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哇哦——”沐朗仰脸,“冰淇淋,猴子哥,你们快往上看!”
林棋冰和侯志抬起头,霎时被慑住,周遭行路的主播也纷纷驻足。
忏悔之城的夜晚罕见晴天,女生在这度过的几个夜晚,也都是阴云遮盖,除了主城区亮起的华灯霓虹外,不见月光和星辰。
本以为晴夜能看见星星,林棋冰抬头,却发现夜空中发亮的不是繁星,而是一片遥远的金色网格,被群青色包裹着,仿佛滴落在丘壑中的熔金,点点光芒,交织成线成网。
像极了航拍视频中的城市俯瞰夜景。
“是忏悔之城的倒影吗?”她听见沐朗问。
侯志很快否定了沐朗的说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忏悔之城不是一个宇宙中确切存在的星球,它也没有地块和海洋……我们头顶的影像是……”
她明白了。
在他们所仰望的夜空的另一边,遥远但能目及的地方,不是别的什么天体,而是地球。
那是地球啊,是家的方向。
无数主播在此刻驻足,眺望那颗美丽的蓝星,它高悬在忏悔之城上空,点点金色荧光。
那是他们生活过的城市和村落,在这个天涯共此时的夜晚,发出恒常而安远的光芒,那是一盏盏曾属于他们的灯。
地球晚高峰时的车灯、学校夜读的白炽灯、省道和田野间的路灯,还有父母哄睡幼儿的那盏小台灯。
那一抹朦胧璀璨的色彩,胜过不见的月和星,以及这座赛博都市里的无数虚幻眩醉。
所乍别的家人、友邻和陌生人,所有人仍在生活,地球可被观测,但永远无法收到来自忏悔之城的音讯。
无论从地球的视角,还是从既定结局上看,主播们都是一群已死、将死、必死之人。
“你可以看看,但不要怀念。”街边,一名社团老主播教导着身边的新主播,“因为我们回不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可还是一眼眼望向夜空之外,用手掌擦去眼角的湿润。
林棋冰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垂下脸,默默继续往前走,沐朗追了上来,关切地问了句:“冰淇淋,你没事吧……”
女生平静地抬头,眼睛黑白清澈,光滑的脸颊依然干爽,不仅没有落泪的痕迹,甚至是面无表情的。
“走吧。晚上还要进剧本。”林棋冰淡淡地说。
她一定会回去的,但不是在这悲伤内耗,而是一步一步向前,把要做的事情做成。
沐朗和侯志也不再逗留,转身跟上了女生的脚步。
一行人回到店铺所在的街道,刚过街角,就看见“昨日派对”的店门前停着一辆车。
低调华贵的黑色轿车,显示出车主的品味和实力,旁边还站着两名墨镜人士,像是护卫者。
他们似乎在等店里的人出现。
“嘘。”
林棋冰将两人拢到街角后,警惕观察,侯志紧张地问:“他们不会是互助者联盟的人吧?”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轿车车门忽然开了,一只熟悉的铆钉黑皮靴踏了出来,接着是不规则的黑色长裙,和挂在脖子上的墨水瓶。
原来是迟一婉。林棋冰松了口气。
另一侧车门也被护卫者拉开,下车的人很容易猜到,迟一韶的妆容在夜色下更添飒爽精致,她走过去,将扒在玻璃上往里窥视的哥特女孩拽下来。
这对姐妹大晚上来他们店里做什么?
林棋冰从藏身处走出,和两个同伴一起迎了上去,“迟团长,一婉。”
她将两人让入店铺,眼尖地发现她们好像闹了矛盾,迟一韶的面色尚还和煦,只是脸上有着掩不去的凝重,而迟一婉直接挂下脸来,只是拉着林棋冰的手,勾了勾嘴唇。
两杯热茶被焦糖放在桌上,迟一韶谢过,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叹了口气:“小林同学,你们成立社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林棋冰大方点头承认,“是个乌龙,但的确如此。”
迟一韶对于这件事,明显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默许了他们在她的势力边缘另建社团的行为。西装女人沉默两秒,缓缓开口道:“第一个社团任务是什么时候?”
“我们三个天亮之前出发,是个二星剧本,死湖核电站。”
面对林棋冰的毫不遮掩,迟一韶点点头,直视着女生的眼睛,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我知道,那个剧本耗时大约在一周多一点,小林你们这次带上一婉一起去,可以吗?”
听到这话,几人微微惊讶,二星剧本的难度众所周知,他们成行本就是迫不得已。而迟一婉的剧本记录已经刷新到半年后,迟团长怎么会主动让妹妹去涉险呢?
“您做这个决定,是因为角斗日吗?”林棋冰反应过来。
迟一韶并不讶异于女生的机敏,欣赏地看了她一眼,确认道:“下次角斗日是七天后,恰好短于你们的剧本时长,我希望一婉和你们同行,避过这一次。”
林棋冰很清楚一件事,无论是游乐场任务,还是这次的核电站,迟一韶都没有额外调配人手护送迟一婉,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白鸽在为角斗日做战备工作,准备抵抗互助者等强敌的冲击,根本抽不出人来。
既然迟一韶决定让妹妹进入二星剧本,那么说明,角斗日比鬼怪重重的中级剧本要可怕得多。
“当然可以。我们会尽量保护迟小姐,就像上次那样。”林棋冰爽快答允,沐朗和侯志也没有异议。
能有这间栖身的店铺,多赖迟一韶给他们的巨大恩惠,此刻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迟一婉本来在研究焦糖,听见他们作出决定,知道林棋冰指望不住了,气愤地叫起来:“不去不去!姐,我说了我要留下来帮你的忙!”
她牢骚还没发完,就被亲姐一巴掌敲在身上,暴力镇压住。迟一韶指着她骂道:
“你能帮什么拖后腿的忙?这里没你的事,好歹有李再在呢,和互助者斗还轮不到你!”
骂完,白鸽团长女士一拢长发,恢复了温和雍容的姿态,转头向林棋冰笑了笑,表示这事敲定下来。
林棋冰看着迟一韶,其眉宇间反常的焦虑逃不过她的眼睛,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让迟一韶对这次角斗日前所未有地担忧。
“你们别等天亮了,人多眼杂,不如凌晨就出发。”迟一韶说。
白鸽女士有备而来,显然早就决定如此安排。到这个份上,林棋冰也没有理由推辞。
她看着夜色下,迟一韶软硬兼施,将闹脾气的迟一婉往车里推,女人指向头顶夜空厉色说了什么,哥特女孩才老实下来。
林棋冰将凳子推回吧台下,店铺刚被理出模样,就即将与他们告别,侯志找出一根链条:“林姐,店门要锁上吧?”
一去至少七天,还是锁门比较安全。女生还没说话,沐朗和焦糖面面相觑,他指向身旁的小人偶:“他怎么办?他说他没有关机功能。”
把焦糖一个人锁在店里也太残忍了,可总不能拆了再放回去吧?
“……”塑料人偶忽然转过头来。
他说:“不锁店门的话,我可以独立运营店铺的,我出厂自带这个模块。”
让一个假人助手独立开店?
林棋冰看向焦糖,小人偶和这间店铺一样,此刻都是绑定在他们名下的财产,也就是说,除非几人团灭,焦糖是不能做出违背主播命令,或伤害主播利益的事的。
半信半疑中,还是迟一韶出面打破了沉默:“让人偶助手运营店铺是很常见的事,把你们的业务托管给他,一般都不会亏钱的。”
林棋冰将点券转了一部分给焦糖,那颗无限生长的榴莲也被留在店里。
一行人登车离去,夜色下,小人偶在亮着灯的店门口缓缓挥手。
黑色轿车发动起来,林棋冰望着前方迟一婉姐妹的车,才发现这辆备车的驾驶员是李再。
车子驶出主城区,穿过方棱大门时,林棋冰突然问道:“李先生,这次角斗日比之前要麻烦吗?”
“的确。”李再没想到她会察觉到这个问题,顿了顿,回答道:“互助者联盟这次来势汹汹,他们的领头人升级了,中高级主播数量也各有提升,可以说规模空前强大……”
林棋冰了然点头。聊过几句后她才知道,那日在广场围堵的皮百里是互助者首领的副手之一,等级大约在B级,白鸽社团能与他对抗的人很少。
除了迟一韶和她死去的恋人能压制皮百里外,只一个李再能和他五五开,而在联盟内部,像皮百里那样的强者还不止一个。
“互助者联盟的首领,就算是迟团长对上也只有四分胜算。所以我们必须全军出战,应对七天后的角斗日。”李再的话语十分沉重。
林棋冰暗暗心惊,疑惑终于解开,看来白鸽遇到的麻烦真不小。
按照时间推算,这肯定不是迟一婉度过的第一个角斗日,偏偏这次迟一韶强行将她塞过来,原来是强敌窥伺、分身不暇的缘故。
车停在广场边上,几人下了车,挑了个偏僻的角落站齐。
“动作要快,角斗日前夕各大社团都不愿意派人参加剧本,但给互助者反应时间的话,他们很乐意跟进去的。”迟一韶叮嘱道。
林棋冰、沐朗、侯志和迟一婉围成一圈,在李再和护卫者们的遮掩下,女生拿出了社团飞行器吐出来的发射器。
这就是任务剧本的进入途径了,她按下发射器的键钮,那只小立方体射出一道光线,变形扭曲模糊后,一道全息大门缓缓浮现在空气中。
确切地说,是浮凸在地面上。
不同于上次的立式大门,这次竟是一道活板门,地下室和密室常用的那种。
林棋冰拉开黄铜手圈后,能看见一条垂直地道延伸向下,通往无尽头的黑暗。
“那么一韶姐,我们就先出发了。”
迟一韶点点头,告别时,她揉了揉哥特女孩的头发,温声道:“你们匹配到社团主播的可能性不大,不用害怕,在剧本里照顾好自己,尽量别给小林她们添麻烦,知道吗?”
迟一韶吸吸鼻子,使劲拥抱了一下姐姐,又给了李再一拳,她转身跟上林棋冰等人的脚步,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活板门地道内。
第一个跳进去的林棋冰正在黑暗中落坠。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双脚终于踏实在地面上。林棋冰睁开眼睛,发现三位同伴站在不远处,而周围还有两个陌生人,大概是被匹配入剧本的其他主播。
眼前的场景已然变换,成了一片广阔静谧的湖泊,他们站在湖边,顿觉凉气森寒。
湖水是黑色的,看不清其下的东西,连周遭草木的植物气味都嗅不到,只有金属味道的水息。
系统的播报声应时响起,回荡在众人耳边——
“剧本开幕倒计时5分钟。”
“直播间光速开启中……”
【罪人主播】:林棋冰(编号100327)
【等级】:D
【罪行】:&¥%#(乱码)
【背包道具】:(已锁定无法查看)、平稳的小黄车x1、失落的心声礼物盒x1、窥见真实的护目镜x1
“敬告观众:本系统抽取的主播绝非受害人,而是犯有未赎罪孽的恶行者,观看直播请勿怀有怜悯和道德,尽情欣赏他们在鬼怪追逐下的逃生之旅吧!”
提示音落下后,眼前的湖泊依然无声,连个鱼尾翻动的涟漪都看不见。
林棋冰环顾四周,天地之间是一片平旷的森林,和苍穹一样阴沉,她转身回头,发现身后竟盘桓着一只钢铁“巨兽”。
那是一座极为庞大的核电厂,带有科技感的院墙,还有巨大的白塔般的烟囱,一座座不知名的参天粗柱拔地而起,充满高等工业的冷硬和刚强。
然而,它们并不整洁,几乎通体斑驳残破,带着烟熏的黑黄痕迹,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坍塌,露出了钢结构的断脊。
这是一座被废弃的核电站。