标建筑,无论哪个方向都很容易看到它,林棋冰狂奔过去只用了十分钟,她刚看见钟楼的灰砖墙,就注意到一道矮矮的小身影,正在钟楼下面兜圈子。
正是徐小铭那小熊孩子!
林棋冰喘着气走过去,看见他背着那只绿色书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正嘟着嘴巴,不知在念叨什么,她凑过去一听——
“闭眼睛……出门左转……直走……数到一百二十……右转……数到三千……一直走……一直走……”
她走过去一看,这孩子竟然闭着眼睛,两条小腿有些发颤,像是原地走了很久。
林棋冰是碰不到徐小铭的,她听了两遍,徐小铭嘴里一直在念叨这些话,可腿却围着钟楼打转。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莫非徐小铭就一直在这转吗?还是说过几个小时,会有鬼笑脸居民找到他?
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跟徐爸爸走了,还没等林棋冰做出决定,徐小铭的步子忽然停了。
“徐小铭——徐小铭——”
一道男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有些模糊,但能听出是徐小铭爸爸的呼唤声。
徐小铭停在原地,嘴唇抖了抖,他忽然捂住耳朵,却好像还是能听到动静。过了几秒钟后,徐小铭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棋冰就站在他身前,他的目光透过林棋冰的身体,落在虚空中某个点位上,徐爸爸的呼唤仍在继续,且越来越近了,似乎在朝这个方向招来。
徐小铭显然听见了父亲的喊声,他朝声源方向看去,愣住片刻,表情忽然变得困惑,目光又重新移回前方,落在那个定点上。
林棋冰心中猛然一惊,徐小铭是不是能看到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而且那个东西在和他说话!
果然,徐小铭的思维被干扰了,他不再张望父亲的方向,而是看向前方,好像在听一个不存在的人讲话。这孩子很快受到了引诱,表情恍惚着,定定朝一个方向走去。
“闭眼睛……出门左转……咯咯咯……直走……数到一百二十……右转……数到三千……哈哈哈哈……一直走……一直走……好哦好哦……”
徐小铭的眼神和嘴巴功能已经分离了,他一边念叨那些指令,并且在其中掺杂了莫名的笑声和回应声,一边扔下书包,朝钟楼后面走去。
林棋冰站在钟楼门外,心中有些焦急,恨不得徐爸爸赶紧找到这里才好。
过了大约三分钟,徐小铭父亲才满面疲色地现出身影,他朝这里走来,与儿子只隔了一片空地和一座钟楼,距离不到五十米。
“快点啊,再快一点……”林棋冰在心中默默催促。
这是天光已经略微泛黄了,时间大约到了下午两三点钟,林棋冰心中一凉,快到天黑时分了。
徐小铭爸爸走了过来,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钟楼,缓步走过去,像是在畏惧什么东西,天空中传来“咔嗒咔嗒”的低微响声,是钟楼的表针在一格格转动。
“啊!”徐小铭爸爸一声惊呼,他看见了徐小明放在钟楼内侧的书包。
他终于踱了过去,身影和林棋冰重叠又分离,一步步靠近那座钟楼,林棋冰一面在心中催促,一面用余光注意着徐小铭,那孩子已经快转到钟楼后面了,只露出半边小小的背影。
徐小铭父亲终于抬起头,看往了儿子的方向,灰砖墙后一双小短腿正往那边迈步——
就在他看到儿子的前一秒,徐小铭忽然摔倒了,确切地说,他是被不知什么东西拽了个趔趄,然后,林棋冰眼睁睁看着徐小铭的身体没入草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嘭。”一声轻轻的摔倒的闷响。
徐小铭父亲应声快追两步,却发现钟楼后面的草坪空空荡荡,他疑惑地转了一圈,可是徐小铭早在几秒钟前就原地消失了。
是什么东西拉走了他?
林棋冰跟在徐小铭父亲身后,那个男人绕回了钟楼前面,面色又累又惧,他撑着膝盖喘了口气,打算朝另一个方向去寻找儿子。
就在这时,徐小铭父亲的脚步一顿,他想着要去拿那只徐小铭放在钟楼内的书包。
刚走了两步,林棋冰头顶就传来重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她一抬头,一道巨大的黑色长剑从高空落下,重重砸向她的面门。
林棋冰忙朝后面退了一步,那长条黑色金属旋转着,几乎剐过她的鼻子,所幸她现在是不存在的状态,所以两厢穿透过去,毫发无伤。
她这才反应过来,掉落的是钟楼上的分针。
可身边却响起了“咚”的一声,一颗球状物弹跳了几下,在草坪留下了淋漓血迹,凌乱的黑发下,一双男人的眼睛惊恐而空洞地睁着。
就像设计好的那样,徐小铭父亲被表针削掉了脑袋。
僵立着的躯体这才轰然倒地,林棋冰后退半步,抬头望向天空,失去了分针的表盘像一张苍白的脸,俯瞰大地,孤零零的时针躺在2和3中间。
这场血淋淋的惨剧好似预示着开幕,在林棋冰的惊愕眼神中,时针缓缓跳了一格。
“咚——咚——咚——”
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林棋冰好像听到了模糊的尖叫,周围风声簌簌响起,树叶沙沙,好像无数个诡秘的脚步,正从小镇另一端席卷而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绿书包和人头,朝小镇中央奔跑而去,一路上,林棋冰遇到了很多小镇居民,随着周围光线愈发昏黄,他们脸上都逐渐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只是小镇仍然无知无觉,热闹而欢乐的气氛持续着,天边火烧云缓缓上涨,吐露出血一样的艳色,夕阳似火。
林棋冰首先经过了云老妇人家,她家门口也放了挂鞭炮,红纸□□干净净扫到簸箕里,二楼窗户开了道缝,里面传来打麻将和谈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