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姐妹破碎的脸在耳边划过,活人的躯干与死人重合,再又分离,她撞向并脱开她们,带走一身的血腥气。
大约是有血液湿润的缘故,之后的滑行同样快速,几秒后,女生被滑梯吐出,跌回了那个大游泳池。
“哗啦——”
林棋冰虚弱地翻腾两下,从水中立起,攀住滑梯边缘,可能是目眩的缘故,她发觉水上乐园里晦暗了许多。
或许潜意识早有暗示,她对娜、乔的身份不算惊奇,女生环顾四周,发现蓝天不知何时异变了,再次变成无垠灰白。
一滴雨水掉落在林棋冰身前的水面上。
随后是头顶、鼻尖和肩膀,都被淅淅沥沥的雨点打湿,竟然留下了黑色的水迹,滑腻而冰凉。
她抬起头,看到白布一样阴霾苍穹中,无数黑色雨丝落下,像一条条墨迹,接天连地,织覆在池面上和林棋冰身上。
林棋冰再也支撑不住,眼皮自动合上,缓缓松开了抓住支撑物的双手,漂浮两秒后,逐渐沉入水下。
一朵朵墨色水花溅起涟漪,女生向池底沉去,离液面越来越远,她感觉池水灌入口鼻,用最后的力气按下手机屏幕。
“请骑手注意,由于精神力量耗尽,即将自动脱出目的地。”
“3、2、1……”
冷漠女声在耳边响起,林棋冰终于安下心来,在水中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沉底。
池底仿佛变成一块豆腐,柔软而光滑,女生的身体逐渐淹没其中,直至最后一线轮廓也消失在平面下。
眩晕感上涌,林棋冰耳边传来无尽的嘈杂,她睁开眼睛,看见上方的滑梯、水池都已变成灰色的油泥质感,不变的是黑色雨丝,无穷尽般浇打在周遭万物上。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冷漠女声复而传来,像上次那样,林棋冰眼前凭空浮现两张照片,附有文字标注。
【起始位置】:办公区围墙旁的树下,即她和沐朗交谈后,开始回溯的出发点;
【垂直位置】:水上乐园的白滑梯泳池,即她在当前时间轴上所处的地方。
望向两张空无一人的照片,林棋冰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起始位置。
毕竟垂直降落回原时空的话,在水上乐园里很难不撞上娜娜和乔乔。
女生点击了办公区围墙的照片,一束光照在上面,画面变得鲜活起来,而另一张水上乐园则暗淡隐去。
耳边清脆的风铃音效响起,眼前的场景逐渐坍塌,化为砂砾流散化开。
林棋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保持原来的姿势,盘腿坐在围栏和绿树下,身后远处是那栋小小的办公楼。
沐朗凑过来:“你回来了,没问题吧?”
看男大学生的表情姿态,还带着之前的不安和担忧,林棋冰就彻底确认了,回溯梦境并不消耗现实剧本中的时间。
林棋冰一翻身站起,活动四肢,事实上她的手脚血脉畅通,关节并不僵硬,但回溯梦境中的诡异体感,总给人一种如同胶水跗骨的别扭不适。
“我看到娜娜的死亡现场了。”女生回答,“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我们所见的'娜娜',其实一直是两个人。”
“两个人,你是说双胞胎?”沐朗追上林棋冰的脚步,两人朝着迟一婉和乃馨走去。
林棋冰将回溯梦境中的见闻讲了一遍,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带着震惊和情理之中的叹息。
“这么说来,在小宋约娜娜单独出来,是想要表白。但是没想到乔乔和乃馨也来了,不知情的姐妹俩为捉弄他,玩了一次'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沐朗挠了挠下巴,叹了口气:
“一开始娜娜进女更衣室就不是为了取东西,而是和躲在里面的乔乔交换衣服。”
“冰淇淋你后来看见的蓝色泳衣背影,则是交换后的娜娜。”
迟一婉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有姐妹的缘故,她脸上出现了深深的同情:
“那么两次梦境中,只有开头和小宋同行的绿泳衣女孩是娜娜,后来都是乔乔?这样'娜娜'性格的突变就说得通了。”
林棋冰无意识敲击着口袋里的录像带:“所以,我们看到的十八岁生日录像,里面的'娜娜'也是两个人。”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都和乃馨关系很好,且从未同时进入画面,才被他们误会成同一个人。
从录像视频中可以推测,娜娜的性格活泼热烈,而乔乔则更恬静端庄。
故而,乔乔绝无可能回应小宋的告白,面对男生突然吐露的心迹,她大概震惊好笑之余,下意识选择了拒绝,准备戳破和姐妹的玩笑谎言,让真正的娜娜聆听这段表白。
但可惜的是,小宋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小宋面对准恋人的拒绝,遭到打击,于是忽略了旁边的红灯,半赌气半玩笑地将'娜娜'推下滑梯,就像他们之前经常打闹那样。这一点从小宋发觉后的崩溃反应也能看出,他一开始没有伤人之心。”
林棋冰面无表情,话锋冷冷一转,继续道:“但是,他后来掩盖作案现场的行为,就完全是刻意为之了。”
迟一婉毫不掩饰神色的厌恶:“我想到了小宋拿那个牌子是别有意图,但没想到他能做这么绝,阻止外人发现娜娜和乔乔发现事故现场。”
结合小宋的身份,只要游乐场的管理层选择包庇,在空出的时间内收拾一些首尾是绰绰有余的。
经过梳理,当年的事故在众人脑中浮出水面,但还残缺一个角落。
乃馨靠在栏杆上,已经悄然醒转,听了半晌主播们的谈话,一字未插。
“乃馨。”林棋冰转向OL女士,“十年前关于娜娜和乔乔的死,最终的调查报告怎么说?”
npc的脸上没什么波动,淡淡讽刺一笑,眉目间哀伤笼罩:“还能怎么说?学生违规游玩导致的意外事故罢了,园区没有做好安全保护,停业整顿了一段时间。但后来迫于舆情和亏损,还是选择关闭了游乐场业务。”
“那乃馨小姐呢?”林棋冰轻轻问,“在滑梯里,看到娜娜和乔乔的躯体后,你最后选择如何做了?”
乃馨不再说话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颤抖,指节掐得发白,攥住西装衣摆;
二十七岁的OL女士咬紧嘴唇,像犯错的小孩子那样拼命摇头,难以压抑住痛苦和失悔的表情。
“我……我当时没办法确定那是小宋干的,我因为惊吓发了几天烧,我爸爸……”
这下全都明白了,在家长和外界的“指示”下,过于年轻的乃馨选择了沉默。
由于恐惧或迷茫,她没有准确地咬定小宋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线,间接帮助了凶手掩盖事实。
“我还是不明白,娜娜和乔乔为什么会在滑梯内相撞呢?”迟一婉问。
林棋冰扶住乃馨耸动的肩膀,直视对方说:“是滑梯管道的后半段,突然没有水液润滑了,对吗?”
在回溯梦境中,乃馨和娜娜原计划先人一步滑入水池,配合乔乔,给最后下来的小宋一个惊喜。
而第一个滑出的乃馨,肘部、腿侧都有擦痕和瘀伤,虽然不算引人注目,但证明了管道内发生了强烈的摩擦。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看向乃馨,乃馨思索几秒后,缓缓点了点头,垂眸道:
“是的,我当时滑到一半就滑不动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游乐场连年亏损,削减了设施维护和检修的开支,所以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设备出现了危险的老化。”
林棋冰回忆着自己在白滑梯内的感觉,抬起眼睛:
“那道滑梯的中段以前存在渗漏点,导致润滑液很快消耗殆尽;或者干脆是滴液装置出现了问题,总之,下段管道内的摩擦力陡然变大,最后导致——”
“导致娜娜的滑行半途停止,她待在滑梯里没能及时出来,然后乔乔……”沐朗悲伤地补上。
这桩悲剧让大家都有些沉默,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想起水上乐园中绿泳衣少女的破碎面容,还有红熊被缝死的头壳下的血腥气,一种沉重的氛围蔓延开来。
OL女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抓住林棋冰的手:“林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神通,但请问……请问你在滑梯里看见乔乔和娜娜时,她们还……还活着吗?”
“没有。”林棋冰摇头,换来乃馨释然的泪水,“那个过程应该并不漫长。”
事实上,林棋冰也无法确定这个问题。
如果死亡是注定的结局,那么短痛速死,似乎比苟延残喘在被日光晒烫的滑梯中,看着血液在自己身上干涸,忍受剧痛却无人发现,绝望地等不到救援而死,对生者的接受度而言要轻易得多。
乃馨的身体状态恢复了一些,一行人准备重新出发。
游乐场中恢复了空寂欢乐,那些彩色滑梯怪物已经不见了。
左侧,无人的云霄飞车一次次冲击蓝天;右侧,水上乐园的人造棕榈树随风摇摆。
前边的海洋馆屋顶宛如白帆船,后方阴阳冥界的石头大门透出幽绿钴蓝的诡光。
最中央,林棋冰曾遭受死亡挑战的碰碰车场地,尖尖的棚顶竖起一颗透明大灯泡,从许多角度折射着日光,整个游乐场的色彩轮廓都环映其中。
“这么说来,红熊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乔乔,而此刻梦境中的一切,都来自木棉的怨恨。”
迟一婉玩着黑色指甲,想通了这些,长出一口气:
“大概这孩子长大一些后,用什么渠道查出了游乐场事故的真相吧?就是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乔乔还是娜娜。”
沐朗试探性地看向乃馨,礼貌问道:“乃馨小姐,请问木棉第一次遇见乔乔娜娜,是多大年纪?”
乃馨沉默着,任由阳光照在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明到像张纸。
就在主播们以为乃馨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OL女士忽然转过头,说:“七岁,那年他差不多七岁。”
几名主播不约而同,脸上出现一丝了悟的神色,七岁,是和茶几上那张小男孩照片一样大的年纪。
看乃馨父亲对录像带的狂热,他肯定是个摄影和录像发烧友,那些照片应该也出自他手。
“他到底会藏在哪呢?游乐场都快找遍了,这孩子也只在空棺材里出现过一次,打开还消失了。”
“会不会在水上乐园里?那是事故的发生地,娜娜和乔乔也在里面。”
林棋冰站到树荫下,眺望游乐场的全貌,她的目光逡巡在园区的每一处,最终,落在了碰碰车塔尖的镜面宝石上。
女生倏然开口,让众人的讨论戛然而止——
“我好像知道,木棉在哪里了……”
第50章
“什么?”
“你知道木棉在哪了?”
同伴们围上来, 困惑地看向林棋冰,女生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说出结论, 而是指向远方。
“这个游乐场, 它是某种程度上的对称结构。”
“对称?”迟一婉显得有些迷茫, “可是无论从哪条轴线来看, 两侧的景象都是完全不同的。”
云霄飞车、滑梯、鬼屋……这些设施错落无序,彼此交织和遮挡,像所有乐园那样纷杂迷幻, 根本看不出一致性。
“的确如此。”林棋冰没有反驳, “因为所有园区模块,都是围绕中央的一个点, 两两对称的。”
她望向最中央的碰碰车棚屋,那颗人工水晶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光芒投射往四面八方:
“碰碰车场地, 尖顶上的那颗水晶,就是所有对称组的中心交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