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我听说,他的下腹处有一枚紫红色的花形刺青。”林棋冰淡然。
徐怒的手颤了一下,连书签都没夹就合上那本大部头,放在膝盖上,发出“咚”一声闷响,“那的确是晚花红成员的标志。”
他缓缓拉开袖子,苍白的胳臂内侧,有一枚紫红色的纹身花,乒乓球大小,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暗淡,但又因静默者皮肤死白,倒添回几分鲜亮诡艳。
晚花红早已消失在历史中,成员大多陨灭,徐怒没想到会从林棋冰口中听到纹身的事,幽幽道:“纹身在下腹位置的……一般是我们作为优伶的主播同伴,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
林棋冰当然记得晚花红曾经是以什么勾当控制忏悔之城的,她眼皮一跳,没想到吐槽成真的。
血鳃那家伙竟然真的……
“不过。”徐怒的话锋一转,“我当年在晚花红很混得开,可以说每个成员我都认识,并没有血色鱼鳃这个人。”
血鳃在忏悔之城中崭露头角,是晚花红覆灭后很久的事情,那时连互助者联盟都在伯劳鸟的执掌下霸道很长时间了,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时代。
晚花红主播不计其数,和他们深入交往过外客也数以万计,就算那一批人渐渐被剧本、污染和角斗涤洗干净。说不准就是有人记住了晚花红纹身这件事,暗中流传,又可能血鳃这疯子觉得有意思,照样给自己来了一个呢。
这很t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林棋冰还是觉得不对,转而好奇,“晚花红主播那么多,说不准就有您不认识的,新人或者外围成员之类。”
“不可能。”徐怒断然否定,“我当时负责的是人员调配管理,成员增减都会经一遍我手,直至晚花红存在的最后一天,都是这样的,不过除了……”
林棋冰想起来了,晚花红覆灭的原因,就是被优伶控制到精神崩溃的一名高级主播,发动道具自爆,与那害人的优伶和他认为的罪恶源头——晚花红首领一道被炸死了。
李再当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上述三个人都是男的。
她问:“除了什么?”
徐怒迷茫地看向林棋冰,“除了晚花红的首领兼建立者。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包括我。”
如果晚花红里真的有徐怒没见过的人,那就是神秘的首领了。
林棋冰和徐怒对视,一种恐怖的猜想在两人心中慢慢形成,他俩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血色鱼鳃在忏悔之城里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得多。
他当初没有被自爆的高级主播炸死,而是远遁一角,作为血色鱼鳃重新出场了。
对呀,怎么会呢?
血鳃最擅长的把戏,不就是爆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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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凌晨时分。
林棋冰站在互助者联盟驻地深处,一间停业店铺的门后,冷冷注视外面。
皮百里没有率众返回的原因很明显,是互助者驻地逃出生天的幸存者,给他带去了消息。
之所以说是幸存者,是因为互助者驻地内,已经变成了血肉和畸变怪兽的地狱。
一坨卡车大小的、表面粉色滑腻、下部延展出无数条肉质触腕的怪物,正在街道上蠕行。它的速度极快,在街面拖形成长长的血迹。
怪物表面凸起一个个滑溜的大脓包,鼓张收缩不断,每一个都好像一张模糊的人脸,它在消化它们,最早的人脸已经失去轮廓,变成平滑的圆形凸起,但最新一张还能看出五官,是一个痛苦嘶嚎的表情,大嘴洞张,目眦欲裂。
林棋冰见过那个人,是曾经皮百里身边的一个互助者。
粉色球形章鱼怪物的中间,有一道长长的铁叉勒住,深入皮下,渗出丝丝污血,叉柄握在它身后的一名静默者手中,他驱使它朝另一方向游去。
而街道远处,在互助者联盟的楼房脚下,还蠕行着各种各样的怪物,有四肢伸长如面条一样的人形,还有整个变作一张人脸凳子的畸形物。
污染的尘埃在空气中聚集,形成一阵阵小风旋,又如野马般散去。
血鳃的污染大军被派来了,他之前用浊水打造的奴仆,进入了互助者联盟的驻地,消灭此地包括互助者在内的一切生灵。
那些怪物都曾经是主播。
林棋冰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钴蓝光芒一闪,再度出现在昨日派对总部。
“联军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李再扬头说道。
看过林棋冰带回的录像和照片后,大会议室内齐齐寂静,林棋冰沉声:“给联军的使者们传信。”
众人脸色惊骇,贸然集结攻打那些污染怪物与自杀无异,林棋冰又说:“告诉他们,立刻在自己的领地外筑防,准备清除污染的药物道具,快。”
等到血鳃彻底扫清互助者联盟驻地,那里就会变成他培育怪物的大器皿,到时候污染无论往哪个方向爆发,昨日派对、提灯人、钱默东、蓝莲花还有秦宫,都不能善终。
迟一婉嘶了一声,“他做出这种事,监管者委员会就不管吗。”
看来是没管,主播们沉默两秒,还是林棋冰道:“他们目前处于清扫阶段,还没有下一步行动,我们还剩下一些时间。”
但是不多了。
血色鱼鳃为了扫平猎夺赛决赛,拿到黑信封,绝对会在这段时间朝对手们下手。
当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在一场竞赛中获胜时,这疯子毫无疑问会选择,把所有人都干掉,只他一个人去考试,他就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昨夜负责押送四名互助者的胡九万已经归来,带来了钱默东的礼物,是一条项链,末端是一颗含着金属球的水晶。
林棋冰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正在研究黑先生的遗骸之盒,里面放有许多高级道具,命运石,以及那种黑纸蝙蝠。
但唯独不见解构之泉。
只是不知解构之泉是被藏匿在忏悔之城的某个角落,还是已经落于血鳃之手。
“【魂灵回响】怎么样了。”林棋冰问侯志。
侯志干脆地把那支小手枪拿出来,“最后一颗子弹已经沾了黑先生的血,为了存样,我还多取了一些。”他又变出一支小试管。
召唤黑先生的话,就能问出解构之泉的下落,但林棋冰一时拿不定主意,总感觉还不是时机,黑先生还有更大的用处。
正当思索间,李再眼睛一亮,“有赵德胜和刀青的消息了!”
半小时前,蜜斯小姐的线人看到赵德胜和刀青出现在互助者联盟的驻地北侧边缘,两人身上都带伤,畏畏缩缩的,闪过一处街角就消失了。
想来是他俩藏了一宿,天亮时分冒了个头,想去找皮百里,却又联系不上,只能往驻地方向摸索。
那个时候林棋冰也在互助者联盟驻地,只不过是另一头,她叹了口气。
赵德胜刀青联系不上皮百里也是正常的,不少互助者被血色鱼鳃收编,联盟内部的联络方式必然被一并抄了,皮百里肯定不会再用。
“看清楚往什么方向去了吗?”往南是进入联盟驻地,那可不妙。往东是昨日派对,却也不像,半小时怎么也到这来了。若是往北,更不可能,那里是生命洄环。
只能是朝西边去了。
“是向西走的,好像在躲什么人。”李再肯定道。
西边?那里依次是监管委员会、忏悔之塔、蓝莲花驻地还有秦宫。赵德胜和刀青会去哪呢。
“我记得互助者联盟在秦宫是有私人包房的。”李再说。
就是伯劳鸟的那一间,后来被路曼继承,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他俩也算误打误撞,往皮百里的藏身的大方向去了,林棋冰缓缓松了口气,沐朗移来电脑,显示出主城区西部的街景画面。众人眼神一颤。
画面时间就是此时此刻,主城区西部竟然乱了起来,静默者的军队头一次横行在中立区,列队森严,脚步声齐踏,朝某个方向快速行进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翡翠街区,也不是秦宫,林棋冰心下稍定,只见画面中鲑鱼旗帜飘扬,那些静默者的姿态更像是耀武扬威,而非有确切的目标。
如果赵德胜刀青也在那一片,岂不是撞上了。
但在忏悔之城里找两个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又思及互助者联盟驻地的乱象,林棋冰胸中怦怦,直预感将有大事发生。
她知道该去找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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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的一楼卫生间,依然宽敞雅致如博物馆。
这里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战乱唯一透进来的表现,只有大堂内没有客人,唯有黑发人偶冲她微笑。
“有人在等您。”他说,目送林棋冰走入电梯。
直登顶楼后,林棋冰第三次来到这个诡艳迷离的空间,树方还坐在那把躺椅上,手持一颗人偶头颅,正持笔轻描细画,那支毛笔每落下一次,就勾勒出很立体的眉眼,连发丝眉毛都是绒绒的,恍若真人。
他手中出现一对黑晶般的宝石眼珠,从内部嵌出头壳,点了睛的人偶脑袋被他移向林棋冰,笑道:“怎么样?”
树方手中的,赫然是路曼的头,或者说百分百仿制路曼容貌的人偶头壳。
“我见到Ive了。”其实是Ive来见她的,不过区别不大。
树方敛眉,表情没什么变化,伸手请林棋冰站到他对面,因为这里没有第二把椅子,“您想让我如何兑现承诺?”
他当时提出的条件是,三个问题的答案,或者以整个街区的产权或传奇道具,来补偿他答不出的问题。
“我想找两个人。”林棋冰直接道,“刀青,赵德胜,他们现在在哪里?”
这问题没头没脑,像是为难人,但数遍整个忏悔之城,也只有树方才能让人觉得能够回答。
他不负林棋冰所望,对着林棋冰看不见的空气中——那里可能存在隐形屏幕之类的东西,过了半分钟,并没有拿出产权地契或者什么道具,而是缓缓开口:“这是两个问t题。”
什么意思?是指一次只能问一个人,还是说刀青和赵德胜现在不在一起?
“你还是换个问题吧。”树方微笑道:“这两个很快会浮出水面,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林棋冰喉咙一窒,通讯器忽然闪烁,她按下,耳机中传来李再焦急的声音,“团长,我们找到赵德胜了!”
树方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另外半张流淌着诡艳的光,似在微笑。
“赵德胜的状态很不好,您快来看看吧!他在猫头鹰街区第三大道。”
“那刀青呢?”林棋冰缓缓问道。
李再默了一下,“……他是一个人,我们没见到刀青!”
钴蓝珠子的光芒如呼吸般闪烁,树方的笑意中带了丝怜悯,友好地说:“去吧,林团长,三个问题仍然有效。”
林棋冰瞬移到忏悔之城的中部偏东,由于能量不足,剩下的路程她只能靠自己。
这里有胡九万藏车的一个点位,她用总钥匙打开车门,一脚油门驶出去,一路狂飙,最终弃车于猫头鹰街区外,在驻地系统上传坐标,自有外部线人会来处理掉这辆车。
李再等人正在一处商场建筑里,林棋冰很快找到他们,李再的衬衫微乱,显然刚赶到不久,旁边站着昨日派对的巡逻队员,他们围着一个人。
躺在地上的人。
赵德胜几乎被凝血染透了,他的皮肤比静默者更苍白,谁都不敢去想他失去了体内多少血液。
在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蛇骨形状的创口和擦痕,宛如被一条骷髅蛇绞过一遍似的。
林棋冰认出来了,那是血色鱼鳃的蛇骨钢鞭留下的。
“林,林团长……”赵德胜迟钝地睁开眼睛,神色昏聩,似乎痛楚已经离他远去。
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冒出一串血泡,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胸膛处的衣服敞开着,皮肉也敞开着,露出一个可见心脏的深深创口,里面的组织间桥蠕动不止。
林棋冰把手放在他身上,黑色触须钻进创口,试图将断裂的组织弥合填补,但赵德胜生命流逝的速度太快了,或者说,若非顽强的信念支撑,他早在到这之前就已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