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林棋冰看了眼那盘蠕动的糖果,它们呈现出虚假的非常人工的艳色,在糖纸里扭动着,还有一两颗能蹦起来不太高的高度。它们像一盘虫子。
老奶奶可能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心满意足地吮吸了一口糖球,神秘道:“但我可不那么想,我可不是把嘴唇莫吉托当甜水喝的傻瓜,只知道说而不知道思考。那个男人的疯病没准和雪有关。”
“雪?”众人异口同声。
老奶奶很满意这种效果,慈祥地说:“是啦,雪。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外头来的吧?我们这里时不常会下雪,下雪的时候大家都躲到屋子里,只有他,那个疯疯的流浪汉敢在外面游荡,是雪把他变疯的。”
“哎呀!”胡九万被壁炉冒出来的火星燎了下手,赶紧拍了拍,问:“这里的雪会让人发疯?”
老奶奶的表情又迷糊起来:“不会。”
他们完全被绕晕了,老奶奶反而一副嫌弃当代年轻人智商的样子,说:“雪不会让人发疯,只会让人消失。”
“那个流浪汉为什么没消失呢?”
老奶奶有点不耐烦了,耐着性子说:“可能因为他疯了吧?谁知道呢。自来就是这样的,每个走入雪中的人都会被雪夜吞噬,再也没法回来。”
所以狼人流浪汉是唯一的异类。
他没消失在雪中,但代价是他疯了,等等,他疯了这件事到底是因还是果?
林棋冰等人敏锐地察觉到,这地方——起码昨日派对驻地的雪具有吞噬人和使人失踪的特性,之前酒保叶妙钧也说过,记得躲开雪。
“真的没人见过他的女儿吗?”迟一婉不死心地问。
老奶奶覃老板的脸在火光中一半亮一半暗,显得有点可怖,她没再回答,只是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迟一婉。
主播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在雪中缺衣少食,饿到不行却吃不到东西的时候,假如那人是个狼人,假如他身边有个鲜嫩多汁的小孩,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沉默下去,不再说话,老奶奶也没再请他们喝第二杯热茶。
坐了一会,林棋冰等人准备向老奶奶道别,将送给她的一条丝绸手帕——那东西是个稀有级别道具,效果是能擦干净陈年污垢,将普通物品的状态还原到以前的时候——放在桌上。
说清楚它的作用后,老奶奶比之前更高兴了一点,道:“我可以用它擦干净我的壁炉、我的茶叶罐,哦对了,还有这条老项链!”
几人正待离开,窗外却纷纷扬扬飘下雪花,几乎是顷刻之间,外头就下起了大雪,老奶奶拍拍手:“得了,你们住在这吧,等雪停了再走。”
可能是丝绸手帕的效用,老奶奶抱出了很新的三床厚被子,数了数他们的人头,说:“可能得打地铺了,你们自己分被子吧,如果冷,我再把壁炉烧热一点。”
主播们的心情并不轻松,他们的寻人任务有时间限制,而据老奶奶说,雪一下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停歇了。
老奶奶越过他们,把窗帘拉得一丝不透,屋里昏暗下来,只有窗户变成一个散发红光的巨大方块,寒风刮过玻璃发出响声,她忽然有点严肃:“该睡觉就睡觉,不要往外看哦。”
林棋冰等人有点奇怪:“为什么?”
老奶奶回答:“很多人消失在雪中,但雪幕里也会有不是人的陌生东西走出来。”
林棋冰等人答“好”,老奶奶自顾去巴掌大的洗手台边稀疏,随即一转身,消失在一处墙上挂着的帘子后面。
“晚上好。”
开门关门声传来。
他们这才发现,这逼仄小屋其实有另一个房间,就在帘子后面,可能是老奶奶的卧室。
现在小客厅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没打地铺,各自坐在沙发和板凳上,迟一婉和栀子用一条被子盖住腿,又邀请林棋冰也蜷进来。
真的要睡觉吗?在这样一个亲切但陌生的地方,总感觉有什么事会发生。
“好安静啊。”侯志说:“只能听见外面的一点点风声。”
连壁炉噼啪的声音都弱了下去,雪夜就是会吸收所有声音,让什么都传不进来,什么都传不出去,包括尖叫声。
林棋冰等人就听见了微弱的尖叫声,在窗外很远的地方,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看一眼的时候,尖叫声消失了。
她盘腿坐在一把椅子上,凝思片刻,说道:“如果一直拉着帘子不能看窗外,我们怎么知道雪什么时候停下呢?”
说着,她来到窗边,悄悄挑起一点窗帘,朝外面窥视一眼。
老奶奶说得没错,大雪中的巷道寂静空荡,没有一个人走在外面,居民们全都躲起来了。
胡九万依着壁炉,和侯志挤在一条被子里,他们还夹带了阐鸢,胡九万说:“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
的确变冷了,隐秘的气流吹过室内,让主播们瑟瑟发抖,可面前的窗帘一丝不动,到底是哪里在漏风?
而且遥远的天空方向仍然有隆隆怪声,雷霆般滚动在云层上方,奇怪,下雪的天气会打雷吗?他们记不清了,但好像是不打的。
林棋冰站在窗边,谨慎地调整角度,忽然说:“外面有人在!”
是那个流浪汉。
他仍然衣衫褴褛,在巷子外的那个地方蹲坐着,雪片时不时遮掩他的身形,下一秒他又露出来。
天杀的,这场怪雪的雪片实在大极了,每一片都像白羽毛,非常阻碍视线。
林棋冰站在那看了一会,流浪汉好像消失了,但遮住视线的雪花落下后,他又还在那里,她揉揉眼睛。
流浪汉待着的地方很快堆积起一个白白的雪包,他与积雪融为一体,看不见了。
但林棋冰的潜意识告诉她,还有东西在雪中行动。
是一个小黑点,她震了震,那个黑点在街道遥远处,好像……在往这边靠近?
雪片被风吹得打旋,根据近大远小的视觉效应,黑点总是会被雪片遮住,但当遮住的雪片散去时,它……
它就会朝林棋冰等人靠近一段距离!
这感觉像是瞬移,或者黑点在林棋冰目光被遮蔽的时候高速移动了。
林棋冰想起一个小孩子常玩的游戏,叫123木头人,每当扮演“木头人”的孩子回头,其他孩子就不许往前跑。
对木头人来说,每次回头,突袭而来的敌人都会更近一些,往往造成很惊悚的感觉。
但无论怎样,最终突袭的孩子们都会到达木头人背后,“啪”一下拍在ta的后背,于是木头人在规则下输了。
现在那个黑点,就像在和林棋冰玩这个游戏,每次被雪花和它的影子重合,视线被阻断,都代表它越来越近,最终会唰地突脸出现在林棋冰眼皮下面。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想要拉上窗帘回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整个人的肌肉僵直,双手和上半身能动,但脚就像被粘在地上一样。
怎么回事。她有点后悔,刚刚是不是作死了?
游戏已经开始,不能叫停。
林棋冰在心中大骂自己,快想!对了, 123木头人这个游戏是有规则的,除了奔袭的孩子们不被看见时要往前跑,被看见时要停住不动,那么木头人具体应该在什么时候回头来着?
哦,想起来了,木头人要面对一道墙或者一棵树,画出“正”字或者某个对手的名字,每写完一次就能回一次头,这很考验木头人的敏捷度。
如果木头人写完规定的次数,还没有孩子拍到ta的肩膀,就宣判木头人胜利。
而木头人回头时,倘若奔袭的孩子没刹住车,在木头人的视线中动了,木头人也会胜利。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现在游戏规则在这,她该怎么玩,才能打败那个怪异的黑点?
屋子里越来越冷,林棋冰感觉背后有风在吹,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身后侯志等人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听不清。好像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窗户内侧起了一层雾气,不影响视线,林棋冰忽然福至心灵,伸出一根手指,在玻璃冷雾上写字。
她先写了个“正”字。
窗外雪花飘动的速度放慢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因为它们一朵朵地滞涩在空中,让她目光被阻断的时间更长。
黑点已经从巷子末端,彻底进入巷口。
林棋冰心中一紧,这个玩法有用,但写的字错了!
想当然地,林棋冰在雪花散开的时候,目视着定格在二十米外的人形黑影,赶紧又写了三个字,流浪汉。
雪花飘落的速度更慢了,黑影再度和几片雪花重合,那雪已经大到不正常,紧贴着玻璃缓缓下滑,让人心焦。
黑影再度出现,距离林棋冰不过十米,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没下一次了。
她的肌肉缓缓放松,被写过的字消失,寒雾重新凝结成一个面,代表又可以写字。
这次再失败,黑影就会来到窗户跟前,或者更糟糕,直接出现在林棋冰身后,拍动她的肩膀。
林棋冰眉头一皱,倏地全身发凉,不是因为巨大的危机,而是因为这个想法。
她手指有点颤抖,但毫不犹豫地开始动作。
这次猜对了。
雪花飘落的速度骤然加快,林棋冰的目光落在玻璃前方的一个点上,那个黑影提前失去雪片的遮蔽,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眼前。
雾面被写了三个字:老奶奶。
“叮——”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但没有后续提示。
林棋冰知道她赢了。
这个小屋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局,外面那个僵立的、看不清面貌的黑影无声爆裂,消失在原地。
那是刚去卧室睡觉的老奶奶覃老板。
林棋冰这才拿回身体的控制权,震颤地回过身,迟一婉等人已经站起来,大部分围着她,侯志和栀子则单独在客厅另一头,那道隔着老奶奶卧室的帘子前。
屋内气温越来越低的原因被找到了。
被重物坠住四角的帘子后面根本不是卧室,而是一扇半人高的窗户,敞开着,外面是疾疾风雪,茫然而无边际的雪夜。
林棋冰赢过木头人游戏的效果仍在持续,外头的雪越落越快,索性一次性下完,没过几分钟,雪停了。
迟一婉的声音有点发抖,她说:“你刚刚完全僵在那t里,我们好几个人一起搬你都搬不动。”
侯志也吓着了:“那个老奶奶去哪了?”
狭窄温馨的客厅里,壁炉是熄灭的,茶几空空如也,拥挤在一起的、主播们刚喝过的八九只大茶杯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只空茶杯。
它早已冰凉,里面的茶渍不知多久以前就干涸了。
#
林棋冰等人再次回到街道上,由于刚下过雪,行人非常稀疏,只有两三个头顶恶魔角的青年勾肩搭背,从一个酒吧往另一个酒吧走。
谁也说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甜姜茶的味道还残余在舌根,那个老奶奶再也没出现过。
李再面色有点难看:“她真的是活人吗?”
他们的丝绸手绢也跟着消失了,如果她没存在过,是谁收下了它呢?
忽然,林棋冰踩到了一颗硬物,她把它从鞋底抠出来,竟然是一颗泛着黄的珍珠,中间穿孔,和老奶奶覃老板的项链珠子一模一样。
林棋冰叹气,把123木头人的事说了一遍,主播们不禁想,如果林棋冰没去看窗外,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在客厅里睡着,任由窗外风雪散漫,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们还会再醒来吗?
林棋冰一行人从另一条巷子钻出去,回望刚刚流浪汉王老板在的地方,他还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