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林……林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有人颤抖着问道。
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们的脸色已经安静而苍白,林棋冰站在视线中央,缓缓登上最高一层木箱,开口道:
“我们,整个忏悔之城的活人,都处于巨大而隐秘的危险中。”
“如各位所见,血色鱼鳃通过某种方法,侵蚀和控制了原本我们身边的活人主播,将他们变成与他思维相连的奴隶,其中就包括大家熟知的黄山、高峰、安全,还有徐先生本人。”
一石掀起千层浪,虽然之前有人提到了徐先生的变化,但听林棋冰直说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她没给众人追问的机会。
“经过我方调查研究,这种侵蚀——我将被侵蚀者称为静默者——是具有传染性的,即不需要血色鱼鳃本人登场,单独一个静默者奴隶,就能传染正常的活人,目前为止的传染方式就是皮肤接触。”黄山和高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棋冰低下头,对上龙年和另一个理智提灯人的眼睛,“宁静静没有背叛你们,是徐先生被迫背叛了你们。”
提灯人们看林棋冰的眼神已经几番变化,她在他们心中变回了那个令人尊敬的白方主播领袖,但他们需要更多的安全感,有人问道:
“林团长,我愿意先相信您,但请问这种'静默者'的状态是可以逆转的吗?”
他们仍希望疗愈那些同伴,而非直接与对方挥刀相向,这在不少人心中是一种抛弃。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方法。”林棋冰说了实话。
失望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蔓延,林棋冰继续说道:“今天拜托龙年带大家过来,并不是要泼冷水,而是希望各位肩负责任,在接下来的危机中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尚存的活人同伴。”
危机?有什么是比提灯人首领徐先生被奴役更大的危机吗?还是说接下来的猎夺赛预赛呢?
林棋冰看向他们,提灯人中不乏智识之辈,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血鳃未来会向我们下手?”
“不用未来,就是现在,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林棋冰淡淡回答。
提灯人们沉默了,林棋冰说得很对,如果血鳃能将整个提灯人都变成他的奴隶社团,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的命呢?
他们心中升起了对林棋冰的感激,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惶惑,有人很快意识到,他们亟需付出一些东西,譬如忠诚——最好是对朋友的那种,来换取这位新起之秀的支持和帮助,“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保密。”林棋冰赞赏地看了那个人一眼,“静默者无时无刻不在对血鳃发出信号,出了这间仓库后,你们阳光下的一举一动在对方眼中都是透明的。”
龙年这才插了个空子,郑重点头道:“我们不会说出您和今天的事,也不会表现出对静默者的知情。”
他说话在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中很有用,他们纷纷作出保证,如果连二十来个靠谱的人都搜罗不出,那提灯人也趁早别当第五社团了。
“其次,我需要你们在最谨慎的态度下,寻找身边靠得住的活人,一是要活着,二是人品能过关,不会把咱们打包卖给血鳃,明白吗?”林棋冰冷声问道。
刚才那个理智的提灯人抓住了重点:“只看肤色变化难免有不准的,您瞧瞧……”
“你们每有一个新的说服目标,就将他带到一个露天且僻静的地方,不能是多楼层的,聊天抽烟吃饭都可以,然后私下通报给龙年,龙年会以最快速度带回我的反馈,告诉你们那目标的底细如何。”林棋冰说道。
提灯人们的脸色齐齐一振,林棋冰竟然掌握了静默者的底细吗?
林棋冰并没有说话,没有告诉提灯人们,她只要让沐朗黑入提灯人驻地旁边的两个微型基站,就能反向追踪到这范围内静默者的信号发出点,只是仅能看见平面位置,无法甄别具体身份。
为了避免信号点重叠混淆,监测地点最好是露天且无人的。
提灯人们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稍稍有了种可以依靠对方的感觉,并希望这种感觉可以延续下去。
“既然大家已经同舟共济,你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其实不是挽救别人,而是保护自己。”林棋冰意味深长道:
“但凡你们中有一个被变成静默者,今天这段记忆会全部被血鳃掌握,包括我说过的话,包括在场的所有提灯人的身份,血鳃会不遗余力地把你们这二十几口子全部侵蚀,用来封口。”
提灯人们不约而同地t低下了头,深感责任重大,但龙年的眼光很不错,短短一分钟过后,每张脸上出现的都是坚毅而非恐惧。
“诸君,你们是重要的火种,请务必珍重。”
林棋冰说完最后一句话,高峰和安全的黑棺再次闭合,周围的黑晶墙壁化为触手退潮,仓库后门缓缓开启,迎接提灯人们的是他们来时的道路,曲折且黑暗,但方向已明。
人们被迟一婉疏散而出,龙年落在最后面,林棋冰走到他身边,“刚刚那个聪明人是谁?”她说的是很理智的那一位。
“哦,他叫毛羊,我们都叫他小羊。”龙年回答道。
林棋冰点点头,停下脚步,仓库很快空寂下来,李再在收拾设备,没过一会,迟一婉回来了,“他们从不同地方离开了。”
李再回了昨日派对,迟一婉从废弃停车场里开出备好的一辆,和林棋冰、宁静静一道押送黑棺,绕路去往原白鸽大厦。
天空已经恢复了安静,当时宁静静扎入红桃三街区后消失无踪,提灯人们的追捕被互助者巡逻队拦截了一小段时间,当路曼下令放行时,宁静静早已被埋伏着的侯志和蜜斯小姐转移回了停车场仓库。这场倾巢追捕最终以失败落幕。
“路曼是不是和血鳃达成协议了?”迟一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在口罩下面问道。
“想来是的。”林棋冰敲着手机,“估计是两个黑方势力想要携手并肩,先按死我们再逐鹿天下。”
迟一婉嗤笑了一声,“嘿,还真演上三国了。”
“路曼打的主意估计是在围剿昨日派对时,先消耗血鳃一波,再冷不丁捅刀子,但血鳃也不傻,所以明面上是他俩勾结在一起,其实互相防备,谁都不愿意对咱们使出全力。”林棋冰头也不抬。
迟一婉操控车子向东驶去,“路曼和皮百里应该还不知道静默者的事情吧?”
林棋冰的手机还亮着,是侯志在汇报红桃三街区的情况,她挑了下眉,“恐怕她有所知觉了,虽然没咱们知道的深,但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怎么讲?”
“侯志刚发来的消息,据蜜斯小姐侦查,互助者联盟最近少了一小部分人,而且互助者驻地核心区域守得像只铁桶,里外不通,集体聚居,颇有风声鹤唳的感觉。”
迟一婉在互助者的话题中向来没什么好声气,“就他们?他们能研究明白吗?”毕竟整个实验室都被林棋冰劫走了。 “还不如全被血鳃变成活死人。”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提灯人也好互助者也好,血鳃之所以没有大面积快速侵蚀活人,有可能是因为“服务器”目前的搭载数量有限,太多太快了会导致卡顿甚至崩溃。
所以血鳃的侵蚀行为也不是盲目的,他有计划和选择。但不知为何,林棋冰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血鳃的“服务器”此刻并没有爆满,而是颇具一定发展空间。
但这对他而言是不够的,他想要一口吞下更大的东西。
血鳃在等待那个鲸吞的时机。提灯人就是第一个浮出水面的目标。
“他明明可以直接吞掉提灯人,或者强吞互助者,但他不甘心,他在等……”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圆,低声道:“因为他真正垂涎的,想要一击必杀的对象,是昨日派对!”
只是昨日派对的壳子太硬了,血鳃一时也无法下口,这与石头在昨日派对毫无建树有关。
“今天是谁负责看着他?”林棋冰问的是石头,旁边的宁静静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迟一婉想了一下,“叶妙钧叶老板,她今早接了侯志的班。”
车子很快开到了原白鸽大厦附近,车载的探测仪器轮流扫过附近基站,黑色触须潜伏于方圆一公里的地底,这附近没有静默者,也没有互助者巡逻队。
林棋冰跳下车子,两具黑棺被触腕自动抬起,跟在她身后,迟一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蓝色大厦,林棋冰阻住了她踩油门的动作,“不进去看看吗?”
这地方对迟一婉来说,就像是失落的老家,上次来这还是迟一韶从楼顶坠落的那一天,是一段血泪交融的回忆。
她吸了两口气才重新转过头,目光眷恋地牵挂在大厦顶端那一角蓝天中,说道:
“不去了,但我会回来的,等咱们彻底夺回这栋楼的那一天。”
林棋冰点点头,没有多作挽留,“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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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高峰安全交接给宋启三和宁静静,前者因新的实验材料而兴奋异常,后者则一回来就闭口不言,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黑棺。
林棋冰没有在秘密实验室久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这种藏头露尾的行进方式,实在风险程度太高。
她想试试把下水道系统夺回来,哪怕只有其中一两条线路。
随便找了个昨日派对旗下的店铺,林棋冰坐在包房内,闭目敛息。
黑色触须一路向下,直接钻入地表之内,很快就探入了下水道边缘。
钻破一层黏液之后,下水道的图景在邪祟视觉中呈现,然而看到的东西却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下水河依然在黑暗中流淌,但岸上却不是空的,不断有人影快速晃过,他们的皮肤很苍白,其中不乏林棋冰的眼熟面孔,曾在荒地集会中出现过的人之一。
静默者们在下水道中移动,他们在朝一个方向奔跑,动作刻板僵硬,林棋冰敏锐地意识到,那是脑电波活动打折的表现。
确切地说,他们是一群低电量的静默者,只剩下活动本能。
林棋冰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再度浮出,如果每个潜藏在社团中的静默者都要定时充电,这个时限大约是48小时,他们要如何保证每两天就去荒地开一次小差,并且不被周围人发现呢?
即便能把行踪隐秘到极致,可时不常就有一撮人聚集在棚屋区荒地上罚站,难道就不会引起棚屋区主播的注意吗?
怀揣着这个念头,林棋冰的触须缓缓跟了上去,下水道内的腥臭气味极其恶心,她很快经过了原来的垃圾酒吧,那只香水瓶灯泡还亮着,但被黏液包裹,显得污浊暗淡。
好熟悉的方向……
又过了一段,林棋冰蓦然惊醒,这不是去往001井盖的方向吗?
001井盖下面的那道墙,就是魔医的老根据地,静默者们去那里干什么?
砖墙很快出现在林棋冰的视野中,比黑暗景象更先进入脑海的,是一种“咚咚”“咚咚”的闷撞声。
001井盖之下,砖墙已经被推倒了半边,那里站了许多静默者,身上的气息都不算太强,平均实力大概在C级,属于静默者中的咸鱼喽啰。
他们在向上冲刺。
井道侧壁的梯子已经爬满了人,再插不进一只手和一只脚,剩下的大多数静默者在搭人梯,他们无视疼痛和危险,不断踩上前一人的脊梁甚至脑袋,自己又被另一人踩住,骨骼的断裂声不断响起。
接连有人被踩倒在地,但其第一反应不是挣扎或躲避,而是将身体拱成一团,为后面踩上来的人提供更高的台阶,最内侧的几团身影已经有些发扁,成为污泥中的一滩,进行着生命最后的蠕动……
这个场景让林棋冰想起了用泥沙滴落垒积的丘塔,或者是小时候课本虚构的羚羊飞渡的故事。
血鳃在操纵他们做什么?这简直是用人肉搭起一座死亡之梯。
黑色触须来到井壁顶端,只见人梯的最高处,不断有涌上来的静默者在捶凿001井盖的底部,他们先是用道具,道具破碎后就用拳头,以及肢体末端的骨骼,可井盖牢不可破。
已经有不少静默者跌落下来,他们的电量耗尽了,躺在地上睁着眼睛,转瞬被后面过来的同类踏成了地基。
耗材。这是林棋冰脑内浮现的第一个词。
血鳃无疑在消耗这些静默者的生命,或许因为他们的等级和位置不够重要,不值得冒着送去充电的险,所以他们被发派到这里,进行这样一项任务,用减员的方式来减负。
难道血鳃知道001井盖之上的世界了?
林棋冰想起了那片千禧风格的复制街区,那里有什么?难道不是系统bug之类的幻象吗?血鳃肯定有其目的。
她这样想着,底下的静默者已经有一小部分变成了遗骸之盒,无形中垫高了人梯。
邪祟触须好像受到某种吸引,瞬间产生了极大的接近井盖的欲望,林棋冰忽然想到,触须可以穿过墙壁和地表,但它能穿过001井盖吗?
——这枚林棋冰沐朗推开过一次,但被t传送回去后,经迟一婉试验,无法再度推开的井盖。
黑色触须在井壁末端伸出了一条细线,由于过度黑暗,根本无法被静默者们察觉,它探了过去。
林棋冰的大脑先是感觉到一阵阻力,随后转换成了吸力,就像在被皮搋子向上抽取,她听见了极细微的一点断裂声。
邪祟触须被切断了,只有细细一条,被留在了001井盖上的复制老小区那边,林棋冰能感应到它,却无法操控它。
随即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林棋冰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倒了,她本人则翻躺在包厢地板上,后脑传来碰击的痛楚。
这是因为刚刚,林棋冰的感知搭载在那段邪祟触须上,由于重力被陡然翻转,她摔了一跤。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她给店老板留下开包间的点券现金,招呼都没打就跳出窗外,改换服装后,一路向主城区边缘行进而去,是001街区的方向。
她需要离001井盖再近一点。
不管血鳃想到复制小区寻求什么,她都必须占得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